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川
早晨的陽光正照在嘉陵江渡口那家露天食攤破舊的招牌上,合和酒肆是它的招牌名,那破碎的四個字正迎著江風展動著。攤子不大,環境也不算太好,但生意不錯。渡口的生意思很好,船隻卻不多,這年頭但凡有船的很難不被徵去軍用。因此候渡的人多了,食攤的生意自然也就好。
小荷是酒肆老闆的女兒,她一邊洗著碗,眼卻不停地飄向靠東坐著的那個黑衣少年身上。這是一個奇怪的少年,他每天都來這裡吃飯,然後喝上一天的茶,一連來了快半個月,也沒見他搭渡。小荷正值年少,年少難免懷春,而少女剛好是懷春加想像力豐富的時候。這個少年的行為,小荷難免會聯想到自己身上,她雖然不漂亮,可勝在年少。而那個少年雖然說不上很英俊,可是皮膚白淨,一雙眼睛不大,但瞇起眼來看人的時候卻另有一種令人心跳的魄力。
黑衣少年不是不知道這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子一天到晚盯著自己看,他並不喜歡被人一天看上五六個時辰,可他不得不忍受,他在等一個人。因為他被自己的師傅送給了此人當奴才。此人閹了自己的師傅,可師傅卻將他敬若神明。而在那之前,師傅曾經是他心目中的神明,他一直覺得師傅是風雅之人,儘管他是一個採花賊。可就像小偷裡的雅賊一樣,他覺得賊與賊之間也是有云泥之別的。師傅雖然採花,卻從不曾勉強過裡面任何一個女子,他與每個女子共渡良宵都是人家心甘情願的,之後為師傅生相思病的都不在少數。
可師傅只不過跑了一趟四川,就被人閹了,那還倒在其次,他卻表現得好像巴不得要趴在那個閹了他的人腳下。甚至於不惜把這個跟了他十幾年的,都還未來得及出師一次的徒弟送來給人當奴才。他曾經問師傅為什麼他自己不去伺候,師傅很一本正經搖頭說不可,以自己這麼臭名昭著的名聲,將來萬一叫人認出來,豈不污了他的清明。黑衣少年聽了差點背過氣去,因為師傅一向自負在採花賊中是享有美名的。
於是在師傅開始吃齋念佛的同時,他半好奇半因為師命跑到了嘉陵江邊這個約定的地點來等這個人。當他看到這家食攤的招牌時,他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聽說當初這家食攤開張的第一天也是老闆與老闆娘新婚的第一天,於是替他們取名的秀才就半開玩笑用了合和兩字。黑衣少年看了那招牌半天,才鬱悶地坐下來,心裡隱隱覺得這個未來的主子只怕整人很有一套。
當他用自己滿含怨恨的眼神再次望向南來的方向時,意外的發現從遠處走來了一個穿淡黃麻衫的少年。儘管他沒想過自己將會與這個少年有何等關係,但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少年幾眼。因為這是個少年實在很引人注意,不是因為他英俊的相貌,而是他有一種很難描擬的風華,彷彿無論他的衣著多普通,舉止多簡單都難以掩飾本身的清貴。連小荷也愣愣地丟下碗,傻傻站起身看向少年,眼見少年朝食攤越走越近,眼裡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
少年一直走到黑衣少年的面前,然後在他對面坐下來,並神情自若的拿起黑衣少年面前的饃頭吃了起來。「你是青川吧,我就是方停君。」青川張了張嘴,他萬萬沒想到將自己師傅閹了,又被師傅崇拜的五體投地的居然是個頂頂秀氣的少年,而且看年歲顯然比自己還小著二三歲。
等他回過神來,方停君已經要來了酒杯,很不客氣品起來了他壺裡的女兒紅。
「你怎麼知道我是青川?」青川用陰鬱的目光看著方停君,他現在的心情已經壞到了極點,原本以為跟著的至少也會是一位氣魄雄偉的大俠,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小鬼。方停君微笑著端起酒杯,青川忽然發現他的新主子有著一雙無與倫比的完美的手。
「你靠東而坐,眼一直望南,顯然是在等南邊來的人。你面帶煞氣,眼含陰鬱,等得應該不是你的朋友,可你的劍卻還放在包裹裡,來得又不像是你的仇人。」方停君的眼在陽光瞇了一下,金色的光線映著英俊的笑臉,看起是那麼的純潔而無害。他微笑著接著說:「你以饅頭為主食,顯然是來自北方。二十歲上下,喜著黑衣。我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那個被我閹了的,北方第一採花賊良宵給我送來當僕人的弟子青川還有什麼其它人。」
