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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51章
十四 (4)

  皇帝終於也知道太子跟阿菊的事了。

  「不成話!」皇帝很生氣地對周貴妃說,「你的兒子真沒出息,怎麼會迷上比他大十九歲的女人?」

  「這也沒有甚麼不好!像我們家鄉,六七歲的孩子,娶個比他大十來歲的媳婦;平時都是媳婦照料,到孩子成年了再圓房。阿菊在東宮的情形,跟這也差不多。」

  周貴妃是昌平州人。其實「小丈夫」的風俗,亦不僅昌平州為然,不過流行於貧家小戶之間,世家大族沒有這種不相配的婚姻,何況是天潢貴胄?

  皇帝正想駁她時,周貴妃卻又接著她自己的話說:「我想,萬歲爺當年也虧得王太監管得緊;倘或像郕王那樣,沒有人管,由著性兒胡來,二十幾歲就把身子淘空了,那時萬歲爺才知道阿菊的好處。」

  王太監是指王振,皇帝至今還念著他的好處。一聽周貴妃將阿菊比做王振,他不再生氣了。

  「不過,也該給他立妃了。」皇帝問說,「你看誰好?」

  這是指為東宮擇配在宮中待年的三女子。周貴妃答說:「我看倒是吳家的那個,比較能幹。」

  「他自己的意思呢?」

  「我還沒有問他。」

  「你倒問問他看,挑定了,就在明年春天,替他們辦喜事。」

  「是。」

  「裴當!」皇帝交代,「你到內閣宣旨,讓禮部挑日子!」

  「遵旨。」

  「還有件事,你到貢院去看一看,號舍修得好不好?不能再出事了。」

  原來定制逢辰戌丑未之年會試。這年癸未,二月初九起會試,三天一場,共計三場,至十七畢事。第一場、第二場都安然無事,到得第三場,有那半夜裏交了卷,等候天明出闈的舉人,看月色甚佳,在號舍中飲酒作詩,不道樂極生悲,發生火災,恰逢風起,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燒死了九十多人,試卷亦皆焚燬。

  被難的舉人,贈給進士;僥倖逃生的卻須重試,而貢院重建需時,原定明年再舉,但舉子功名心切,紛紛上書,願留京歇夏,等候新貢院落成再試。新任禮部尚書姚夔,奏准改在八月間,補行會試,估計那時工部可以將貢院修好了。

  可是殿試呢?會試發榜需時一月;殿試雖只數日即可完竣,但金榜題名,接下來便是任官。明朝任官,進士、舉貢、吏員三途並用,新進士除選入翰林院以外,內用則六部主事,及所謂「中行評博」──內閣中書、行人司行人、大理寺評事、國子監博士;外用則知州、推官、知縣,那時已在十月間,北地早寒,十月裏已經見雪,則領憑赴任時,天寒地凍,道路艱難。因此,會試發榜後,殿試改在明年,仍照向例於三月初一,由天子臨軒發策。

  裴當到內閣宣旨後,又到工部會同營建司的官員去察看新建的號舍,修得工料堅實,令人滿意。回宮覆命以後,皇帝為了體恤舉子,復又傳旨,加賞每名舉人盤費銀十兩;同時命兵部預備驛馬,會試發榜以後,不論錄取與否,皆准馳驛回籍。

  由於皇帝對補行會試,十分重視,而且一再告誡,決不容再生災禍,所以禮部亦格外謹慎將事。三場試畢,重九那天發榜,會元名叫羅倫。知道其人的,都說「老天有眼,果然積了陰功有報應。」

  原來這羅倫字彝正,江西吉安人,出身貧家,以樵牧為生,而隨身總帶著書,閒暇便讀,終於以苦學而中了舉人。

  從中了舉人以後,改以教讀維生,勉強積夠了盤纏。這年正月裏進京會試,主僕二人,由陸路北上,先到山東德州地方投宿逆旅。要水洗臉,端水來的是旅舍主人家的兒媳婦,水盆中遺落了一枚金戒指,羅倫的僕人羅明,悄悄撿了出來,落了腰包。

  第二天動身趕路,羅倫對羅明說:「到京還有段路,盤費恐怕也不夠。我有個鄉榜同年,在南皮當縣丞,我們繞道到他那裏去告個幫。」

  「何必告幫,盤纏夠了。」說完,羅明從腰包裏掏出那枚金戒指一揚,「撿來的。」

  羅倫問知經過,勃然作色:「這怎麼可以?趕緊去還人家!」說完,掉頭就走。

  回到德州旅舍,那裏已鬧得天翻地覆了,失落戒指的兒媳婦為婆婆、丈夫揍得要跳井。問起來倒還不是因為破財,而是她的婆婆與丈夫,疑心她不守婦道,將金戒指私下送了情夫了。等羅倫說明經過,一件要出人命的風波,頓時平息。

