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
方停君原本一直是神色淡淡,突然被小王爺抓住了手,竟然神色一慌,但很快就將手從他的手裡抽了出來。那小王爺見方停君如此冷淡,似有點急道:「我是福王府的趙祺!」
方停君退後了兩步,深深作了揖道:「草民方停君見過小王爺。」
趙祺似乎恢復了常態,又回到上首的八仙椅上坐下,下令給各位賜座,笑道:「我在臨安就常聽人說儒教樂堂方停君的琴技天下無雙。心中好生仰慕,沒想今日能在此處與公子會面,實屬我來川的意外之獲。」
「小王爺,今天不妨請方公子等會兒給咱們奏上幾曲。」天氣雖寒,趙隆之略顯肥胖的臉還是在不斷的滲出油汗,他一邊拿著羅帕擦汗,一邊笑道。「我已經給小王爺擺下了宴席,請來了成都府內最好的歌舞,等下正好請方公子伴奏,想必此景會成為成都府的絕唱。」眾人紛紛大笑,等他們笑完了,方停君才淡淡地道:「我沒打算奏琴。」
他一開口,陳隆之的臉色僵了一下,但隨即笑道:「想必公子今天累得很了,明天在宴席上奏也是一樣的。」
方停君語氣不變地道:「我想陳置制使沒聽明白我的話,我的意思是我沒打算為各位奏琴。」
「大膽!」陳隆之一拍手邊的案幾,震得手邊的八角茶碗都翻了。「你敢對小王爺如此無禮?」
「我覺得各位大人不適合聽曲看歌舞,」方停君的語氣有始至終都是淡淡的,卻透著不容置疑,道:「尤其是小王爺您。」他轉過臉看向趙祺,兩人對視良久不語。青川第一次看見一直臉上有笑容的方停君也有嚴肅的時候,他沒想過原來秀氣的方停君也可以不怒而威。
趙祺收回了視線,對陳隆之笑道:「置制使的美意謝過了,如今國難當頭,宴席用度不菲,且我在川時間不長,還有許多要事要與各位商量。」
陳隆之臉露失望之色,當今天子理宗膝下無子,最忠愛的周國公主也早逝了,福王之子趙祺是最有可能隆登九五的王子。難得他因為此次代天酬軍入川,原以為是天賜良機,可轉眼間不過因一個平民少年淡淡的一句話,自己費勁心機張羅的宴席,歌舞裡的絕色美姬眼見就泡了湯。他乾咳了一聲,笑道:「小王爺,事要商量,飯還是要吃的,不如我們在席間一邊吃一邊慢慢談談。」
「趙制置使,我們真沒有時間再浪費在吃飯,聽歌舞上了。」座位上忽然站出了一個清瘦的青年,他膚色黝黑,一臉的風霜像是長年在野地外風餐露宿。他走上前單腿跪地道:「小王爺,蒙古忽必烈今年已經拿下了大理,如今蒙古南北的駐軍已經對我大宋形成了夾擊之勢。他們下一步的目標一定是川內要塞,」
趙祺皺著眉說:「你是說他們對成都會捲土重來?」
「非也,小王爺。他們下一個目標是關中門戶。」他似怕趙祺聽不明白他的話,伸手在果盆裡抓了一把反子,然在地上擺放出了一個簡易的地勢圖。「小王爺請看,他們下一個目標是合洲,只要攻克了合洲再經至鉤魚城,三江屏蔽不再,到時重慶被拿下將是遲早之事,重慶一但入陷,不但斷了大獲,青居川地的後援,還等同於打開了關中的門戶,蒙人鐵騎將會由此入陝,再加上由大理入湖南的騎兵對我大宋採取迂迴包圍。小王爺,宋岌岌可危啊。」他雙腿跪下,連連叩頭道:「請小王爺早納良策,以應變動。」
趙祺臉色發白,轉臉問眾人,道:「各位大人,此事屬實。」
陳隆之連忙說道:「小王爺千萬莫要心急,這只是一介武夫個人揣度,豈能當成事實。他一小小合州守將,當然心掛自己守地的安危,難免誇大其實,他不明白國與國之間,不會像他們武人這般一味只懂得窮兵黷武。」他轉臉沈聲道:「王堅,你退下。」