青川看著方停君,他突然意識到這個頂頂秀氣的少年,還是一隻頂頂狡猾的小狐狸。他只得起身單跪在方停君面前,道:「青川見過少爺,以後一定忠心耿耿追伺少爺於左右。少爺遇上火災,青川給您端水。少爺掉進水裡,青川給您喊救命。」
方停君微笑著不答,只是坐那兒自斟自飲,青川在那兒跪了半天也不見他喊起。食攤前客來客往,每個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青川。可最讓青川受不了的是小荷的目光,若是一個人被另一個人用思慕的目光看了十幾天,突然被這個人改成用不屑的目光去瞧,大半人是會覺得受不了的。尤其是小荷現在是用仰慕的目光去看方停君,她已經來了他們這一桌兩次,第一次是送了一盤豆角乾,第二次還送了兩個茶葉蛋。當她聽到方停君微笑著溫和的道謝,整個臉頰紅得像掛了兩塊紅布。青川跪在那兒心裡暗罵女人水性揚花,他在這兒坐了快半個月也沒見她送過半盤豆角乾。而就在青川不知道要跪到何年何月時,方停君突然起身道:「走吧,渡船到了。」
青川連忙跳起,還沒來得及揉一下發麻的腿,方停君已經跳上了渡船,他只得追了上去。
船家王大頭正待撐稿離開渡頭,只聽小荷連聲喚等一下,她急匆匆跑過來手中的紙袋塞於方停君的手裡,眼裡透著期盼看著他小聲問:「你還回來嗎?」
方停君微笑著看著小荷,說道:「可能不會回來了,可我會記得你的豆角乾,很好吃。」小荷一時間眼圈就紅了,王大頭用力一撐稿,船就離開了渡口,等船行了好遠,青川看見小荷還站在渡口。
「你喜歡她,對嗎?」方停君笑著問青川。
「少爺說笑,那麼一個醜丫頭我怎麼會喜歡她。」青川扯著嘴角黑色臉說。
「那你為什麼要吃醋。」方停君瞇著眼睛問,這次青川不答了。
渡船很快就到了對岸,青川問方停君想去哪裡,方停君想了想說那就去附近的大獲城吧。兩人進入大獲已近黃昏,大獲當時還屬於南宋的轄區之內,是個依山而立的山城。城門口盤查極嚴,處處透著一種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青川找了城裡最大的嘉陵酒樓入宿後,兩人放下隨身的包裹,略略休息了一下就去了樓下飯堂吃飯。雖然戰爭將至,嘉陵酒樓依然生意興隆,一派歌舞生平之態,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青川皺了下眉,他跟著良宵多年對飲食起居頗為講究,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肯捨退而求其次的,何況他足足吃了半個月的攤食,現在正急著想打牙祭。正在躊躇間想著是否讓店小二將飯菜送入房內。小二已經向他們跑了過來,他滿面堆笑著說:「這二位大哥,那邊有位客人請你過去同坐。」兩人放眼望去,見鄰窗有位衣著華貴的年青人正微笑著看他,滿堂裡只有他一個人佔著一張位置,而且還是靠窗的絕佳之位。青川見他細眉長目舉止間很有氣勢。他還沒想出個子丑,方停君已經起步朝那個青年走去了。
「多謝這位客官,我們正愁找不到位置呢。」方停君笑道。
「別客氣,我一個人也坐不了四張位置。如若公子不嫌棄,我點了這許多菜,還未曾動筷,公子可否賞個臉與在下同飲幾杯水酒?」華服青年微笑著說。
方停君大大方方的落桌,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一坐下,立於華服青年之後似僕人模樣的男人立刻過來替方停君斟上酒。
青川此刻只能站在方停君的身後,別人是僕人,他也是僕人,別人站主子身後,他自然也就只能站主子身後了。他看著那一桌子美餚暗暗地嚥了一下口水,心裡也同時暗暗恨著方停君。
「在下姓李,名卜哥,不知道可否請教兄台名諱。」李卜哥依然是滿面笑容客氣地詢問。青川聽見如此古怪的名字差點笑出聲來。
「不敢,在下姓方,名停君。」
「方、停、君。」李卜哥低聲重複了一遍,彷彿這三個意味深長,然後開口笑道:「停君,停君,不知公子會為誰停留。」
李卜哥笑道,方停君微笑著望向窗欄外江心中點點的漁船燈火卻沒有作答。
