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題
一個人隨心所欲的提要求是很可怕,何況像方停君這麼懂得如何討人嫌的人。不過好在忽必烈是個很懂得應付要求的人。
比方說,如果方停君開口要非時令的瓜果,他笑著應承但不動彈。方停君問他為什麼還不去辦,他就笑著說,他雖然說可以滿足方停君的要求,卻沒說什麼時候滿足。
可是如果方停君開口是他能夠滿足的,他不但一定滿足方停君,而且滿足到他覺得夠為止。就像方停君突然將視線落在他大拇指上的板指上,然後立馬就開口問他要。
忽必烈二話不說,立刻脫下來給方停君戴上,不但如此,他還讓人把城裡所玉器舖裡大大小小的玉指,玉套都買來,將方停君的手指,腳指都套滿。等他忙完了,方停君也會笑著說句王爺辛苦了。兩人就這樣將這遊戲樂此不疲地玩了幾天。
忽必烈身邊的侍衛幾乎都因為方停君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要求而被遣出去購物,可是無論如何薛憶之卻從來不離忽必烈左右。他只是沉默地看著方停君與忽必烈兩個人彼此消遣。方停君很少看他,幾乎從來不看薛憶之。他現在上半身的穴道雖然被解開了,但是下半身的穴道卻還被封著。所以總是由薛憶之抱進抱出的,剛開始客店裡的人還會側目而視,時間長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這一天傍晚的雨下得很大,外面春雷滾滾。薛憶之與忽必烈,方停君在飯堂用過飯後,正想將方停君抱回房歇息。門外突然慌慌張張沖進來了一群人,看模樣個個身穿喜服,竟是一群送嫁的人。當頭的是一個瘦高個,背部已經暴雨打濕了一片,他大聲吩咐喜娘小心將身著大紅嫁服的新娘子扶過門檻。新娘也是高個子,顯然與那瘦高個子是本家。
瘦高個子衝四周眾人一抱拳笑道:「各位,打擾。送外甥女出嫁,沒想到遇上這麼大的雨。各位,今天的酒錢算我的。」客店裡坐得都是南來北往的人,一聽這話都哄然說道,這娘舅要得,紛紛讓出位置,讓這些人坐下。人數不少,安排了一圈,瘦高個子走到忽必烈的一桌笑道:「打擾,打擾,能否讓我等擠一下。」
原本一直低頭喝茶的忽必烈此時抬頭笑道:「哪裡的話,出門在外,都有不方便的時候,請便!」
瘦高個子喜道:「公子真是爽快人。」說著與喜娘攙著新娘坐到了忽必烈一桌。
「聽口音,這位大哥像是從屏山來的。」忽必烈笑道。
「正是,都趕了幾天的路,剛到會澤就碰上了這麼大的一場雨。」瘦高個嘆氣道,他掏出帕擦試自己臉上的雨水。方停君突然覺得自己的腿一鬆,知道薛憶之突然解開了自己的穴道,回頭只見他面無表情。
「我看大哥背部都濕了,不聽口音,還以為大哥是從城南那座破廟裡來的呢,怎麼也不會想到大哥是從北邊屏山而來。」忽必烈接著笑道。
瘦高個子面色一呆,笑道:「這春天的風向就是換得快,瞧我也不知道這雨是怎麼淋的。」
忽必烈突然轉頭去望新娘道:「姑娘家多大了。」
瘦高個子笑道:「二十了。」
「雙十年華啊。」忽必烈笑著用手中筷子去撩新娘的面紗。
瘦高個子大怒道:「這位公子也未免太沒禮貌了。」
忽必烈冷笑道:「你也太不會挑人了,下一次好歹挑個豐滿一點的,這個人的胸未免太平了吧。」
他話一出口,大廳裡所有送嫁的人都站了起來,那個頭戴面紗的新娘手一翻露出短劍直刺忽必烈而去。薛憶之手一伸用劍一連接了新娘的三招,心裡暗驚此人好劍法。忽必烈則仰天大笑道:「真是好久沒有這麼有趣過了。」
瘦高個子冷笑道:「希望忽必烈王爺能覺得有趣到底。」
說完,手一翻亮出自己的兵器,赫然是一對彎月刀,隨同後面的一起湧上前來。原本一直垂著眼簾坐在一邊事不關己的方停君突然手一翻劫過身邊一人的兵器與忽必烈背靠背抵抗起這些人來。忽必烈微笑道:「停君,我還以為你會趁亂溜了。」
「打完了,再溜不遲。」方停君笑著回道。
忽必烈細長目一瞇卻沒有說什麼,窗外忽來傳來像雷鳴一般的響聲,震耳欲聾,薛憶之已經一劍劃殺了那個新娘的右手,現在他正換左手使劍勉力支撐。那聲響傳來,這邊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暗,有人失聲道:「是蒙古鐵騎!」