王堅的臉色露出焦慮之色,但猶疑了一陣只得退下。趙祺鬆了口氣,笑道:「王將軍猶慮自己守地的安危還是好的,而且他說的這情況我們還是需要從長計議。這樣吧,陳安置使就把歌舞撤了,我們就吃個便飯吧。」
陳隆之大喜,立刻吩咐人下去準備。方停君聽到此處才站起身,作了一揖笑道:「小王爺,草民連日奔波很有些乏了,想先下去歇息,就不能作陪了。」
陳隆之等人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心想你不去我還沒打算請呢。趙祺的臉上卻不禁露出些許失望之色,道:「你今日乏了,先歇著,明日我們再聚吧。」
方停君微笑著頷首算答應,陳隆之一臉不快得讓人給他安排住處。青川剛起身想要跟出去,卻被龍五一把拉住,悄聲對他說:「少俠,小王爺可是大大貴人,你可要多多親近親近,現在朝庭正是用人之際,以少俠的身手必有大展鴻圖之處。」等他把話說完了,青川眼見方停君已經不見了人影,只得坐了下來心裡竟有些牽掛方停君。
方停君跟隨著一個老僕從來到後院,眼見這個宅子處處亭台樓閣建得很有些江南風味,許多處顯見是近日修繕,看來這個陳隆之為了迎接趙祺很是化了一些功夫。方停君放下包袱,用輕功掠過了高牆,藉著夜色在屋頂四處掠視了一番之後,在通往廚房的長廊樑上橫臥了下來。
陳隆之早在大半個月前就準備這餐宴席,再加上川地靠山近水,珍稀的飛禽走獸應有盡有,川菜難入大雅之堂,陳隆之便特地化重金請來了幾位做魯菜的高手為之烹飪。方停君在上面見所使用的器具極盡奢華,不由皺了一下眉頭。他看了一陣子,也沒發現什麼不妥,眼見陳隆之防範措施極嚴。送菜人一律只能在長廊候著,屋內的太監過來端菜,在廊外的亭子裡用銀針驗菜,然後先行試菜。為了防止這在個過程中菜涼了,石台上還放著幾個銀架子,菜放在上面,下面是燭火,等菜試完了,可保菜依然溫熱適中。
方停君心裡暗想這陳隆之當置制使可惜了,合該去當個太監頭,才不浪費伺候人的這身本事。突然轉眼見遠遠有一黑衣幫廚模樣的僕人端著一個菜盤走過來,方停君心裡一動,從長廊躍下,飛快朝那個人走去。走得近前見那人上得是一道川菜,名喚滿堂紅,是用江裡的鰱魚頭剖開來蓋以紅椒清蒸,菜顏色鮮豔,魚肉鮮美嫩滑卻又帶有辛辣餘味,是川菜極有口碑的一道菜式。
那衣黑衣僕人眼見方停君停在他的面前,不由哈著腰道:「這位客官,請讓讓道,前頭還等著這道菜呢。」
「小王爺說這道菜他不要了,」方停君冷笑道:「他現在改要九碗陽春麵。」
黑衣僕人大驚,一挺腰將手中的托盤朝方停君拋了過去,他挺起腰竟然是個相當高大的人。方停君一接托盤,手一轉化開了上面拋置的力道,嘴裡笑道:「這麼味美的一道菜不要糟蹋了。」眼見那高個子輕功還不錯,這一刻竟然已經轉身往後跑,輕笑著將手中的托盤拋出,那托盤的邊緣擊中了高個子的膝關擊處,又轉了個圈回到了方停君的手裡。他走近了跌倒在地高個子身旁,輕聲道:「你是想將這府裡的侍衛驚來,還是跟我走。」
高個子滿面驚疑之色,但還是低聲回道:「我聽少俠吩咐。」
方停君將他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書案上,才回去看一臉驚色的高個子,笑道:「我聽人說毒廚屠宏殺人之法寄於美食中,技藝高超。今天才得知原來毒廚師出魯系。」
屠宏詫異看著眼前這面帶笑容的俊秀少年,他一共見這少年兩回,兩次都因為他而功敗垂成。
