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飛花】2
方停君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驛站房裡的床上,身邊守候的侍衛見他醒了,連忙給他倒茶,方停君推開他,下床想要站起來,可剛往前跨了一步,就差點摔倒,侍衛一把扶住了他。方停君低頭看著緊錮在自己腳踝上的鐐銬,一時臉有點變色。這時忽必烈從屋外走了進來。
「醒了。」忽必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向下掃了一下方停君腳上的鐐銬,笑道:「怎麼樣,還滿意我給你的禮物嗎?」
方停君坐在床沿看著腳上的鐐銬淡淡一笑,道:「還不錯,就是樣式老了一點。」
忽必烈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出去,他緩緩踱到方停君面前,慢慢撫摸著他的頭髮,用手捲起他的長髮,突然用手一拉,逼著方停君仰臉看向他,冷笑道:「你現在一無所有了,還是這麼的無所謂麼……」他咬著牙道:「你在太子宮是不是想連我也一起幹掉!」他俯視著方停君的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腦海中回想起自己端起那盤毒鱉肉時,方停君那張無動於衷的臉,一時心頭湧起的滋味苦澀無比,他用手指描募著方停君挺秀的五官,看著眼前這張俊秀的臉不知道是恨還是有一點傷心。他鬆開手,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紮住了方停君的嘴,低聲道:「你知道現在是幾時,很快就是子時了,讓我們來看一看子午還魂散的效果吧。」說完他狠狠將方停君推倒在床上,又從床幔上扯下一布條,將方停君的手捆紮在上方的床欄上,冷笑道:「這可是你親大哥給你的,慢慢享受一下。」
方停君側過頭不去理會他,窗外敲過三更不久,方停君的毒就開始慢慢發作了。忽必烈看著他的身體從微微顫抖到輾轉反側,汗水很快就濕透重衣。
「你知不知道,我已與你大哥和賈似道訂下和談的密約,他們答應將長江以北的地區都割讓給我。你費盡心機想要保住你們漢家天下,可那大片土地我卻是不費一兵一卒唾手可得。」忽必烈的口吻充滿了譏諷,他見方停君不知道是因為聽了這話,還是毒性上來,一聲痛苦嗚咽頭向後仰去,露出修長的脖子。忽必烈惡狠狠地看著他,突然俯下頭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將方停君剩餘的鳴咽聲都壓在了他的喉口。良久,他才抬起頭,有一些痛苦地說:「我要是可以咬斷你的脖子就好了,我總有一種預感,你這頭小狼崽子遲早會咬斷我的脖子。」
屋外傳來了喧鬧聲,忽必烈立起身,冷笑道:「追風的人還真是準時啊,說子時就子時,真是分毫不差。」他用手板過方停君汗水淋漓的臉,道:「今天來的是隱者,我要讓他有去無回,他敢傷了憶之,我要一寸一寸跺了他。」
這時候方停君除了嘴裡發出嗚咽聲,似乎已經不能有更多的表示。過了不久,有侍衛進來報,受圍攻的隱者被另一黑衣人救走。忽必烈面無表情,回轉身看方停君似已經昏厥了過去,整個人像從水裡打撈出來的一樣。他解開他手上的束縛,見方停君的手腕已經因為掙扎而磨出了一道道傷痕,他連忙解開方停君嘴上的帕巾,將解藥放入他的嘴裡,又扶起他灌了兩口水。喚人抬來一桶水,然後將方停君身上的衣物盡數褪去放到水桶去裡,替他洗滌身子。
「停君,你相不相信命運,無論你如何掙扎,你都會按著它的車輪前行,絲毫不差。」忽必烈輕輕擦著方停君的手臂,道:「不要再掙扎了,停君。我不會為你放棄江山,我不想騙你,但是我保證會待你好的……別再逼我和挑戰我的極限……」他掃了一眼方停君赤裸的身體,道:「要不然有一天,等到我對你忍無可忍的時候,我會取走我想要的東西,然後殺了你。」他說著一把將方停君抱了起來,放到床上擦乾了身體,然後替他穿上乾淨的褻衣,蓋上棉被,輕聲道:「你安心睡吧,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方停君的長睫顫抖了一下,睜開了雙眼,只見他的眼裡是一片清冷,低聲有些嘶啞地道:「即使這是我的命運,我也要逆天而行!」
第二天一早,整個蒙古使團就離開了驛站。這一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朝廷裡引起了一點小波動,賈似道則對外宣稱和談已有成效。眾人都道這些中原以外不開化的地方內心裡其實是畏懼聖朝的,再加上都是一些武夫,如何及得上中土人士智謀過人。又紛紛上表讚揚了一通賈似道,不費半點國力,便平息外亂於千里以外,行事幹練,堪稱國之棟樑等等,病重的理宗讓太子代為賜宴於賈似道,又另行給了多次賞賜。
