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咖啡好甜
「先生,先生?」有溫柔的女聲在耳邊小聲響起。
霍啟從小窗口收回視線,空姐對著他禮貌的笑笑,「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降落了,請您收回小桌板,謝謝。」
客艙內已經有人在熱烈的交談著,完全遮掩不住眉梢處歸家的喜悅。
霍啟忍不住又把視線投向窗外,幾千米的高空下,S市的輪廓若隱若現。
上個星期才遞交的辭呈,轉眼間就買了機票,眼下只剩20分鐘不到,他就要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霍啟盯著輕薄的雲層出神,手上的書頁卻沒再翻過。
陸克在洶湧的人潮中一眼就發現了霍啟。
波士頓的溫度比國內還要低一些,霍啟下飛機時脫了外套,身上只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立領襯衫,長袖挽至關節處,露出結實精壯的小臂。
單單只是從出口門走到陸克面前,就有三個姑娘往霍啟身上頻頻投去目光。
陸克輕吹一聲口哨,語調輕佻,「La belle(美人)。」
霍啟站定在他面前,半晌才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C'est bete(那你就是野獸)。」
陸克「嗤」得一聲笑出來,朝霍啟肩上捶了一記,兩個人朝機場外走去。
車內流淌著輕柔舒緩的音樂,霍啟坐在副駕駛側,看著窗外的流雲。
機場的路直通市區,又剛好碰上了上班高峰期,因此堵了一長條的車龍。
陸克飛快地瞟了一眼霍啟,問道:「你還回美國嗎?」
霍啟收回視線,「工作都辭了,陸老闆要收留我嗎?」
頂著一張「下一刻就要掏出手術刀」的臉說冷笑話,陸克打了個寒顫,連忙搖頭。
霍啟看著他的樣子有些好笑,嘴角微揚,「我跟二院簽了協議,下週去上班。」
「那就是定下來了唄,」陸克手指輕點方向盤,「挺好的,你看一個人在國外多難受。」
「你怎麼知道我是一個人?」
哦豁,霍醫生還知道反問了。
陸克一打方向盤,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咱們有對象的人才不像你這樣。」
霍啟回想了下,掏出手機打開聊天軟件,點開周嶼瀾朋友圈的相冊,望著最近更新的一張照片。
照片是周嶼瀾拍的,陸克正在電腦前做繪製圖。
配字:老公今天也認真賺錢養家呢[親親]
嗯,周氏小公子誓死虐遍圈內單身狗。
霍啟沉思了一下,忽然覺得沒有對象也挺好的。
方氏,總裁辦公室。
一眾部長坐在小型會議室裡,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方自在坐在首位,指尖在實木桌上來回點著,發出細微的聲響,落在每個人心上確是重重的一擊。
首位旁的椅子是空的,星期一的高管例會,方副總卻遲遲不到。
又過了約莫五分鐘,方自在看了眼手錶,停下手邊的動作,打開文件夾正準備說話時,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拉開——
方凱程從外面走進來,一路低頭整理著袖口,絲毫沒有因為遲到而著急的模樣。
等到方凱程落座以後,方自在微微一笑,掃視了一圈不大的會議室,正式開始會議。
一場高管會議足足開了四個小時。
方自在合上文件夾,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望著已經有些疲憊的眾人開口道:「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請各部門相互配合,最遲我要在這週三見到最終的企劃案。」
眾人巴不得趕緊走,面上保持著和善的微笑點頭說「沒有」,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在一旁沉默已久的方凱程卻突然發了話,「等等,我有問題。」
方自在眼風一掃,淡淡的開口道:「你說。」
「我自動請纓,做娛樂產業的負責人,不知方總意下如何?」
主管們在一旁目瞪口呆,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小方總很看重娛樂業這條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過他的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方總是準備自己帶這條線的。