方停君淡淡笑道:「我只是從你上次丟在案板上的那根桿麵杖聯想而來的。每個菜系做麵方式都有所不同,自然做菜的器具也有所不同。你要做這麼複雜的一碗毒麵,沒有自已襯手的麵杖總是不方便。何況一個茶攤老闆應該不會用這麼考究的!麵杖,所以我猜想那根麵杖是你的。進這大門那會兒,聽見幾個僕人談魯菜師傅的事,我就想會不會在這裡碰上你。」
屠宏臉上的神色已經從驚詫轉為了驚駭,半天道:「今天掌廚的是我的師伯!」
方停君手一指台上的菜,問道:「其實我現在還沒想明白,你這道菜怎麼能通過那些太監的而毒害小王爺呢?」
屠宏知道要騙眼前這個少年實屬意想天開,於是只得一五一十答道:「這條鰱魚在半個月前我便養著了,我聽說趙祺很喜歡吃魚眼珠子,於是每天拿沾了毒汁的棉球擦試一對魚眼,其它的地方絕對不碰。十五天擦下來,這對魚眼珠早就沾滿毒素,而魚的其它地方卻完全無事。太監絕不會想到要拿銀針去插眼珠子破壞它的形狀,自然……更加不會去試吃。」他抬眼見方停君的瞳孔一收縮,連忙把頭又低下去。
「誰派你來的。」隔了一會兒,方停君又淡淡的問。
屠宏低頭眼珠子一轉,道:「是蒙古人出錢讓我怎麼幹的。」
他話還沒出完,突然有一樣東西滑入嘴腔,還來不及吐出已經沿著食道滑了下去。屠宏驚慌地抬起頭,見方停君手裡拿著一根銀針正慢條斯理撥弄著那魚頭,那魚眼眶里赫然少了一個眼珠子。屠宏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伸手探入懷中想要取解藥,方停君姿勢不變,只是食指一彈,那根銀針便射入了屠宏手臂的曲池穴,屠宏的手立時便軟綿綿的垂了下來。
「少,少俠,饒命!」屠宏雙腿一軟,幾乎癱在地上,他一生取人性命無數,沒想到會有一天會死在自己手裡。
「你不要求我。」方停君微笑道,「求人不如求己。」
「真,真是蒙古人派我來的。是忽必烈,就是忽必烈。」屠宏用手卡著喉嚨乾嘔著,生似要將那個魚珠子從肚腹中嘔吐出來。方停君面帶笑容,神情悠閒地看著他。
隔了片刻,屠宏汗流滿面,臉露灰色,但卻拒不改口供。方停君倒有些詫異,眼見這屠宏怕死怕得要命,卻又硬撐著不肯吐實。他從屠宏的懷裡摸出青磁瓶,取出一粒藥丸塞入屠宏口中,見他喘過氣來,才笑道:「何必,你死了,得了好處的是那個幕後人,他未必會可憐你半點。你何必如此替人賣命。」
「少俠原諒這個,屠宏一生不堪,但此人對我有救命之恩,屠宏是萬萬不能做出賣恩公,行那豬狗不如之事。」
方停君突然手一揮給了他一巴掌,將剛掙扎著爬起來的屠宏又打回地上,冷笑道:「趙祺身系大宋江山,萬千子民的安危,你三番四次行刺於他,豬狗不如的事做得還少了。」
屠宏面露慚色,低聲道:「如今我還了那人的債,與他再無掛葛,此等事是再不會做了。若是少俠肯饒屠某一命,屠某願追隨少俠,從今往後痛改前非,行俠仗義,絕不食言。」
方停君手一伸,拔出他手臂上的銀針,看著窗外隔了一會兒說:「如果說我要你從今往後追隨趙祺左右,專伺他的飲食,如何?」
屠宏驚得大張嘴巴,半晌方道:「少,少俠?」
方停君轉過臉微笑道:「如果你答應了,你從明天起就是趙祺的私人廚子,將來御廚房的大司長,如何?」
屠宏喘著氣看著方停君身上突然閃現的不容逼視的威嚴,他像是猛然省過神來,爬起身給方停君叩了幾個頭,道:「屠宏一切聽從少俠的吩咐。」
方停君微微一笑,轉臉去望窗外,眼透過那高牆彷彿看到還在宴席台上趙祺,先如今的小王爺,未來的天子。趙祺這會兒喝得興懷大暢,王堅那番話所帶來的驚慮被陳隆之他們幾番解說下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一時間,彷彿天下又是歌舞昇平。