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瘦高個子沉聲道:「快撤!」
「這就走了,還沒完呢。」忽必烈笑道。「憶之,留下他們!」
薛憶之輕輕點頭,劍力一長,那麼多人竟然都通不過他的劍網。瘦高個子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頭上不禁冒出了冷汗。只聽見當的一聲,薛憶之的劍被一銀色的物件一擊,劍形居然為之一頓,劍網立散。那銀色的物件是一柄銀色的小袖箭,它被薛憶之的劍磕飛後插在木柱上晃動著。
「追風!」瘦高個子臉露驚喜之色。
這時薛憶之不得不回過頭去迎那身後的一劍,只見一黑衣人蒙面人持劍從對面屋簷由上而下直刺而來。他這一劍氣勢的凌厲逼得薛憶之不得不回頭。兩人很快交上手,只聽黑衣人沉聲道:「快走!」
瘦高個子一揮手,眾人飛快從門內湧出。只聽混亂中那高個子新娘急道:「怎麼能讓追風斷後!」但話未說完,就被其它人快速拖走了。
他們一撤,黑衣人的劍力一漲,想要迫退薛憶之。但顯然薛憶之的劍法之高遠在他的想像之外,薛憶之不退反進,令他暗暗心驚。不過這個黑衣人的劍法也讓薛憶之暗暗稱奇。他這兩天接連二三的遇上了劍道高手,就眼前這個黑衣人而言居然在三四十招之後仍能跟他鬥個旗鼓相當。
忽必烈與方停君在一邊觀戰,方停君看見那個黑衣人的身形,不禁心裡一動,就在黑衣人與薛憶之兩劍相格火花四濺之時,他手一翻朝薛憶之的手腕射出了一根銀針。薛憶之立有所覺,他回劍一擋將銀針格飛。可黑衣人也趁這個空檔飛身上了對面的屋簷,那黑衣人既然號稱追風,顯見是輕功高手,只見他抽劍,躍起不過是轉瞬間的事。
忽必烈只覺得身邊人影一動,方停君居然追著那背影而去。黑衣人的輕功之高,連方停君心裡也暗暗佩服,他在一柱香的功夫裡都能與方停君保持一定的距離。
但他快被方停君追上的時候,突然停下來傳過身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只聽那人低啞地說道:「你小小年紀千萬不要走錯路,一步錯步步錯,再回頭已是萬劫不復。」
方停君微笑著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在屋簷上跑,這樣目標太明顯。」他用手一指,笑道:「你可以到下面去,沒人會認出你。」
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便縱身躍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心。方停君回身見後面有人追來,輕輕一笑,便在屋簷上亂跑起來。等跑夠了,他就在屋頂等後面的人追上來。第一個來的是薛憶之,他很快就掠到方停君面前,一把抓住他,道:「你沒事吧!」還沒等方停君回答他,忽必烈就已經追到了,他朝四周看了一下,問:「你沒追上追風。」
「當然追上了。」方停君笑道。「可是他在我面前大搖大擺的走了。」
「你太冒失了。」薛憶之鬆了口氣道。「追風是南宋朝庭第一號殺手組織,他們都是些江湖頂尖的好手,已經有多位將軍死在他的手裡。」他轉過頭去對忽必烈說:「看來今天是兩撥人湊一塊兒了,王爺還是早些到大理吧。」忽必烈聽了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去看方停君。
方停君朝兩人一抱拳,道:「兩位,我就此告辭了。」
「你立了這麼大個功,怎麼倒急著要走了?」忽必烈笑道。
方停君眨了下眼,笑道:「停君何功之有。」
薛憶之笑道:「其實我們早就發現他們在城南的破廟裡埋伏了人馬,當時人手少,不敢輕舉妄動。剛巧碰上你……你每天玩那麼多花樣,要那麼多東西……」
