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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13章
五 (1)

  呈遞了璽書,也先派人先為李實引見上皇。在伯顏帖木兒大帳旁邊有一個小蒙古包,外面是一輛牛車。想到上皇便是乘著這輛牛車,為也先耍猴子似地驅遣奔波,李實的眼眶就發酸了。

  進去一看,上皇坐在一張草席上,手裏捧一個樺木碗,正在喝奶茶。七月裏的天氣,帳中悶熱不堪,上皇著一件舊羅衫,肩頭已經破了,露出黃黑的皮膚,上面有只綠頭蒼蠅。

  李實雙眼一閉,跪了下去,用發抖的聲音說:「臣禮部侍郎李實,恭請聖安。」接著羅綺也報名叩頭。

  上皇愣了一下,雙眼亂眨,還是忍不住流淚。「終於有人來了,辛苦你們。」他拭一拭眼淚問,「太后好吧?」

  「皇太后、皇后都好。」李實又加了一句,「皇上亦好。」

  「王直跟胡濙呢?還健旺吧?」

  「是。還算健旺。」

  上皇點點頭問:「你們見了太師沒有?」

  李實一時不知所對,袁彬便提醒他說:「是指也先太師。」

  李實這才想起,也先在瓦剌國自封為「太師淮王」,便叩答奏:「臣等將璽書遞入也先太師大帳,太師遣人告臣,先見上皇請安。臣等尚未謁見太師。」

  「喔!你們帶了衣服來沒有?」

  這一問又使得李實不知所對,想了一下答說,「此行只是通問,沒有想到也先太師准臣等叩見上皇,所以不曾帶得上皇的服御。不過,臣等自攜有衣服乾糧,敬獻上皇。」

  「這是細故,不必去提它了。你們只替我辦大事好了。也先決定送我回京,你們回去,請朝廷籌畫出一個妥善辦法。倘或能夠回去,我就算一個百姓,到昌平去守陵寢,亦是心甘情願的。」說到最後,上皇的語聲哽咽了。

  「是。」李實低著頭答應。

  「你們起來!」上皇說道,「在這裏亦不必拘於君臣之禮,坐下來好了。」接著又問:「你們喝不喝奶茶?」

  「一定喝不慣的。」袁彬在一旁交代哈銘,「你去取清水來。」

  哈銘取了一皮袋清水來,很細心地傾注在木碗裏,分遞給李、羅二人。上皇再一次賜坐,他們叩頭道謝,然後也像上皇一樣,盤腿而坐。

  氣氛比較輕鬆了,李實便問:「上皇在這裏,亦曾想到以前的錦衣玉食否?」

  這話問得不大得體,羅綺便悄悄拉了他一把。不過上皇倒似乎不以為忤,苦笑了一下說:「想亦無法。」

  「臣愚昧,不知上皇何以如此寵王振,以致弄得幾乎亡國。」

  一聽這話,上皇怫然不悅。「不錯,我不能燭姦。可是王振未敗之時,你們怎麼不奏諫?」他憤憤地說,「到了今天,都推到我頭上!」

  見此光景,羅綺已有不安之色,但李實不以為意。忠言一定逆耳,真正的忠臣,就在犯顏直諫,所以仍舊率直地說:「上皇歸國,似應下詔罪己。」

  上皇臉色越發不怡,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那是回京以後的事。」他說,「此刻言之過早。」

  這時也先派人來請使者見面。於是,李、羅二人叩辭上皇,到得也先帳中。他的這個蒙古包既大且高,四面開著窗戶,十分宏敞。時已入薯,初秋天氣,早晚皆涼,與上皇那裏的悶熱,真是兩個天地。

  帳中燃著牛油蠟燭,正中掘坎,坎中燃炭,在烤一頭全羊。李實、羅綺一到,便請入座飲酒,酒是青稞所釀,微酸如酢。也先與伯顏帖木兒的妻子,親自割肉奉客,倒是待以上賓之禮。

  也先透過李實帶來的通事馬顯說道:「南朝是我們的世仇,可是現在皇帝到了我國,我不敢慢待。如果我為南朝所擒,不知道會不會留我的性命?」

  「中國向來以仁義待遠人。」李實答說,「如果有像太師所說的那種情形,老早將太師送回國了。」

  「我不相信。不過這也是無從去證明的事。」也先接著又說,「皇帝在這裏,我們毫無用處。我遣使請南朝來迎,一直不來,這是甚麼道理?」

  「太師誤會了。我們倆,就是奉旨來迎上皇的專使。」

  「既然如此,為甚麼璽書中沒有奉迎的話?派你們來,不過通問而已。」

  「不光是通問,主要的是息兵講和。既然講了和,上皇自然要奉迎回國。」

  「你很會講話,不過我也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你騙不倒我。你們現在的皇帝有私心,怕在我國的皇帝回去了,他的皇位就不保了,是不是?」

  「這是太師的猜測。」

  「不然!我聽說,南朝以前就有過這樣的情形。」

  「是的。那是南宋。」李實又說,「可是兩者的情形,完全不同。宋高宗是自己嗣立的;當今皇帝奉皇太后之命繼位,太上皇歸國以後,尊號不改,無所謂皇位保不保。」

  「你們南朝的家務事,我也管不著,不過璽書並沒有說奉迎。要請皇帝回去,南朝另外要派大臣,正式奉迎。」

  「是。」李實停了一下又說,「今有一事,要請太師諒解。秋收將屆,貴國兵馬在我國邊境,往來不絕,以致百姓不敢出城。請太師從速將兵馬調回來,南朝百姓,都會感激。」

  也先沉吟了一會,慨然允許。「南朝百姓挨餓,對我們也沒有甚麼好處。」他說,「不過,我不知道哪些地方有這樣的情形?你們兩人之中,抽一個人出來,跟我所派的人一起出發,看情形辦,好不好?」