李卜哥也很快轉換了話題,他笑著指著桌中的菜道:「公子風塵僕僕,想必是第一次來大獲,我就厚顏為公子介紹一下這兒的名餚。這是雪梨肉片,名所俗,但大獲雪梨天下聞名,脆而甜,拿來入菜,爽口而清雅。」他又指著席間一道極鮮美艷麗的菜餚笑道:「這是竹蓀燴雞絲,其實是源自雲南的一道名菜,不過改得卻也頗有特色。這是拿上好的海參與宜賓的竹蓀配上山間農戶自家醃製的火腿、再加上雞肉絲、蛋黃等,做好後自呈白、紅、黃、綠、褐五色,風味又不失雅緻。」他當真一樣一樣詳細地跟方停君介紹,他談吐不俗,對飲食也似頗有心得,天南地北的美食,淵源似信手而拈,娓娓道來很引人入勝。
「李公子心懷天下,當真叫人欽佩。」方停君等他告了一段落,淡淡笑道。
李卜哥眼瞳一縮,笑道:「公子說笑,我一嘴饞之人,哪裡有心懷天下之志。」
方停君目視卜裡哥,正色道:「以李公子之才,又豈是只曉得天南地北各地的飲食,只怕四海之內的風土人情也都是了然於胸的吧。公子既然有天下之志,又何需諱言。」方停君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笑道:「停君在這裡先祝公子得逞大志。」
李卜哥愣了半晌,猛然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道:「是李卜哥叫方公子小瞧了。」兩人就這樣一邊飲酒,一邊論天下事,相談甚歡,一直到酒樓打佯才依依惜別。臨別前,李卜哥摸出一張名刺遞於方停君,道:「我此來匆匆,沒有帶可以作留念的物事可贈於公子。能相識方公子,只怕是我此次前來最大的收穫。只是時間倉促,不能與公子在此處深淡,若是公子不棄,希望有機會過府一聚。」
等他身影消失在深深的夜霧裡,方停君才微笑著翻開那張名刺觀看。青川也忍不住好奇的探頭過去張望。「呀,少爺原來這個里卜哥名字前面還有一個阿字,叫阿里不哥,這不是一個蒙古人嗎。他是誰?」
「當今蒙古可汗蒙哥的一個弟弟。」方停君微笑淡淡說道,但卻把青川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等他倆回了房休息,青川才發現自己快餓得不行了。方停君像根本沒想起來他還吃飯,倒頭就睡了。青川餓得在地上翻來覆去,可卻硬撐著不去吃方停君丟在台上小荷包給他的食物。他一直餓到天翻魚肚白才算睡過去,可還沒睡上多少,方停君就把他搖醒了。青川心裡那個氣,然後聽到方停君對著小荷的那包食物大呼可惜說忘吃了,結果壞了,說罷眼睛微帶餘光掃了青川一眼。青川卻像是沒看見那一眼裡的戲謔。兩人用過早餐後,青川問方停君這下要去哪,方停君說隨便吧出城就好。
還未到晌午,方停君就讓青川停車在一官道邊的小茶攤裡休息。茶攤裡就座的就只有他們兩位客人,可他們落座沒多久,就有一輛鏢車前來打尖。當頭一個粗豪的漢子過來喝道:「喂,店老闆,給我們泡上幾壺好茶,再來三斤牛肉,九碗陽春麵,不要放辣,喂,拿你們的鍋子涮涮乾淨再替我們下面。」眾鏢師聽了都笑道說龍五這一路被辣怕了。
茶舖老闆是一個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總是哈著腰說放話,道:「各位大哥放心,我另拿一隻鍋子給你們做。」
八個鏢師圍坐在兩張桌子旁,剩下一個趕車的馬夫依然坐在馬車上。不一會兒,茶泡好了,牛肉也切好了。端上來之後,龍五掏出一根銀針很小心的一樣一樣試過去,最後見銀針依然光亮如初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眾鏢師們一哄而上,立刻狼吞虎嚥起來。等店小兒將面送上來的後,龍五又拿出針一碗一碗試過去,依然無事。試完後,他自己率先端起一碗說道:「大夥快吃,等下還要過渡口,今天得趕到梓潼去留宿呢。」就在他的筷子剛挑起麵條想往嘴裡送的時候,只聽叮一聲,那碗麵被什麼撞擊了一下掉在了地上。眾鏢師均被嚇了一大跳,低頭一看射落一碗麵的居然是一根細細的銀針,這根銀針還插在一根麵條上顫動著。龍五驚愣中不由自主的拔起那根銀針,眾鏢師立刻驚呼起來,只見那銀針的尾部已經泛黑色。一位鏢師脫口道:「麵心,麵心裡面有毒。」
龍五立刻回轉身去看,哪裡還有那個高個子老闆的身影。他不由驚出了一聲冷汗,他只意識到有人會下毒在麵湯裡,沒想到他們是把毒裹在麵條裡。到底是誰救了他們九條命,他轉臉去望除了他們以外唯一的另外兩個客人,一個是長相秀雅的少年,看似文弱,正低頭喝著茶,坐在旁邊的黑衣勁裝少年,則一雙眼睛正向他們瞥來。龍五見他眼神犀利,不由心中一凜,走過去對著他長揖到地說道:「我等九人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青川自然知道是方停君出手救了他們,可他一來不知道方停君為何要救他們,二來不明白方停君怎麼會知道面裡有毒。眼見方停君不吭聲,他也只好支支唔唔道:「我沒幹什麼,這位大俠不用客氣。」