  旅舍主人一定要留他住幾天,羅倫要趕路,堅持不肯。哪知「天留客」,一時風雪大作,他們主僕一路不是搭便車,就是步行。這樣的大雪天,就是有錢雇車亦雇不到,只好勉強留了下來。

  及至雪霽趕路,到得南皮,已是「龍抬頭」的二月二了。七天工夫,無論如何趕不到京城;就算能趕到,還有至禮部辦理投文報考的手續,二月初九第一場,怎麼樣也趕不上。

  誰知就是這樣一耽誤,逃過了一場災難。當時便有人說,是拾金不昧,救了人家一命,冥冥中得獲福報;如今中了會元,報應之說,益覺靈驗。

  羅倫雖中了會元,處境卻是進退維谷。還鄉雖准馳驛,但開春上京,仍須一筆盤纏,力所不及;留在京裏讀書過年,倒是上策,可是日常澆裹,從何而出?有人就勸他說,照道理既成進士,便須授官,如今不能授官,無以為生,大可具呈禮部,請求資助。羅倫恥於求人,搖首不答。

  正在坐困愁城、去住兩難之際,忽有意外機緣。他所賃考寓的房東,是太醫院的一個小官,一天從院中回家,興匆匆地來看羅倫。「羅先生,你不必發愁了。」他說,「你到我們院使那裏去坐館好了,可不是教書,是請你去做書。」

  「做書?」羅倫愕然,不知怎麼回答他了。

  「不錯,做醫書。」房東問道,「我們院使盛幼東這個人,你知道不知道?」

  「沒有聽說過。」

  「盛啟東呢?」

  「喔,知道,知道。」羅倫也讀過醫書,所以對近代名醫並不陌生,「他不是金華戴原禮的再傳弟子嗎?」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戴先生如果還在世,是不會承認他的。」

  原來浙江金華的戴原禮,曾為太祖徵為御醫,名滿天下。永樂初年告老還鄉,有個江蘇吳江的醫士王賓特地到金華來拜訪,討教醫術,但一無表示。戴原禮笑道:「我倒不惜金鍼度與人,不過足下莫非就不能稍微委屈一些?」

  王賓答說:「戴先生快八十歲了,我亦望七之年,不能復居弟子之列。」

  人各有志,不能勉強,戴原禮從這天起,雖仍以客禮相待,但絕口不談醫道。王賓亦覺得住不下去了,便乘居停有事出門時,偷去了戴原禮視為秘笈的許多醫書。不過有秘笈而不能讀,因為望七之年,精力衰頹,無法再用功了。

  王賓無子,只有幾個門生,他最看重的是盛啟東,臨死將那些秘笈傳給盛啟東,盡得原禮之學,可是並未懸壺行醫,因為他家道豐厚,不必靠行醫維生。

  其時有個陳太監,奉旨到蘇州一帶去採辦花鳥,經人介紹,賃了盛啟東家的花園住。不多幾時,陳太監得了臌脹病,是盛啟東為他醫好的。等陳太監回京交差,盛啟東亦被徵入京在太醫院供職,為同事所累,罰在天壽山陵寢做苦工。

  有一天遇到陳太監,歡然道故。陳太監在御用監張順門下,而張順亦正苦於臌脹,請盛啟東診視,一劑而愈。

  於是張順銷假回宮,照舊當差。成祖一見,大為驚異。「說你已經死了。」他問,「怎麼還好好活在這裏?」

  等張順說明緣故,成祖立即將盛啟東自天壽山工地宣召到宮,亦不說有何病痛,只命盛啟東診脈;診斷脈有風濕病。果然,成祖這幾日正為風濕所苦;盛啟東處方投藥,成祖痠痛得難以舉起的左臂,很快地活動自如了。盛啟東亦即成為隨侍左右的御醫。

  成祖對盛啟東頗為優遇,視如清客,常召至便殿閒話。盛啟東賦性率直,不肯隨口附和,一向嚴厲的成祖,居然亦能容忍。一天大雪無事,成祖跟盛啟東談親征漠北,在白溝河大勝的戰況,詞色之間極為得意,而盛啟東並不恭維,只說:「這大概是天命。」

  成祖聽了很不高興,起身到殿外去看紛飛的大雪,口中自語:「好一場瑞雪。」

  盛啟東應聲吟了兩句唐詩:「長安有貧者,宜瑞不宜多。」成祖色變,左右太監亦無不為盛啟東捏一把汗,然而終告無事。

  由於盛啟東性好直言,常為當時還是東宮太子的仁宗找來些麻煩,所以很討厭他。有一次太子妃張氏數月經期不至,召御醫垂詢,大家都說是有喜了,向太子道賀,只有盛啟東不以為然,說是經閉,指出病徵,在屏風後面的太子妃,遣宮女將太子請了進去說:「此人說得不錯。有這樣好的醫生,為何不早叫他來看我?」