  這在羅綺,正中下懷,遂即自告奮勇。也先倒也乾脆,立即找了他的「樞密使」來,當場說定,第二天便一起去視察宣化、大同一帶。

  「這樣,」李實對羅綺說道,「你也不必回來了,徒勞跋涉,我們在大同會齊,一起進京覆命。」

  這樣說定了,李實、羅綺道謝告辭,回到上皇帳中,具言也先確有送上皇歸國的誠意,他們回京之後,亦必當全力相爭,請另派大臣攜帶正式奉迎的璽書來迎。

  上皇頗感安慰,連夜挑燈作書,預備寫三封,一封上太后,一封致皇帝,一封諭群臣。這三封書信,寫了兩天,方始寫畢,鄭重交付李實。

  於是李實去向也先辭行,也先交代:「八月初五以前,一定要派人來接。」

  「日期我不敢約定。」李實說道,「這要請旨。」

  「不!一定要照我的期限,否則,我無法等。」

  李實未及答言,伯顏帖木兒出言轉圜:「請你回奏皇帝,儘快派人來好了。這回一定可以永久和好。」他指著也先的小兒子說,「我們跟皇帝談過了,他長大了,是你們的駙馬。」

  李實笑笑不答,因為多說一句,要防備也先將來資為口實,不過心裏在想:和親修好,自古有之,等回京後,倒也不妨談談這件事。

  到得大同,不但見到了羅綺,很意外地還見到了楊善與趙榮,他們也是奉使出塞。

  原來瓦剌國君臣各自為政,脫脫不花亦遣使到京請和。楊善便自告奮勇,願充議和專使。這不牽涉到奉迎上皇之事,景泰帝同意了,並派趙榮為副使。

  當然,出塞以後,少不得要去探視上皇。胡濙便上奏說:「上皇蒙塵已久,御用服食,宜付楊善等資獻上皇。」景泰帝竟無表示,群臣頗多不平。楊善悄悄安慰他們說:「你們別急,我這回去,一定要想法子將上皇弄回來。」

  「思敬!」王直喚著他的別號說道,「你自請奉使,皇上垂詢,我力贊其成。不過,沒有把握的話,你不要說。否則,不但你自己為人所輕,連我亦會受人批評。」

  「我何嘗沒有把握?」

  「你的把握在哪裏?」

  「喏!」楊善指著胸口說,「一片丹心,三寸不爛之舌,四名小犬,萬貫不吝之財。」

  原來他有四個兒子,這回打算一起帶了去供奔走。事實上他亦確是需要親信的幫手,因為朝廷除了對脫脫不花及也先稍有賞賜以外,對其他瓦剌國有權力的人物,一無所贈。楊善決定盡傾私財,購買塞外視為珍品的日用什物,諸如布帛綢緞、茶葉藥材等等,到瓦剌去廣結善緣,以期能成迎歸上皇的大功。由於數量甚多,運輸看管,頗為辛苦,所以他要把四個兒子都帶了去。

  及至與李實相遇,一夕長談,對也先及他左右的情形完全明瞭以後,楊善更有把握。不過李實卻不信他能迎還上皇,因為他只是右都御史,在也先心目中,要王直、胡濙、于謙才算是大臣,而且璽書中亦仍無奉迎之語。

  李實、趙榮回京,先到內閣,投遞上皇的三封書信,細談此行的經過。也先既確有送還上皇的誠意,自然應該奉迎。於是大臣以王直為首,勛戚以軍陽侯陳懋為首,聯名上奏。而就在此時,也先又派了個使者來,請南朝遣使,跟他一起去迎上皇。兩案併作一案,而景泰帝不許,只說:「也先使詐。」

  「此非面奏不可。」李實說道,「請各位閣老,為我代請晉見。」

  內閣跟興安接頭,安排景泰帝召見李實。他細述了也先的態度,接著又說:「也先應臣之請,派人偕同羅綺調回擾邊人馬。臣回京時,經過大同、宣府、懷來等處,田間已有百姓,與去時所見,大不相同,足見也先並非徒託空言。伏願皇上俯允群臣之請,盡速遣使,奉迎上皇。倘或逾期稍久,就令仍舊遣臣,臣亦不敢去了。」

  景泰帝沉吟了好一會說:「反正楊善已經去了。答覆也先,由楊善送回來就是。」

  景泰帝的意向似乎改變了,但仍無濟於事。因為只復書、不遣使,在也先看,迎歸的誠意不夠,而且也是懷疑他是否真有送還上皇的誠意,勢必觸怒也先,意氣用事,交涉將愈棘手。

  於是群臣復又合疏陳奏利害關係。而景泰帝遣興安到內閣傳諭:「皇上交代,上皇是皇上之兄,豈有不迎之理?但其情叵測,必須探明。探明確有誠意,再奉迎上皇,亦未為晚。一切都等楊善回來再議。」

  楊善未回,但遣他的長子楊宗疾馳而回,帶來一個喜訊:上皇即將啟駕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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