第11章 若你愛上我
方自在隔天就出了院,叫小李先開車回了半山別墅。
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草坪才剛剛修剪過的樣子。
方自在在草坪上頓了下腳步,他想起霍啟剛來時的樣子,彼時方家很多傭人,但霍啟討厭人特別多的地方,方自在不知怎麼想的,就想到了這處,所以偌大的方家,人都被他安排去了別的地方,只剩下幾個必要的人留在這裡。
冬日的陽光很是充沛,大把大把地灑向人間。
但如此光景,卻沒有人看。
方自在用力地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又重新邁向主樓。
穿過大廳,再踏上台階,一步兩步三步。
方自在走得極為緩慢,巴不得眼前這條樓梯永遠沒有盡頭。
但路總有盡,盡頭是書房。
方自在站在樓梯口發了會呆,又繼續往前走去,這次他動作很快,像是不給自己留後路一般,直接開了門,走到最裡面的保險櫃,摁下六位數的密碼,保險櫃應聲而開。
一份牛皮紙袋靜靜的躺在那裡,一如三年前被放入的位置,分毫未被動過。
方自在蹲在櫃門前,直到密密麻麻的麻癢感襲上來,他才驚醒。
掌心是牛皮紙袋厚實的質感,溫暖又沉重。
方自在直起身,背抵著牆靠站著,眼前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方父方母坐在沙發上相攜而笑,方自在站在後面擁著兩個人,笑得極為開心。
方自在目光大定,舉著牛皮紙袋在空氣中晃了晃,嘴角微微翹起。
你們看,這次我沒有做錯。
七點一刻,門鈴忽然響起。
霍啟正打算做晚飯的,手裡還拿著兩塊土豆就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方自在,圍著一條很厚的羊毛圍巾,黑色襯得他皮膚愈加白,眉眼間還夾帶著風雪的氣息。
灶上的湯開了,霍啟轉身跑過去關掉。
隔間傳來他的聲音,慣常的冷淡,「你先換拖鞋,我做飯。」
方自在拍拍臉頰,覺得自己表情不夠好,躲在玄關處一邊換鞋子一邊努力扯著嘴角笑笑。
房子是霍啟租來的,不過三十坪的樣子,很小,但是很有生活氣息。
方自在換好鞋子,在客廳轉了兩圈。
沙發也很小,剛剛好夠兩個人的位置,上面擺了兩個枕頭。
茶几是透明色的,上面放了很多資料和雜誌,不亂,被霍啟疊的很整齊。
中間墊了一塊小地毯,毛茸茸的,踩上去感覺很舒適。
電視櫃上放了幾個盆栽,全是仙人掌,只是造型各異,看起來討巧又可愛。
方自在坐在沙發上,將客廳來來回回看了幾遍,卻覺得怎麼也看不夠。
這比方家要好吧,他想。
他也很想住在這裡。
霍啟做飯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菜就已經上桌了,朝著坐在沙發上的方自在喊了一聲,「過來吃飯。」
方自在跑過來,臉上掛著笑。
霍啟卻怎麼看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想想到底還是沒提。
三菜一湯,都是很簡單的菜式。
比起符阿姨的花樣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但方自在卻吃得很滿足,這是他第一次吃到霍啟做的飯。
方自在一邊吃飯一邊跟霍啟叨叨著,全都是些不著邊的事情,但他又實在找不到什麼話來說,只能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時間唾沫橫飛。
霍啟偶爾會回他兩三句,方自在講得更嗨了,彷彿要把下輩子的話都講完一般。
但一頓飯時間再長,也不過一個小時。
方自在提出要幫霍啟洗碗,遭到了無情的拒絕,只能眼巴巴的坐在窩在沙發裡,看著霍啟在廚房裡忙碌。
廚房是開放式的,洗水池正對著客廳方向,從方自在的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見霍啟低頭洗碗的那一幕。
方自在喜歡霍啟,從來不是因為他極出挑的五官。
但出眾的皮相,很容易讓人沉淪。
他見過霍啟生氣的模樣、冷淡的模樣、情慾的模樣,卻極少見到這樣的霍啟。
頂上橙黃色的暖光傾洩而下,包裹著霍啟動作的身軀,眼睫遮擋住目光,自然下垂,神情冷靜又從容,手裡拿的不是手術刀,而是一塊洗完海綿,在洗手池前洗洗刷刷。
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一個普普通通的他。
方自在心血來潮,抓起在水果籃裡橙子就削了起來,不過少爺畢竟是少爺,他削到一半,不負眾望的割了手。
霍啟剛好洗完碗來到客廳。
方自在可憐兮兮地把手指舉起來,「你看,流血了。」
霍醫生很冷靜的拿出醫藥箱給方自在消毒。
方自在看著他笑咪咪道:「不是應該像電視劇裡一樣,把手指含進去消毒嗎?」
霍啟撩起眼皮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愛看電視劇?」