方停君接著笑道:「所以你們假借給我購物之名,其實是去屏山縣調人馬。」他嘆氣道:「忽必烈王爺當真高人,似停君這麼百無一用的人也能被王爺派上用場。」他說完轉身要走,忽必烈從身後追上來笑道:「停君莫生氣,這樣吧,下個月是我壽誕,你不妨參加完我的生日宴再考慮要去哪裡。」
方停君停下來,聽見下面陣陣馬蹄聲,不由冷笑道:「我可以說不嗎?」
忽必烈笑道:「停君,我們前兩天不是相處得很好。你留下來,你想要什麼,我滿足你。」
方停君轉過頭問:「假如我想要自由呢?」
忽必烈笑而不答,等方停君再問一次,他才緩緩說道:「停君,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這個世上唯有自由是會越爭取越少。」
方停君微垂眼簾,忽必烈將手伸給他笑道:「跟我走。」方停君突然抬頭一笑,也不去理會忽必烈伸出的手,轉身向來路而去。忽必烈也不以為意,與薛憶之兩人跟在方停君身後,三人就這樣看似相處和諧的在雨後的會澤屋簷上漫步。
薛憶之回到驛館後,就送方停君回房休息,見他躺下之後,才嘆息著點了他的穴道。他看著方停君冷冷的面色,輕聲說了一句:「我勸勸王爺,你好好休息。」
他見方停君不吭聲,就替他蓋好被子,吹熄了燈。回到忽必烈門前,他輕輕推開門,見忽必烈坐在燈下對著燈火出神,見薛憶之進來,他才收回了心神。
「你是不是想讓我放了方停君。」忽必烈撥弄著燈芯。薛憶之不答,他知道忽必烈明白他的心思。忽必烈從小就是在鐵木真所有的孫子中公認心思最靈敏的一個,同他不用開口說很多。
「我不想放他走。」忽必烈眼望著燈芯,緩緩道:「我們雖然兄弟眾多,但自小就有自己的領地,彼此爭鬥不休。再大些長年征戰,四海飄泊。大哥雖然對我好,也難得見上一面,況且他也會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對我有所防備。」他苦笑了一下,薛憶之剛想插口,就被他打斷了,他笑道:「你道我為什麼來大理當司政,因為我的兵權被削了。」忽必烈的丹風眼裡流露出一絲寂寞,他掃了一眼薛憶之,道:「我想你大概會像對父王那樣對我。父王不是快去了,你從沒有開口叫過他一聲父親。我想大概我還能走能跑的時候,你也不會叫我一聲哥。」
薛憶之避開他的視線,沒有開口說話。忽必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你別管我,我想要一個兄弟,他要完完全全屬於我。」
「可為什麼是方停君。」薛憶之輕嘆了一句。
忽必烈微微一笑,道:「因為他是方停君。」他沒有再開口解釋。
從那天起,他們便隨大軍而行,停晚時分就在野外宿營。這兩天忽必烈顯得心情比較好,方停君也沒再提要走的事,三個人晚上用過飯後便在帳篷裡閒談。談得多是小時候的趣事,談得晚了,三人便擠在一個帳篷裡睡了。山間夜來風寒,草草而就的帳篷也不蔽風,風穿過蓬布的逢隙發出嗚咽的呼嘯聲。薛憶之睜開眼,見方停君蜷縮在並不厚實的軍用棉被中,不停地縮著脖子,知道他畏寒,黑暗裡只見他朦朧的輪廓,但彷彿那稚氣的面容狡黠的眼神就在自己的眼前。薛憶之暗暗嘆了口氣,他佯裝熟睡翻身貼近了方停君。果然不多會兒,方停君也是一翻身湊近了自己。
他們兩個人的作派如何瞞得了睡在一邊的忽必烈,他心中暗暗好笑,也裝作熟睡的樣子,一個大翻身用腳壓住了方停君的身體。另一隻腳緊貼著方停君的臀部。這樣子,方停君雖然覺得暖和了,但他近似輕薄的舉動,讓他心裡暗暗生怒,有心想要甩脫他,但忽必烈壓得他很緊,顯然刻意為之,如果硬來,這不明擺著他剛才沒睡,那又要如何解釋他自己差不多縮到另一個男子的懷中。縱是方停君平時機智百出,現在也只能暗暗吃著這個啞巴虧。