龍五大是感動,再做一揖說道:「少俠施恩不圖報,真乃俠義之士。」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兩錠黃金畢恭畢敬的放於桌上,說道:「沒有帶貴重之物,此點心意還請少俠笑納。」
青川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鏢師出手如此闊綽,喜得心花怒放,他雖被良宵栽培多年,由於天性使然,始終愛財勝過愛色。聞言立即咳嗽道:「我不收你的,恐怕你也不心安,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了。」龍五聞言鬆了口氣,笑道:「正是。少俠若是今後得空,還請至成都福威鏢局,以便在下一盡地主之誼。」然後倒退著回到其它鏢師那裡,與眾鏢師們再次拜別青川,方才押車而去。
青川待他們走遠,立即將那兩錠足足有二十兩重的黃金拿過來用衣袖擦了又擦,嘴裡道:「少爺,你眼光真準,這個人值得救一下。」突然發現方停君不答腔,抬眼一看,發現方停君正拈著茶懷,神色古怪的看著他。青川乾笑道:「少爺,剛才是你自個兒不吭聲,我可沒安心要冒領功的。」方停君輕笑了一下,說道:「你怕什麼,我只是發現你還蠻適合當大俠的。」
青川嘴裡呵呵笑著,也斷不出這位少爺說的話是褒是貶。方停君起身道:「走吧。」
青川茳然地問:「我們去哪?」
方停君笑道:「人家不是請了你去福威鏢局嘛,你不去,別人如何盡地主之誼呢?」青川第一次對這位主子提議大加贊成,道:「沒錯,這鏢師如此寬綽,沒準還能再收到兩錠黃金。」
方停君聽了,微微一笑。兩人剛要離開,方停君突然皺了一下眉,嘆道:「你先到後面的樹叢裡看看有沒有真老闆的屍首,有的話就挖個坑替他埋了吧。」
青川的將信將疑走到茶攤後的樹叢裡去查看,剛過去就驚叫了一聲,道:「這,這兒當真有一俱屍體。」青川憐憫地看了一眼那矮瘦的真老闆,一邊唸著阿彌陀佛,一邊就地拿劍挖了個坑將他埋了。完事後,他一邊擦著汗一邊向站在茶攤裡的方停君走去。他現在滿心好奇,忍不住開口問方停君,道:「少爺,你是怎麼知道那不是個真老闆,還有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麵有問題。」
方停君拿手輕輕掀開案台上的布,裡面是一掛掛細麵。青川看到那麵,恍然大悟道:「少爺,你發現他們的麵跟咱們的不同,比咱們的粗多了。」他見方停君微笑著點頭,又不解的問:「可,可首先是你怎麼知道那老闆有問題呢?」
方停君微笑著說:「你站在這裡還想不出理由嗎?」
青川皺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老老實實地答道:「想不出。」
方停君放下手裡布道:「那個真老闆一定是個很矮的人吧。」
這下青川立刻省悟過來了,大聲道:「少爺是發現那個老闆個子這麼高,可這茶棚卻搭得這麼低。」
方停君點了點頭,他指著撐在地上的竹桿說:「你看這纜繩的印子,顯然這個棚子一向都搭這麼高,而且已經搭了好多年了。所以我問那個高個子他開這個茶攤有多少年了,他也回答說七八年了。七八年他為什麼要把個茶棚搭得這麼低,天天哈著腰在裡面。」
青川第一次不曉得要對這個主子說什麼,雖然心裡對這位少爺很有些恨意,可現在卻不得不佩服方停君出眾的心智。
「走吧。」方停君淡淡說了一句,就轉身出了茶棚。青川看著他欣長的背影,突然心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即像欽佩,又似有一絲仰慕,而且居然還有一些隱隱約約的親切感,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居然會對這麼一位主子有親切感。他在心裡暗罵了一聲自己犯賤,就小跑著追著方停君的背影而去。
兩人一路上遠遠地跟著龍五的鏢車,有驚無險地走了兩天才看見福威鏢局黑匾金字招牌。青川眼見宅子綠瓦飛簷,雕樑畫棟,不由張大了嘴,他萬沒想到一家鏢局居然會有如此豪宅。
