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約翰坐在他的電腦前，想著他見鬼的到底該在案件筆記上寫些什麼。天色已晚；房間的大窗外，太陽早已下山。凱勒布睡在走廊那一頭的臥室裡，除了老舊的房梁不時因氣溫轉冷而發出吱呀聲，整棟房子一片寂靜。

　　灰也睡了嗎？

　　沒有人知道。也許非人靈體有他們的一套作息時間，但今天之前都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見鬼的，他從未如此真切地意識到，人類關於這些存在於現實世界中的靈體們的了解，簡直是少得可憐。它們到底是否來自於這個世界都還沒有共識，更別提關於它們也許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假設。

　　灰全身上下都是謎。如果那吸血鬼說的是真話，如果那匕首真的是石頭做的話，灰現在至少得有幾百歲了。說不定他還是被阿茲特克人召喚出來的呢。

　　但是泥磚壘的金字塔聽起來不像是阿茲特克人的創造，聽上去倒有點像是美索不達米亞的塔廟。

　　不。這一點都不合理。那可是一萬年前，灰沒可能一直就這麼從一具屍體附身到另一具屍體。不然，這些年裡早就該有人將它除掉了。

　　除非他們試過，但都失敗了。除非那個用鮮血、活祭還有異能把灰召喚到這個世界的那個人，真的招來了一個無法被送回的東西。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灰看起來對於約翰的一切刺激和試探都無動於衷。只是……他並非他所表現的那樣，至少不完全是。先不去管他現在的歲數，那些伴隨了他許久的記憶把他弄得很不開心。

　　只是為什麼是現在呢？除了這次他附身在一個活人身上之外，還有什麼發生了改變？是凱勒布的關系嗎？

　　約翰什麼都沒寫就關了電腦。他現在除了不著邊際的瞎猜之外根本無從下筆，而這幫不上凱勒布分毫。他現在需要到總部去，扎進圖書館裡，試著找出一些符合灰的描述的文獻。獨居靈體，超過一萬歲，尋求同類。附身屍體以存在，還喝宿主的血。

　　明天去或許更安全些，就去幾個小時。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自從上次驅魔儀式後，灰便再沒有表現出任何掌控身體的意圖。這樣做很冒險，但這個案子就沒有哪怕一個環節是不冒險的。

　　“聽我說，約翰。”之前在街上，錫恩給他送那包買好的衣服的時候說道。“這……這太瘋狂了。你做事總是不計後果，但最近你真是連命都有點不顧了。我覺得你需要幫助。”

　　“這一開始並非我的主意，記得嗎？這賬怎麼樣也得算在卡尼婭頭上。”

　　“哦我當然還記得。你做事從來都是迎難而上，而她正在利用這一點。你這樣子是要被自己害死的。”

　　錫恩只是沒弄明白情況。他自個兒被嚇到了卻要把氣出在約翰的頭上。是有點兒煩人，但是這事情沒必要這麼緊張。

　　約翰在走進自己臥室前，在凱勒布門前停了片刻。屏氣凝神，他小心地把房門推開一條縫兒，恰巧能從其中看到房間中的那張床和上面的人。

　　室內僅有的亮光來自透過窗簾布映進來的街燈。凱勒布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頭歪向一邊。他那脆弱的樣子幾乎讓人心碎：頭發隨意地搭在前額上，平日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邊的肌肉也放松許多。一只手依著他的臉頰搭在枕頭上，手指微蜷。

　　但那種脆弱的感覺只是一種幻覺。暴怒的凱勒布曾在走投無路時加入獵魔行動，只為還他深愛的兄長一份安寧。他也許是個素食主義的嬉皮反戰人士，但凱勒布身上卻有一股能與吸血鬼比擬的力量。

　　約翰想著若是他走到床邊，將凱勒布額頭上的那一縷頭發捋平會發生什麼。那床單和毛毯下，凱勒布是穿著錫恩給他買的緊身白內內，還是一絲不掛呢？

　　他的腦海裡馬上出現了這樣一幅圖畫：凱勒布的身體在他的身下扭動，長長的雙腿勾著他的肩膀，在他朝更深處頂時凱勒布的陰莖因前液閃閃發光。很顯然，他現在已經需要拿一個被非正式監禁、同時被像灰這樣強大靈體附身的人來意淫，以滿足欲望了。

　　見鬼的。現在他完完全全地硬了。也許錫恩說對了一點，也許他現在腦子是有點不清楚。灰是個未知因素。當然了，它說過它不會對普通人類下手，但非人靈體不是總說真話的。它們中出過非常高明的騙子；許多優秀的驅魔師就是因為相信了他們的謊言而喪命。如果那個吸血鬼今晚出現在約翰的臥室裡，它絕不是來和約翰玩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感興趣的情趣游戲的。