薛憶之也不好幫忙,他一來搞不清楚忽必烈是真睡還是假睡,即便是刻意為之,他也不能起身表明剛才自己是刻意貼近方停君。而這會兒忽必烈卻在心慌意亂,他的舉動原本只是想搞個惡作劇。可當他將方停君的身體擁入懷中之後,竟然有一種衝動,一種想要這樣天長地久的衝動。他一生從不缺女子相伴,懷裡不知摟過多少個美豔女子,可從來沒有一具能讓他有這種衝動。他不是不知道男人對男人也可有非份之想,軍中長年在外征戰,面貌俊秀的下級兵士被上司狎玩也是常事。但他心懷天下,素來自視極高,此等事在他的心目骯髒不堪之極,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對少男的軀體有類似對女人的慾望,心中不禁又慌又亂,鼻端是方停君身體傳來少年的清新的氣息,他輕輕的掙扎差點讓忽必烈失控。曾有一會兒,他甚至於想要命令薛憶之出去。好不容易壓制住心頭的慾念,可卻始終心亂如麻。
三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的擠作一團,每個人當夜都未能熟睡。第二天一早,三人的佯裝無事的洗漱完畢,忽必烈心緒繁亂,提議不妨休息一天。
三人無事,便下起了圍棋。忽必烈先是與薛憶之捉對下了兩盤,忽必烈子子落天元,薛憶之則個性隨和,可有可無,不到一個時辰一連輸了兩盤。忽必烈將棋盤一推,皺眉道:「不下了,和你這人下棋也太沒有意思。」他轉頭見方停君正靠著帳篷的柱子向外眺望,眼見他秀氣的側面,用黑緞束著的烏黑長髮散在肩頭,心中更加煩亂。他自從在朝陽宮與方停君有一面之緣之後,便常回想起他的淡定從容,他的一瞥一笑,他曾以為自己不過是傾心於方停君的才情,從來不曾收斂過自己回味那些瞬間。現在他才明白自己已經陷進了一個有違常倫的情感,念及此處,他煩躁地指著方停君道:「你,過來,同我下棋。」
方停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面帶笑容地走到忽必烈對面。忽必烈摜執黑子,開局落子處處主動。方停君則似有若無,下子似相當隨意,邊角無處不用。可兩人一局卻足足下了二百餘手,二個時辰仍然膠著不下。忽必烈越下越心驚,眼見方停君落子深謀遠慮,棋盤形勢再險峻仍然神情淡定,看那模樣竟不似一個少年,倒似絕勝於千里之外的將臣謀士。他心裡暗想,他不過才十六七歲,若是再長大個二三歲如何了得,又想到方停君是一個漢人,再加上自己對他近似失控的情愫,心裡更加不安。他素有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之志,心裡竟不由對方停君暗暗起了殺心。
方停君則年少氣盛,不免鋒芒畢露,他一心要與忽必烈在棋盤上決一勝負,待到眼見忽必烈不經意間落子露出殺氣,心裡暗悔,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薛憶之也是暗暗心驚,忽必烈對一個人動殺機會有一個很特別的動作,就是喜歡去轉大拇指上的玉板指。他不知道有多少回見忽必烈滿面笑容的做這個動作之後,他那笑對的人很快就不在了這個世上。他不明白,下棋怎麼會令忽必烈動了殺機。
最終,忽必列以半目險勝了方停君。他大笑著推盤道:「我還是和停君下棋才過癮,出去散散心吧。」
薛憶之心裡暗暗焦慮,方停君則是面帶笑容附和忽必烈的提議,但他縮在衣袖裡的手指間卻暗扣了一根銀針。三人沿著山邊的小路前行,眼見晌午的陽光明媚,綠樹蔥鬱,山澗有清澈見底的溪流淌過,偶爾間的蟲鳴鳥叫聲卻更襯得這春來的盎然生機。忽必烈放慢了腳步,落在了方停君的身後,輕聲問:「停君,喜歡這裡嗎?」
方停君似乎全然未覺危險將至,笑道:「如此美景,當真想撫琴一曲。」
忽必烈眼望他欣長消瘦的背影,心中竟悄然劃過一絲刺痛,以至於他蓄於指間的內力都幾乎散去,但他很快收斂了心神,一掌悄然無聲地朝方停君的背部拍去。
而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薛憶之忽然閃進了兩人之間,忽必烈那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薛憶之的背上,他自己也被薛憶之的護體神功一連震退了好多步。忽必烈又驚又怒,他心裡不願方停君受太多苦楚,因此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他萬萬沒想到薛憶之會生生替方停君挨了一掌。