忽必烈在路上聽到影子這些匯報暗暗好笑,心想這漢人作得出如此深奧的學問,卻為何如此不明是非,妄自稱大。這麼想著,對漢人便有一點不屑。南宋一路上都派有軍隊護送蒙古使團,忽必烈還是讓他的鐵甲騎兵在境界處等候,他與阿里不哥的爭鬥已到了半明朗化的程度,自然處處小心,這樣有驚無險的回了大理。路上薛憶之的病情雖然沉重,卻出奇地不再惡化,回到大理後細細調理,竟然漸有好轉。
很快整個王府都知道後院關著一個腳戴鐐銬的年青人,他住的地方栽滿了大理白色的茶花,院內常有琴音傳出。忽必烈對他卻又不像對囚犯,百般討好,甚為寵溺,可卻從來不肯摘下他腳上沉重的鐐銬。倒是那付鐐銬越打造越精美,花式繁多,時常更新。
薛憶之見了,曾經要求忽必烈解開方停君腳上的鐐鎖,忽必烈還未說什麼,倒是方停君冷冷地道:「你不是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我們互相不傷害到對方的性命,其它的事你一概不管嗎?那就堅持你的原則。」
薛憶之微微一愣,方停君就已經轉身離開了。等再找到他,見他抱膝坐在窗台上,赤裸的足踝上戴的那付鐐銬鑲嵌著手工雕刻的烏木,裡面還包裹著絲綢做的襯墊,古樸優雅,漂亮的像是工藝品。可是再漂亮,它也依然是一付鐐銬。
薛憶之靠近方停君,看著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嘆氣道:「聽話,我讓王爺替你把鐐銬摘了好嗎?」
「你懂什麼,我不用你管!」方停君朝他怒吼道。
薛憶之平靜地看著方停君,隔了一會兒方才緩緩地道:「停君,我怎麼會不明白你,不要懲罰你自己,好嗎?那不是你的錯。」他看見方停君的肩膀微微顫抖就上前去抱住他,見他的身體盡然一僵,只聽他微有一些嘶啞地道:「我師傅常叫我拾棄,意思是,像我這種人就算被人撿了回去,遲早也會想要丟棄。……我真得是這樣的人,你離我遠一點,別讓我有傷害你的機會。」
薛憶之微微一笑,摟緊了方停君道:「停君,我有一個好主意。」他伸手板過方停君的臉,一字一字笑著對他說:「我們結拜吧!」他看著方停君呆愣的表情,又笑道:「這樣停君就有哥哥了,對嗎?我想停君會很喜歡叫人家哥。你以後有家有親人,為什麼要流落在外,等別人把你撿回去。」
方停君的表情有一刻變得很柔和,半天才顫抖說了一句:「你這個傻子。」
薛憶之也不以為意,將方停君從窗台上抱了下來與他一起坐在廊外的台階下。方停君的情緒似好了許多,他望著滿院的白色茶花,道:「你知道嗎,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母親拋夫棄子與我的父親私奔。我一直以為我那個從未謀面同母異父的大哥會很恨我,因為我害他沒有了母親,如果他不是被福王暗地裡收養,當作己出,他這一輩子可能都抬不起頭來。可是我沒想過他有一年竟然遣人給我帶來了禮物,以後每一年都是如此,他每次都託人跟我說,叫我再耐心等等,他總有一天會帶我離開……我曾經發過誓,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薛憶之嘆氣著揉了他的頭揉,將他摟在懷裡。
「我們結拜吧!」方停君靠在他的肩上笑著說。
薛憶之還未開口,就聽有人接口道:「好主意!」回頭見忽必烈微笑著倚在長廊的木柱上,也不知他來了多久。「我給你們安排如何?」
「那就多謝王爺了。」薛憶之笑道。忽必烈似也明白薛憶之只要一恢復正常,便會立即改口不再喚他四哥,也不以為意。他動作很快,立時三刻就差人弄來香爐,桌子,米酒,刀子,一應俱全。
兩人相視一笑,分別持明香對天禱告。「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方停君原與薛憶之今生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方停君猶豫了一下,隨即道:「若是兄長死於我之前,我最多比他多活二三年。」忽必烈聽了噗哧一笑,方停君也是臉漲了個通紅。
薛憶之則溫和的說道:「你本來比我年幼,多活二三年如何夠,我願你多活個二三十年,連我的一併活下去。」
方停君堅決地搖了搖頭,道:「我只要二三年,便足夠了。」
薛憶之聽了微微一笑,也不同他爭辯,然後兩人便歃血為盟,共飲了血酒,又三叩九拜,插香還神。兩人方才站起身來,方停君看了薛憶之許久,方才微有一些生澀的叫了一聲:「哥!」
薛憶之微笑著回了一句:「君弟!」
忽必烈一直靠在抄手廊的欄杆上,看到此處剛想要笑著插一句嘴,忽然見有侍衛匆匆跑過來向他小聲禀報了一句。他的瞳孔一縮,然後轉臉笑道:「停君,你的師門有人上門來找你,你是見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