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飛花】3
方停君微一皺眉,點頭說自然是要見的。忽必烈淡淡一笑,若有所指地說:「我想你會很高興見的。」他彎下腰解開了方停君腳踝上的鐐銬,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方停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跟著侍衛到了前廳。只見一胖一瘦的兩個年青人端正地坐在那裡,正是龍星龍宇兩師兄弟。
龍宇一看見方停君就好像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一拍案幾就想罵什麼,卻被一邊龍星一把拉住。
「小師弟,我們此次前來是替紫衣師姐過來送帖子的……宗主已將她許配給大師兄蕭木,哦,對了,宗主已經允許大師兄重返師門。」他看著方停君似有一些呆滯的臉,從懷裡拿出喜帖放在案几上,無聲地嘆息了一下,道:「我們走了,打擾了。」
龍宇呸了一聲,道:「若非小師姐堅持,我們才不要給你這麼個不知羞恥的送帖。」他一看方停君漠然的臉,一拳砸在案几上,道:「你真是不爭氣!」說著也不等龍星,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龍星走過方停君,拍了拍他的肩,又嘆了一口氣,方才快步追上龍宇的背影。呆立良久,方停君緩緩拿起那張大紅喜帖,沒有打開,眼前卻彷彿閃過一幕幕兒時遊戲的場景。大師兄,他與紫衣在麥禾田地裡玩背新娘,每一次紫衣都只肯嫁給方停君。有一次惹得大師兄很生氣地說,這小鬼連站都還沒站穩,怎麼能背新娘。方停君很生氣地推了一把大師兄,大嚷著我能背,我能背。於是他與紫衣就在麥田裡摔了無數次,也不能將紫衣背到河邊。紫衣擦著他臉上的泥土,溫柔地說,沒關係啦,小師弟,我會等你,等你長大了來背我。
「我已經長大了,小師姐。」方停君看著那張喜帖,沙啞地說。
薛憶之與忽必烈在後花院閒聊了半天也不見方停君回,問忽必烈,他只是一笑,臉上有一些解恨的表情。薛憶之連忙丟下忽必烈,找了整個王府,才發現方停君躺在大槐樹上。他一縱身躍了上去,見方停君兩眼沒有焦距地看著遠方,手裡持著一張大紅的喜帖。他抽過來掃了一眼,就明白了原因。他坐在槐樹的枝幹上,笑問:「停君不喜歡小師姐要嫁的人嗎?」
「她嫁給了我最想讓她嫁的人。」方停君淡淡地說。
薛憶之點了點頭,道:「因為其實停君你很喜歡小師姐,對吧?所以你害怕不能給她幸福。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她幸福,哪怕這份幸福不是你給的。」
方停君閉上了眼睛。
「可是……」薛憶之微笑了一下,道:「你至少應該去問一下她,問她覺不覺得幸福。也許她的理解,會與你有所不同。」他突然一把拽下方停君,一直將他拉到馬棚,從裡面牽出一匹棗紅色的馬。
「這是我的愛馬,叫小桃紅。」薛憶之笑道:「不是我要給她起這個名字的,因為當初我用了無數個名字,只要這個她才搭理我。」他看了一眼方停君,微笑道:「來,停君,上馬!」
方停君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咬牙,飛身跨上了馬匹。薛憶之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低聲道:「這裡有一點錢,還有幾顆子時還魂散的解藥。」他眨了眨眼,笑道:「是我從忽必烈身上偷來的。」然後他低下頭附在小桃紅的耳邊,說道:「小桃紅啊,小桃紅,你帶著我這位小兄弟去找他的愛人,快點跑,給他一次機會。」說著用力拍了一下馬背,小桃紅便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他站在那裡,看著方停君的背影很快便消失無踪,才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轉頭看到忽必烈站在馬棚前,只聽他笑道:「我和你不同,憶之,我想要的我就會伸手抓住,絕不放手。」他仰天長嘆了一聲,又道:「也許,此生我要輸也只願輸給你。」