他見龍五他們小心的攙扶馬夫下來,然後扶著他進了鏢局大門,方才恍然大悟地道:「原來他們押得是人鏢。」
方停君也不說話,與青川找了一家茶樓喝了一整天的茶。樓上說書說的正是前一陣子扎木合被刺,蒙古軍隊連夜撤出成都的事。
「啪!」說書人將驚堂木一拍,眉飛色舞地道:「想那扎木合身高九尺,平時食人血為生,一棒下去何異於千百斤的重量,只震得走石飛沙,方圓百丈之內目不能識物。黑衣蒙面大俠冷笑一聲,抽出寶劍,各位客官道這是何劍,正是開天闢地至盤古以來第一把名劍騰空。拾遺記裡頭講若四方有兵,此劍飛赴指其方,克在匣中常如龍吟虎嘯。大俠手一指,劍便脫鞘而去,立時斬那妖將於馬下。」
青川聽了連連拍大腿,大叫精彩,心想這是何等的英雄,想那大俠必定也是身高九尺,若是跟了這英雄當小廝那多好。他轉眼見了方停君秀氣的側面,立時便如洩了氣的球,半天不再言語。
方停君則聽了微微發笑,心道:龍宇與龍星什麼時候成了蒙面大俠了,要說我殺唐幸的時候即沒著黑衣也未蒙面,想必是老百姓以訛傳傳訛。
入夜時分他才讓青川去扣鏢局的門,龍五見了他們大喜,拉著青川的手便往裡走。青川一進大門,只見門內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眼見衣著都是四川置制使府的兵衛,不由臉露詫異之色。
龍五為人雖粗豪,但對青川的救命之恩卻牢記不忘,眼見他稍露疑惑之色,立刻上前解答。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師傅未退隱前開得連天鏢行乃是川內第一鏢行,後來師妹嫁了如今是四川置制使的陳隆之,我又去了朝庭當侍衛,師傅就關了鏢行安心在家養老。」。
青川微笑著悄聲說道:「你師妹婿探親好大的排場。」
龍五拉著青川笑道:「少俠,今天我替你引見一位大大的貴人。」說罷,一路拉住青川往大廳而去,青川勉強回過頭來,見方停君微蹙著眉緊跟在後面,不知道在想什麼。黃連天剛跨進大廳,青川後頭有人將方停君攔了下來,連忙回過頭來說:「那,那是我朋友!」
龍五擺了擺手,笑道:「請方公子進來吧。」
方停君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語,跟著眾人進了大廳。廳上首居然坐得是一位年紀極輕的少年,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歲。身著對襟大羅袍,淺黃色的綢緞上織的是極清雅的菱形的圖案。少年烏眉直鼻,長相英挺,一雙桃花眼雖然破壞了面目的威嚴之氣卻也平添了幾分風流倜儻。下首坐了七八個人,看模樣個個似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卻對少年極其禮讓。
他一見龍五進廳,便笑道:「剛說著你呢,跑哪兒去了。」一轉眼見龍五拉著的青川,便眨眼道:「呀,這麼快恩人就上門來了。」
龍五大笑著拉過青川,對著眾人道:「正是這位小英雄救了小王爺與我等眾兄弟的命。」說著將當時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只把眾人聽得連嘆好險,紛紛拿驚詫的目光去打量這看不出半點不尋常的黑衣少年。
坐在華服少年下首身著紫褐色綢服體態微發福的男人笑道:「那都是托小王爺的洪福,龍五得遇貴人,要不然他身死是小,若讓前來慰問臣等的小王爺受半點損傷,那真是臣萬死之罪了。」眾人聽了立刻稱陳置制使說得在理,小王爺微笑不答,卻上下仔細打量青川。
青川首次見到這許多達官貴人,一時間口燥舌乾的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以他這種身份,平時想得起來官府有關的字眼,都是與逃命有關的。正昏頭漲腦間,只見那小王爺從座位上走了下來,眼見他越走越近,青川沒想到自己會離個王爺離得這麼近,呼息都急迫起來。那個少年卻走過了他,停到了方停君的面前,端詳了他半天,才道:「這位公子?」
方停君低頭行了一禮回道:「在下儒教的樂堂弟子方停君。」小王爺呆愣半晌,一把抓住方停君的手,臉露喜色道:「我就想你才能是方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