王堅一肚子氣悶,喝了兩杯酒便找了個藉口溜了出來,他那些同僚正巴不得不要看見他那張討債似的臉,自然王堅半天不回也無人尋他。
他嘆著氣,斜坐在涼亭裡,眼望亭下黑黝黝的池塘,心時想著這大宋的前途只怕也如同這池塘一般的漆黑。
「王將軍為何嘆氣?」
王堅聽到一清朗的聲音笑著問,不由回轉頭,見是方停君,他雖然對儒教不甚苟同,但對方停君卻頗有幾分好感。
「王將軍可是為合州的事發愁。」方停君微笑著坐到王堅身邊。「不妨說來聽聽。」
王堅點了點頭,心中卻苦笑道:跟你說,你又能懂多少。
方停君見他半晌不語,就微笑著攤開雙手,他手裡扣著多枚鵝卵石,王堅驚愣地看著他擺了一個比他還詳細的合州圖。方停君看了他一眼,笑著將代表其它地方的鵝卵石統統掃掉,單單留下離合州城東約十里地的釣魚城。
王堅呆愣了半晌,猛然站了起來,在亭子裡激動地走來走去,然後蹲在那些石頭面前,道:「我怎麼沒想到,可以將合州治移去釣魚城。」
「不錯,釣魚城山突兀聳立,相對高度約一百多丈。山下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匯流,南、北、西三面環水,地勢十分險要。這裡經水路及陸上道,可通達四川各地。甘閏已初築釣魚城,現分內、外城,外城築在懸崖峭壁之上,城牆系條石壘成。城內有大片田地和四季不絕的豐富水源,周圍山麓也有許多可耕田地。若是將軍再加以逐步完善,必是一個可以長期堅守,易守難攻的堅城之所。」方停君笑道。
王堅思索了半晌,方嘆道:「我若能守得住合州固然斷了蒙古的捷徑,可是他們若是繞道雲南,這也不過只需多費些時日。」他滿面憂色地又道:「我聽說大理已經獻出雲南地勢圖,如此一來,忽必烈豈不是如虎添翼。」
方停君站了起來,微笑著說:「會有人讓忽必烈無法統治大軍,也無法從雲南借道。這個人就是阿里不哥。」他深吸了一口春夜裡寒冷卻清鮮的空氣,又笑著說:「從來禍起蕭牆,蒙古人也應該不例外吧。你想若是我們讓蒙哥帶兵順利地攻克了大獲,青居,一路勢如破竹。可到了釣魚城卻久不攻不下,按蒙古人的習性,他們會怎麼樣呢?」
王堅死死地盯著方停君,半天才嘶啞地道:「屯兵堅城之下。」
「不錯,他們絕不會認輸繞道而去,相反會屯兵堅城之下。」月光打在方停君的臉上,只見他的笑容很深,以至於露出了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兵家大忌。這就是欲取先予。」
「你……是誰?」王堅盯著方停君道。
方停君微笑著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裡寫了四個字。
王堅一瞬那間熱淚盈眶,吃吃地道:「你是……公主的……」
「記得,王將軍……」方停君微笑著握住王堅的手說:「我要一所堅城,你只要記得四個字。」
王堅猛然抬頭。
「堅守不出。」方停君緩緩吐出了四個字。
那天晚上青川喝了好多酒,回到方停君那兒的時候已經搖搖晃晃連路都走不穩。方停君只能扶著他,將他平放在床上,剛想起身卻被他拉住了手。青川紅著眼睛看著方停君,聲音嘶啞地說道:「少爺,你是個很奇怪很奇怪的人。剛認識你的人都恨不得想咬你一口,可不管咬著沒咬著,都會不由自主的惦著你。」方停君聽了微微一笑。青川又道:「少爺,你這個人怎麼說呢,像江南的臭豆腐,聞起來臭哄哄的……」他咧嘴笑道:「可吃起來一定是香噴噴的。」方停君沒想到他未了將自己比作臭豆腐,沒好氣地甩脫了他的手,青川已經閉上眼,方停君一抽手,他手立即四處亂摸著,嘴裡含糊著少爺少爺。