可眼下,方凱程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得要來摻一腳。
方自在調整了下坐姿,將鋼筆帽合上,「給我一個理由。」
方凱程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我有信心。」
在後面坐著的卜谷正在飛速地錄入會議記錄,聽到「信心」兩個字差點沒把電腦給打飛。
會議室裡陷入了罕見的沉默,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尷尬。
方自在坐在位置上,雙手交疊放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方凱程似乎是篤定了要拿下娛樂線的事情,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
就在眾人以為小方總要開始炸毛時,方自在卻忽然笑了起來,轉過頭對著方凱程,「可以,但兩個月內我就要看到成果。」
兩個人之間看似雲淡風輕,但說出來的話一個比一個狠厲。
方凱程點點頭,起身出了會議室,主管們也瞬間溜了個乾淨。
剩下方自在和卜谷兩個人。
卜谷坐在後面,望著方自在沉默的背影,結結巴巴地問道:「小..小方總,這麼重要的線為什麼…要交給副總啊?」
方自在站起來,摘下眼鏡,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教,他,做,人。」
卜谷感受到了前面突然而起的熟悉的炸毛氣息,迅速低頭閉嘴老實做人。
陸克幫霍啟把行李搬上去後,恰好周嶼瀾的電話打了過來,說是要回老宅吃飯。
霍啟見他忙,兩個人就約好下次再見面。
陸克走後,偌大的房子就剩下霍啟一個人,顯得有些冷清。
不過霍啟很喜歡佔滿客廳一側的落地窗。
波士頓的房子背光,很少能有見到大片陽光灑落的時刻。
這會兒不過十點,秋日的天氣有些奇怪,有時候陰雨纏綿,有時候又日光滿盛。
客廳裡亮堂堂的,布藝沙發上落了淺淺淡淡的光影,看上去溫暖又愜意。
霍啟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景色,才回頭繼續收拾東西。
搬家公司陸陸續續將一些小傢俱搬上來,佔了一些樓道裡的位置。
樓盤是一梯兩戶,眼下鄰居好像還沒有回來,隔壁靜悄悄的。
霍啟蹲在門前幫著搬家工人拆裝零件。
忽然,「叮」的一聲——
電梯門開了,有腳步聲夾雜在混亂的環境中。
霍啟想應該是鄰居回來了,但今天似乎不太適合打招呼,心道還是隔天再去。
這麼想著,就有清楚的話音由遠及近。
「知道了知道了,一天三餐藥不能停。」
「那您可冤枉我了,我又不是一整天就坐在辦公室裡不出去。」
「您自己平日裡多注意些,我週末回去看您。」
「哎呀您放心吧,先掛了啊,您多休息。」
那是一道極為年輕的嗓音,好像在打著電話,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聲線溫柔又平和。
霍啟的指尖猝不及防地微微顫抖。
回頭的那一秒,對面的門也正欲關上,對家玄關處只打了一盞暗黃的燈影,模糊了那人的樣子,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他的輪廓。
霍啟單膝蹲在原地,身姿有些僵硬,平日裡運轉清晰的大腦此刻有些混亂。
有工人連喚他好幾聲,才把他拉回現實中。
那人指著他的手,略微有些擔心道:「霍先生,你的手…割傷了,要不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我們來就好。」
霍啟找回視線,定焦在指尖上。
刀片劃破了一個小口,冒出點點血珠。
霍啟點點頭,進了房間找醫藥箱,坐在床邊處理著傷口。
縱然只是一個小口,但還是有細微的痛感傳來。
霍啟想起他最後一次見到方自在。
彼時方自在削橙子劃傷的地方要大得多,他按著一般的處理方法把藥水塗上去,方自在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霍啟沒看他,專注在傷口上,抓著方自在的手,淡聲道:「有這麼疼嗎?」