  於是召盛啟東入內診脈。醫生看病,講究「望、聞、問、切」,但為后妃宮眷治病,隔帳把脈,「望」之一字落空;宮禁嚴肅,亦聽不到病榻左右有人在談論病情,「聞」之一字又落空;「問」則有些話不便出口,即能出口,回答亦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全靠一個「切」字,但如為年輕后妃,則又必守「男女授受不親」之戒,用一根紅絲線,縛緊手腕,從絲線極輕微的振動中去辨脈,既談不到七種診脈的指法;亦難辨二十七種主病的脈形,這樣就只能約略判斷,謹慎處方,用的藥中正平和,能愈小病,不能治險症。

  但盛啟東藝高人膽大,索性連脈都不診,只隔著重帷問了太子妃幾句話,隨即處方,用的藥都是大黃之類的攻下之劑,其中有一味通經藥叫「王不留行」,向來為孕婦所忌服。太子始終認為太子妃是孕非病,這個方子當然不用。

  但是其他御醫所開的安胎藥,並無助於太子妃胸腹脹滿、腰脾作痛等等病症的減輕,只好再召盛啟東,而處方如舊。太子問道:「這服藥下去,如果把胎兒打了下來,怎麼說?」

  「臣領罪。」

  太子派人將盛啟東鎖在室屋中,怕他闖了禍會畏罪自殺,還上了手銬。盛啟東家人惶惶不可終日,都說:「只怕要凌遲處死。」

  哪知十天以後,以東宮護衛前導,鐘鼓司的鼓吹,細吹細打將盛啟東送了回來,而且賞賜甚厚。但盛啟東戒心未消,想法子調到南京去當院使;直至宣宗即位,復又召回,歿於正統六年。南北兩京的太醫院,都供有盛啟東的牌位,歲時祭祀,頗為虔敬。

  這盛幼東便是盛啟東的獨子,能繼父業;兩年前由院副升為院使。不過盛幼東醫術雖精,文字不佳;他父親留下來好些脈案論說,想整理成書,卻苦於力不從心。羅倫的房東跟盛幼東是好朋友,一天談起此事,託他來問,肯不肯幫忙,助他完成心願?

  羅倫欣然許諾。「我也略知岐黃,正好向幼東先生請教。」他說,「不過,到殿試只有三個多月的工夫,怕半途而廢,有負付託,就不大妥當了。」

  「等我先跟他商量看。」

  房東出門不久,陪著盛幼東來拜訪羅倫,彼此互道仰慕,寒暄既畢,話入正題。「聽說這一科要選庶吉士,羅先生是會元,一定選上的。」盛幼東說,「既然在翰林院,只要羅先生肯幫忙,就不怕半途而廢,好在這也不是太急的事,哪怕一年半載,隨羅先生的便。慢慢兒來;至於束脩,我自然照送。」

  「承幼東先生厚愛,如果殿試以後,在京供職,自然始終其事;否則,只好做到哪裏算哪裏。這一層,我得聲明在先。」

  「是,是,謹遵台命。」

  於是第二天,盛幼東送了關書來,另外是五十兩銀子,算是第一季的束脩。羅倫跟房東結算了賬目,帶著羅明移寓盛家。

  盛幼東很尊敬羅倫,每天從太醫院回來,一定要到書房裏來問候閒談。一天他向羅倫說:「羅先生,從明天起,我要在宮裏值宿。舍間有甚麼事,拜託你照應。」

  「當然,當然。」羅倫問說,「在宮裏值宿是──」

  盛幼東向窗外看了一下,低聲說道:「皇上的病勢可憂,隨時要奉召請脈。這話,請羅先生不要說出去。」

  「我明白,這會搖動人心,我識得輕重。」羅倫也放低了聲音,「皇上是甚麼病?」

  「先是黃疸,連眼睛都黃了;現在又加上了臌脹,更難措手。」

  「尊公是治臌聖手。前兩天我看遺稿,說臌脹有水臌、氣臌、血臌、食臌、蟲臌之分,不知道皇上是哪種臌?」

  「底子是氣臌,由肝氣鬱結而起;加上脾虛不運,腹中有水,就麻煩了。」盛幼東接下來又說,「如果是平常病家,我用疏肝理脾之方,有把握可以治好,只是不能急。無奈是皇上,一定要用通利藥放尿,取快於一時,而脹滿更甚。唉!」他沒有再說甚麼,搖搖頭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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