方停君回身走到書案上,從方才僕人送來的殘羹冷餚中挾了隻豬蹄塞到青川手中。青川立刻平穩下來,兩手握著豬蹄,一付心滿意足的樣子。方停君看著他那付樣子不由有點啼笑皆非,將地上收拾了一下,就地躺下休息。
他睡到半夜,聽到青川起床,將被子蓋到自己身上,他沒彈眼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聽到青川又爬上床躺下睡的聲音。
隔天直到快晌午,趙祺才起床,宿酒未醒,再加上陳隆之獻上的豔女,弄得他頭痛欲裂。可他才剛漱洗完畢,就命人去傳見方停君。一邊替倒水遞茶的陳隆之連忙回道:「小王爺,這個人已經走了,如果小王爺要召見他,我派人去追。」
趙祺失聲道:「他怎麼會走了,你怎麼沒留住他呢?」
陳隆之一臉陪笑得站在一邊,這時有一個隨從走進來叩見趙祺道:「門外有位叫屠宏的廚子說姓方的公子有一封信託他轉交給小王爺。」
「快傳!」趙祺急道,待屠宏一進來,他就迫不及待接過信,看過了沉默了片刻,方才和顏悅色的對跪在地上的屠宏道:「你就是屠宏。」
屠宏跪在地上半天,心裡本來七上八下的,突然聽趙祺問連忙應聲是。趙祺笑道:「你從今天起就是我的私用廚子了,有什麼不明白可以問我的隨從。」
儘管心裡早有準備,屠宏還是愣了半天,大著膽子微抬頭見趙祺始終面色和善,方才顫抖著趴在地上謝恩。
等屠宏出去了,趙祺似若有所思,一旁的陳隆之卻將眼睛瞟向台上的信,可還沒等他看清下面的落款,信已經被趙祺收了起來揣入懷中。他轉而對趙祺笑道:「小王爺,這信是那方停君方公子寫來的?」
趙祺只笑著答了一句:「是一位故人。」便再沒了下文,陳隆之沒有得到半點實口,倒也沒有文章好做,只能訕笑著退回一旁,心裡想著這方停君倒底是何許人物。
方停君與青川卻早已經出了成都城,青川看著因蒙古人的攻擊,而顯得慘破不堪的城門,護城河裡似還有紅白之物漂浮著,不由倒抽了一口氣,問方停君,「少爺,這下我們去哪兒。」方停君也在打量四周,聽了他的問,才微微彎起嘴角,吐出兩個字:「大理。」
青川有點丈二和尚摸索著頭腦,隔了半天才道:「少爺,你吃那竹蓀燴雞絲吃上癮了,那我們回大獲好了,也不會跑那麼遠啊。」
但很快他就只能按吩咐與方停君日夜兼程地趕路。他們於幾日後來到屏山縣城留宿,青川見方停君連日奔波,整個人都似瘦了一圈,很想出去買點什麼替他滋補,
當他提著從農家買的一隻老母雞回來的路上,卻碰上一隊蒙古騎兵,只見領頭兩個年青男子英氣逼人,整隊騎兵也似訓練有素,於鬧市中急馳卻沒有蹭碰到沿路的攤子,那面大旗上寫的是個蒙文,青川也不知道是哪個蒙古首領過道。他心裡雖好奇,但到底還是把調理方停君飲食的事放到了首位,在廚房燉上了半天的雞湯,晚飯的時候才把這件事告訴方停君。
方停君皺了下眉,然後道:「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出去看一下。」
青川以為方停君也像他這樣心裡有些好奇,可走得時候方停君居然破例關照他帶上劍。青川從沒見他這麼慎重,連忙將兵器都帶上。兩人使用輕功乘著夜色在城裡的屋頂上一陣急馳,很快找到那隊蒙古兵的落腳地。兩個人小心的掀開屋頂的瓦片,只見裡面大廳裡被劃出一塊空地,有兩個人正在裡面比試。方停君見到其中一人,眼睛一亮,再一轉眼見到邊上有一個身穿便服的年青公子,他正手端茶杯,面帶微笑地看著場中的格鬥,方停君的瞳孔卻不由自主的一收縮。青川小聲問:「少爺,是哪隊蒙古兵?」方停君輕輕吐出三個字:「忽,必,烈。」