方自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些不易察覺的委屈,「還…還行,以後你自己要注意別被劃到手,還是有點點疼的。」
霍啟沒答他,方自在又忽然俯身貼著他耳朵問道:「要不你給我吹吹,吹一下就不疼了。」
霍啟俐落地收尾,偏過腦袋,「你幾歲了,又要含手指又要吹氣,小孩都沒你這麼愛撒嬌。」
方自在撇撇嘴,歪著腦袋不說話。
霍啟蘸了些藥水,按壓在傷口上,眉間幾不可見的皺了下。
他的手沒少被劃傷過,每次都是按照這個方法來處理。
只是這次真的有些疼。
另一邊,方自在一進門就開始翻箱倒櫃找文件,終於在沙發底下把遺漏的那張紙摸了出來,才長舒一口氣。
方自在倒了杯牛奶,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上一邊喝著一邊放空腦袋。
隔壁好像搬來了新鄰居,但是他剛剛忙著和鍾叔打電話,所以沒上前打招呼。
鬼使神差般,方自在想起他最後瞥見的單膝蹲在地上的身影。
只一眼他就記住了所有細節。
男人髮尾整齊,側臉的弧度是極好看的,只消一眼他就能確定這就是隔壁家的主人,因為氣質格外不同。
只是很可惜沒看到正臉。
新鄰居好像很帥,方自在想。
方自在真的很想認識新鄰居,但是無奈實在太忙了,不過片刻工夫卜谷的電話就來了,今晚有飯局,車子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方自在掛了電話,很喪的揉了揉臉頰,又拿起西裝外套下了樓。
臨走前看了一眼隔壁,樓道裡已經被收拾乾淨了,大門緊閉。
方自在轉身按了電梯,走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方自在回來的幾天,卻再也沒有碰到過隔壁的人。
雖然可以直接上去敲門,但是方自在仔細想想是不是有些唐突了,還是等有機會能在外面遇到打個招呼先。
方自在週六回了趟方家主宅,隔天週日褚人承約了他,方自在實在纏不過,答應他早上見面,晚上還是回了市中心的家。
週日清晨,霍啟正在烤著麵包,家裡忽然就停電了。
霍醫生嚴格遵循餐食規律,想了想還是拿了錢包下樓去吃早餐。
住在CBD的好處之一,就是樓下有數不清的咖啡館。
霍啟隨意挑了一家坐下,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些麵包。
週末的人很少,霍啟坐在角落裡,剛好對著馬路,看著來往的行人。
剛剛還下了一場雨,稍稍浸濕了地面。
不過短短十幾分鐘,外面又出了太陽,照在透明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圈,明晃晃的,略微有些刺眼。
霍啟從書中抬頭,抿了口咖啡,順便看了眼窗外。
馬路對面有人,也在看著他。
舌尖捲到咖啡漬。
霍啟下意識的皺眉,咖啡好甜。
方自在不愛吃西式早餐,他剛在後巷買了一份豆漿油條,正圾拉著拖鞋,站在路口等紅綠燈。
紅燈時間很長,方自在有些餓了,想想掏出了根油條啃得歡快。
有車從旁邊呼嘯而過,雨後的涼意擦上臉龐。
方自在微微抬頭,視線穿過堂堂的風,落在窗前坐著的那個男人身上。
男人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那一顆,看起來正經又禁慾。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下頜處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方自在連油條都忘了嚼。
那雙眼睛他在夢中看過無數遍,但這是第一次真正碰見。
明明隔了一條馬路的距離,方自在卻看得很清楚。
男人眼角微微上挑,眼神裡好像藏了許多東西,初與他視線相對,像平靜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顆石子,要起波瀾時又忽然變得有些柔軟。
眼眸裡分明藏著許多情緒,勾得方自在一動不動的。
天氣轉眼就變,風吹細雨淅淅瀝瀝的,又迷了方自在的眼。
男人似乎張口說了句話。
方自在隱約辨認出來。
「方自在。」
他在叫他的名字。
一顆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有風從耳際刮蹭而過,皮肉發燙。
方自在微微喘息,不由自主地邁出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