劍門關上四處張燈結彩,無為說這次是儒教嫁女兒,因此扮得頗有聲勢,賀客更是絡繹不絕,整個山頂都是熱鬧非凡。紫衣的臥房裡,喜娘正笑瞇瞇地替她梳頭髮,一邊嘴裡唱吟道:「一梳青絲雲遮月,二梳兩人喜結緣,三梳白頭能到老……」
紫衣笑道:「可以了,喜娘,你出去一下吧,我想休息一會兒。」然後給了喜娘一點打賞,喜娘連忙不迭聲的道謝,退了出去。
屋內安靜了之後,紫衣從枕底抽出一雙新納的鞋,低語道:「小師弟,這雙鞋納好都快四年了,一直都沒機會給你呢。」她說完了輕笑了一下,道:「小師弟,你不會這麼無情,連師姐大婚都不回來道賀吧!」她忽然聞到一股抄粟子香味,她深吸了一口氣,心道:哪裡來粟子香味?她突然眼睛一亮,沖口道:「小師弟,是不是你在窗外?」她還沒來得及沖到窗口,方停君已經從窗外掠了進來。
「師姐……」方停君的模樣有點局促不安,他手裡抓著紙袋。
紫衣皺了皺眉,拿起袖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污跡,埋怨道:「你怎麼總是弄成這樣……」她像是又想起了某事,沉臉道:「你還和那些蒙古人在一起?」
「師姐,你今天大婚我們不談這個好嘛?」方停君頓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問:「我來……是想問……師姐,你覺得幸福嗎?」
紫衣微微一笑,拉過方停君坐在床沿上,又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怎麼說呢?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嫁的那一個,名字會不叫方停君。」她從案前抱過兩個娃娃撲滿,笑道:「你還記得,這是一次我師傅出遊東海扶桑給我帶回了娃娃儲物罐嗎?」她將娃娃轉過去只見一個娃娃上貼著蕭木,只一個娃娃上貼著停君。「那個時候,你們當中誰為我講了一個故事,為我刻了一個玩具,我就寫在紙上,投在你們各自的娃娃裡。」她長長舒一口氣,道:「可是等蕭木的這個娃娃已經放不下紙團了,停君的那個娃娃還是空的。停君,你雖然好,可卻像一襲華美的綢袍,雖然美,可是我怎麼能在寒冷的冬天裡來指望它為我禦寒。」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常想,我總是放下你,總是在惦記著你,也許不是因為我當你是一個愛人,而是當你是我的一個弟弟,一個總是看上去孤孤單單,一個很需要人關懷的親人。我在你身上很少有過心跳,有過那種喜悅……」
方停君始終低著頭,此時方才抬起頭,微笑著問:「那麼,師姐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紫衣想了一下,然後甜蜜的一笑,道:「是的,我想我是幸福的。」
門外傳來喜娘的喚聲,方停君拿起床上的紅蓋頭,笑道:「師姐,我來替你蓋上,你該成禮啦。」
紫衣笑著讓方停君蓋上紅蓋頭,然後握了一下方停君的手道:「在山上多住兩天,我還有好多事要跟你說。」
「好!」方停君笑道。
紫衣被喜娘攙扶著走了一些路,耳邊忽然聽到喧嘩聲,師兄弟們的嘻笑聲,知道到了前廳。然後自己的手就被一張寬厚溫熱的手握住,不由心裡一甜。
只聽司儀官叫道:「吉時到……」
突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曲調歡快,洋溢著一股股濃濃的喜悅,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猶如一股清泉。紫衣腳步一頓,忍不住回轉身去,輕聲道:「小師弟!」她還沒邁開步,就被那隻手握手,只聽有人在耳邊說:「我們該成禮啦!」紫衣才又轉了回去。
方停君一曲奏畢,呆呆地坐在屋簷上,他聽到旁邊有人走近,卻不去理會。一個身著藍衣的青年慢慢走了過來,他長眉鳳目,膚色白淨,只見他冷笑道:「還心滿意足麼?不過探視時間結束了……」他揮了一下,對身後身著一黑一白衣的人道:「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