方自在「略略略」做了個鬼臉,「我還愛演呢。」
霍啟給他貼上了創可貼,起身想把醫藥箱放回去的,卻被方自在一把摟住了腰。
方自在蹭著他的衣服,「你給我削個橙子吧。」
大有霍啟不說「好」就有不撒手的趨勢。
最終方自在還是如願以償的吃到了橙子,酸酸甜甜的。
霍啟坐在沙發的另一邊看著資料。
方自在鬧騰了一晚上,終於安靜下來了。
霍啟對突如其來的靜還有些不適應,抬頭看了一眼。
方自在把牛皮紙袋抽出來,從裡面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霍啟一眼就認了出來,是三年前簽的合同。
上面還有兩個人的簽字,方自在的字跡灑脫俊逸,而霍啟的,卻是實實在在透過紙面的憤怒,到現在都能看出當初簽字時的力道之大,險些將紙戳破。
方自在看著霍啟寡淡的側臉,開口慢慢說著話:「我今天來,是還給合同的。」
霍啟目光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方自在心口開始慢慢爬上抽痛,聲音也變得乾澀起來,「霍啟,我們解除合同了。」
霍啟盯著那張輕飄飄的紙,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該開心、高興,還是興奮到手舞足蹈?
他憤怒了三年,糾結了三年,到頭來還抵不過方自在一句話。
「不是你自己說的不到最後一秒都不放過我嗎?」
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極盡嘲諷的,但從霍啟嘴裡說出來,不過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反問,卻讓方自在無話可說。
「我….亂說的。」
霍啟皺起眉,這次是真的冷笑起來,臉上浮現出星星點點的怒意,「方自在,你以前怎麼就沒想過你是亂說的,你的心血來潮,把我困在方家困了三年,你想過你最後會跟我說這句話嗎?我到底是欠了你什麼,是我讓霍家破產的嗎,是我勾引你的嗎,還是因為我當年救你其實是做錯了,從頭到尾我都任由霍家,任由你擺弄,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霍啟就算罵人,也不是真的抄傢伙動手,只會冷冷的看著這個人,對著他最要命的地方戳刀子。
方自在淺淺的吸了口氣,喉間像是被什麼哽住了一般,連話都是艱難說出口,「對不起。」
明明有滿腔愛意,千言萬語想要說出口,但方自在卻只能說一句對不起。
霍啟緊抿著唇線,下頜處繃成一道凌厲的曲線。
方自在努力眨眨眼,「我一直在賭,賭你什麼時候能愛上我,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可是我忘了,這個世界上不是一個人努力,就會有回報的。」
「霍啟,這三年我做了很多錯事,把你困在方家,逼你跟我上床,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這些我都承認。」
「但只有一點,我不承認我錯了。」
「關於我愛你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錯。」
方自在的聲音雖然又輕又小,但還是一字不落的落在霍啟耳朵裡。
特別是那句我愛你。
霍啟目光微動,身體卻還是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方自在又等了很久,霍啟也沉默了很久。
十點的鐘聲敲響。
方自在低頭,舔了舔乾澀的下唇,還帶著一些橙子味的微甜。
「那我先回去了。」
方自在起身,沙發的發出微微的彈簧聲,「你送送我,就到門口好不好?」
或許是語氣裡的哀求意味太濃重,霍啟這才有了反應,跟著方自在一前一後走在客廳裡。
方自在彎腰換好鞋子,直起身和霍啟對視了一眼,忽然伸手關了所有燈。
小小的房子裡突然沉入一片黑暗,只有陽台透入的點點光線,跟空氣中微冷的塵粒碰撞在一起。
方自在摸著黑,走到霍啟面前,倏地拉近兩人的距離,溫暖的氣息驟然交纏。
「最後一次。」
方自在微抬下巴,精準的找到兩片薄唇,印了上去。
這是一個乾淨的,沒有任何慾望的親吻。
卻比以往每一次都來得絕望和苦澀。
方自在僅僅是貼著唇瓣,並沒有更加深入的動作。
霍啟感到臉上有些冰涼。
他知道方自在很愛哭,不過總愛躲著他哭。
他第一次看見方自在在他面前堂堂正正的哭,於黑暗中,於無聲處。
液體劃過他的手背,燙得他驀然一疼。
黑暗中他看不清方自在的臉,只能感受到方自在抓著他衣領的手微微發抖。
方自在很快又拉開了距離,開了門走了出去。
霍啟只能堪堪看到他的一抹衣角背影,手裡抓了一把消冷的空氣。
還有極輕的一句話,像陳述,像道別。
他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