　　他不認為灰會把他當做食物，不然他又怎麼會應下卡尼婭的請求。不管錫恩說過什麼。

　　約翰同開門時一樣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穿過走廊回了自己的臥室。一進去，他遲疑片刻，便拿出了短匕和粉筆，在他的床邊畫了一個保護圓陣。

　　只是以防萬一。

　　* * *

　　凱勒布從斯塔克威瑟公寓的巨大前窗遠眺出去，海上吹來的薄霧讓外邊的鵝卵石街道看上去又濕又滑。窗外的一切都似乎蒙了一層灰紗。

　　斯塔克威瑟幾個小時前出了門，他保證在傍晚時回來，並明確地告訴凱勒布在任何情況之下他都不可以離開這間公寓。

　　“我不想這麼做。”即便正往門階上畫著那些奇怪的符文，斯塔克威瑟說話的語氣仍帶著歉意。“我相信你。但是如果我走之前不設下一個簡單的靈符結界的話，我的上司會抓狂的。”

　　凱勒布思索著斯塔克威瑟說的是不是真話。也許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出戲，那探員其實根本就不相信他。“什麼是靈符結界？”

　　“抱歉。簡單來說，只要是被附身的人都走不出去的門檻一樣的存在。”

　　“好極了。所以如果這兒著火了，我就必須得坐以待斃，然後開開心心地等著被燒死？”

　　“友情提醒：我離開的時候，你可別當縱火犯。”

　　“我會盡力的。現在我們來舉個例子，我很高興我就要被燒死了，但是我看到了窗外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車禍。這時候該怎麼辦？”

　　斯塔克威瑟指向電話旁的一張紙片。“我已經把我的電話號碼寫在上面了。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或者打給911——如果有行人受傷，小老太太需要過馬路，或者小貓卡在樹上的話。”

　　這個混蛋。但他是個迷人的混蛋。

　　而現在，斯塔克威瑟走了不到一個小時，灰就已經開始煩躁不安了。“我們必須要離開。那個凡人在阻止我們獵殺惡魔。”

　　無他人可以攀談時要忽略灰的存在變得更加困難。他的身上傳過一陣陣的不安，胸中的渴望也變得更加迫切，他想動起來，想去搜尋，去獵食。灰還能忍多久？再過多久他就必須得吃東西了？

　　一切都沒有答案。“惡魔讓我的身體不至腐化。如果我攝入的不夠的話，那麼我附身的屍體狀況就會開始一點點地變糟，直到最後我不得不去找一具新的身體。但你卻是活著的。你有自愈的能力。”

　　“這也就是說，也許你並不需要獵食。”媽的，現在他跟腦子裡的聲音說上話了。幸好周圍沒人看見。

　　“我拒絕忍受飢餓。我們必須要離開。那個凡人沒辦法阻止我們的。”

　　你錯了。等等……如果他一直控制著身體，讓灰沒有辦法攝取食物，只要這樣持續足夠長的時間，吸血鬼會不會被他削弱至足以被驅逐的地步？

　　不安。“那個凡人想要把我困在一個玻璃瓶裡。消滅我。但之前就有人這麼試過，沒一個成功的。”

　　成串的記憶回溯著，就像在放一部黑白的老默片：吟唱，蠟燭，纏滿海草的網；銀制小刀，鐵築的刑柱，以及熏香。

　　太多，太沉重了。凱勒布踉蹌了一下，手扶著沙發的椅背。

　　記憶的浪潮停下了，灰收斂了幾分。“我不是想要傷害你。只是想告訴你沒有什麼好怕的。”

　　“我不是在害怕斯塔克威瑟，你這個白痴惡魔！”凱勒布大吼道。“我怕的是你！”

　　“那未免也太蠢了。還有，我不是惡魔。”

　　凱勒布站穩身體，手指從發絲間捋過，讓它們披散開來。上帝啊，請讓斯塔克威瑟找到點什麼吧，什麼都好，因為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多久。

　　有什麼東西擊中了他面前那扇半圓的窗戶。

　　凱勒布的心髒飛速跳動著，像是要衝出喉嚨。那是只鳥嗎？他走到窗戶旁，望向那個水霧彌漫的世界。老天啊，如果他因為無法走出這扇門，而要看著那可憐的小動物死去的話，他一定會瘋掉的。

　　那不是鳥。鐵門外站著一個穿著帽衫的身影。一看到他出現在窗戶旁，她便微微向後抬頭，以讓他看到兜帽下的面容。

　　那是梅蘭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