方停君一臉微笑地轉過頭來,他似乎沒有看到薛憶之蒼白的臉色,笑問:「若是你有空,我們不妨去山間打獵。」
薛憶之神色疲憊地勉力笑道:「好啊,你想去,我陪你。」他說著從方停君的髮間摘去一片落葉。方停君一垂首,然後又很快笑道:「還是改天吧,昨天好冷,我都沒睡好,既然王爺說今天不趕路,我想回去補眠。」
薛憶之也點頭道,那我帶你回去。忽必烈在一邊已經平息了自己的情緒,笑道:「停君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睏得很了,那就大家都回去休息一會兒。」
方停君隨薛憶之一回到帳篷,拉過被子倒頭就睡。耳邊只聽薛憶之咳嗽兩聲,然後似在自己的身邊躺了下來。他悄悄拉過被子,低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你何必對我這麼好。」
薛憶之儘管早有準備,然而生生挨了忽必烈的一掌,其實傷得極重。但他現在寸步也不敢離開方停君,明知有傷也只能硬挺著,迷迷糊糊聽到方停君問話,他勉強睜開眼笑道:「我累了,借你的床睡一下,就一小會兒,等好些了,我就回去睡。」他話一說完,頭一歪就昏睡了過去。
方停君看著他的英俊的臉,一時間心頭雜念四起。他現在毫無防範地睡在自己身邊,這個時候自己只要用銀針刺一下他的膻中穴,以他的技術,他可以讓薛憶之看似死於重傷。他是蒙古第一高手,除去了他,可以除去不少障礙。這麼想著,原本他扣在手心裡的銀針就到了指尖。
他的手緩緩接近薛憶之,但卻閉上了眼不去看他的臉。可他猛然聽到薛憶之似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他心一顫,立即收手睜開眼,只見薛憶之似在說夢話,他才鬆了口氣,卻聽薛憶之含糊地說了四個字:「別傷……停君。」那四個字像一支箭刺進方停君的心裡,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薛憶之如刀刻般俊秀的五官,飛揚的劍眉,挺直的鼻,現如今蒼白的嘴唇。他輕輕觸了一下薛憶之的臉,只覺得他的肌膚涼如水,方停君輕輕嘆了口氣,先是點了薛憶之的睡穴,然後一連點了他十幾處穴道,替他封住心脈,又用銀針和自己的內力替他療傷,做完了這一切才疲憊的睡去。
兩人都是足足睡了十個時辰,等到第二天清晨才醒來。薛憶之只覺得自己心脈的傷痛大大減弱,他心中詫異護體神功這一次所能帶來的功用。回頭見方停君還在一邊沉睡,便微微一笑輕輕替他拉過被子。
他輕嘆一口氣,想著要下床,只見門口似乎立了人影。他心中一凜,飛快穿好靴子,掀開門簾,外邊站得果然是忽必烈,只見他面沉似水,一雙丹鳳眼透著怒意裡又似夾雜了其它的東西。
薛憶之回頭望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方停君,將忽必烈拉過一邊。忽必烈甩脫他的手,咬著牙道:「你瘋了是嗎?為什麼要替他挨那一掌。」
薛憶之眼望著遠方,緩緩說道:「因為我從小也沒有兄弟,我也想要有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兄弟。如果王爺這個兄弟的人選不想要了,就把他讓給臣吧。」
「你不是沒有兄弟!」忽必烈粗暴地打斷他,道:「難道我不是你的兄弟嗎?從小到大,我都護著你,你可曾叫過我一聲哥。」
薛憶之微微一笑,輕聲道:「你不也是曾經將方停君視作自己的兄弟,而且還是唯一屬於自己的兄弟。」
忽必烈低吼道:「那不一樣,」他一拳打在身邊的樹幹上,震得樹上的葉子紛紛落下。「我對他,我……」他咬著道:「他不能活著。」
薛憶之淡淡地道:「如果王爺一意孤行,那我今天就帶方停君走。」
「你要離開我,你敢違抗我的命令?」忽必烈低聲嘶啞地說道。