這麼片刻間,圈裡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已經落敗,另一個年青男子收回劍,只見他劍眉星目,雖膚色黝黑,長得卻甚是英俊,他微笑著一抱拳,道:「多謝馬英雄指教。」
邊上哪個長眉鳳目的年輕男子卻冷笑道:「川中第一劍客也不過才支撐了不到十招,待有虛名,你們漢人就是喜歡吹捧,誇大其詞,沒半點真才實學。」
那個中年男子本來就面色足赤,被如此一激竟然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人往後跌去,幸被同來的人一把扶住。場裡那個年青男子神色像是有點歉意,道:「若是各位英雄今天乏了,就請回吧。我們明天再比過。」
邊上年輕男子卻說道:「我說了,他們要是今天沒人能從你手上走上十招,就不用回去了,如此廢物何必活在世上。」
場中的年輕男子皺了皺眉,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抱拳問還有哪位英雄出場指教。
青川下去混到人群中,很快就打聽出,這是忽必烈於一個月前下的英雄帖,幾乎所有川中知名武士劍客都接到了帖子。忽必烈言明,任何人只要在薛憶之手裡走上十招,就可得黃金百兩,若是能挺上百招,便可受賞黃金千兩,授千戶候封號。他沒說若是贏了薛憶之如何,顯然不認為有誰能贏得了他。川內已經至少有一半以上領土在蒙古人控制之下,在這些轄區內的武林人士是不得不來,而另一部分人有些是衝著封賞,認為挺它個十招百招不是什麼難事,有些人則是憤於忽必烈託大,認為自己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蒙古人。可就在這短短一些時間裡又有幾個武林人士落敗,一時間圍觀的人都不由哀聲連天。
青川還待再細問,卻被方停君輕拍肩頭,示意他出來。兩人走到暗處,方停君讓青川將外衣脫下來,青川一邊脫一邊輕聲問:「少爺,你想做什麼。」
方停君輕輕揚了一下眉頭,道:「教訓一下蒙古人。」
青川心裡有點擔心,剛想出言勸阻,但方停君已經套上了自己的黑衫,用黑帕蒙住了自己的臉,甚至打亂了自己前額的頭髮使它微微遮住自己的眼,又撕碎衣服的下擺,用那些布條將自己的手掌纏繞在黑布條下。轉眼間,方停君整個彷彿都縮在黑暗中。他一伸手接過青川手中的劍,就掠上了房屋。
這個時候,又有幾個川中武林人士落敗。邊上那鳳目年輕男子似乎已經不耐煩了,道:「憶之,若是他們還不能在你手上走上十招,直接就殺了他們。不必費事了。」
薛憶之皺了下眉,他知道忽必烈最近幾日心情不大好,加上他原本有招募有用之才之意,但眼見這些人要不就敷衍了事,要不全力而為也不過爾爾,是以心頭大怒。
突然只聽見一個古怪的聲音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忽必烈王爺何需這麼大的火氣,讓我的脖子先來試一下這位將軍的劍鋒快不快吧。」
忽必烈一挑眉,問道:「是誰?」
薛憶之道:「在外面。」
傾刻,所有的人都湧出了屋內,只見對面的屋頂上站著一個黑衣人,在銀色的月光下,他抱著劍,整個人彷彿可以溶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