「王爺只有臣,沒有兄弟。」薛憶之輕輕嘆道。他這一句輕輕的嘆息將忽必烈一擊,竟然說不出話來。眼見薛憶之轉身離去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想要伸手拉住他,但手指只是無力的動彈了一下。
薛憶之飛快走回了帳篷,他太了解忽必烈,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會改變。現在他要趁忽必烈暫時還緩不過心神來的時候,立刻將方停君帶走。他匆匆收拾了一下包袱,伸手搖醒了方停君。
「你要去哪?」方停君一臉的迷糊地問。
薛憶之一邊替他拿衣服,一邊輕笑道:「你不是想要進山打獵嗎,我們打獵去。」
方停君聽他如此編排,心中本來想要笑話他一番,可不知怎的卻是心頭一暖。他臉上則露出驚喜的模樣,道:「那我們不跟隨大軍走了。」
薛憶之一邊幫他飛快套上衣服,一邊笑道:「我們甩了他們,就我們兩個去打獵。」
「好啊,讓我們甩了忽必烈。」方停君笑道。
兩人繞開崗哨,沒有選擇官道,而是挑了山間的小路而去,雲南多雨,山林間多霧障。層層密密的樹葉遮得林子暗淡無光,地上掉落的腐葉極泥濘滑腳。
薛憶之突然拉過方停君說:「這林子底下可能有毒瘴,我背你,安全些。」
方停君一愣,方道:「我的輕功比你的好。」
薛憶之溫言笑道:「可是你的內力不好,一但沾上毒物無法抵抗,我總比你強些。」
方停君看著薛憶之對著自己的背,聽著他的催促聲,猶豫了一下,輕輕伏在了他的背上。薛憶之厚實的背部,溫暖的體溫,方停君心裡一種難以明狀的滋味。
「薛憶之,要是有一天……」方停君凝視著他挽在腦後的烏髮,緩緩地問:「我傷了你。」他說著一低頭在薛憶之的脖子上狠咬了一口,道:「像這樣,你會不會恨我。」
薛憶之被他嚇了一跳,隨即笑道:「不會,我皮粗得很,你只要不怕磕了牙,只管咬。」
方停君眼裡掠過一絲淡淡的哀傷,輕聲道:「可我咬得不是那裡。」說話間兩人走到一處空曠地,天邊傳來一陣鳥的鳴叫聲,一隻白色的蒼鷲在他們的頭頂盤旋著,方停君看得那隻鳥,眼裡的瞳孔一收縮。他低下頭,手微微一動,眼看著薛憶之慢慢倒下去。他翻過失去知覺的薛憶之,用手抵著他的胸道:「我會咬得是你這裡。」他微笑道:「無論如何,你承諾過,你不會恨我,對嗎?」他像是得到了答案,反過來將薛憶之背起來往來路而去。
忽必烈看著眼前滿身泥濘的兩個人,心裡不知是恨還是怒。他看方停君蒼白的臉色,眼睛一直死死盯著昏迷不醒的薛憶之。他心裡的那股的那股怒意幾乎可以沸騰起來,他冷笑道:「你們不是想要甩了我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染上了毒瘴。」方停君聲音乾澀地回道。
「他染上了怎麼你沒有呢?」忽必烈冷笑道。
「因為他一直背著我。」方停君在這個時候忽然微微一笑。
忽必烈咬著牙,他努力深吸著氣才能平息自己的情緒不會失控。等他好不容易可以控制自己的聲音說話,覺得自己的掌心微痛,低頭一看,原來他竟然生生將拇指上的玉板指給握碎了。
「你猜錯了,我不會替他治。」忽必烈眼望方停君,忽然猙獰的一笑。
方停君果然有些吃驚,抬頭道:「他可是你的大將。」
忽必烈冷笑道:「只能說曾經是。」他的指間一鬆,看著手中玉板指的廢屑緩緩的掉在地上,道:「你看到了嗎,曾經有價值的東西,也會變成一堆垃圾。」
「可他是人,如果你治好了他,他一樣可以替你賣命。」方停君有些急不可待的說道,他扶起薛憶之,對忽必烈說道:「王爺,你救了他,他的命就是你的。他可以替你幹很多事。」
忽必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用一種不可聞的聲音,幾乎是用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道:「原來他的命你都可以做主。」他緩緩抬起頭,丹鳳眼露出一絲冷光,臉上顯出一抹森冷的笑。「他的命本來就是我的,現在我想要的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