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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45章
十三 (2)

  寧王朱權,太祖第十七子,封在喜峰口外的大寧衛,東連遼東、西接宣府,領精兵八萬。寧王復又善謀,是太祖在秦、晉、燕三王以外,最看重的一子。

  成祖起兵以前,就想吞併大寧衛。建文元年,朝議怕寧王與燕王會在一起,勢力太強,於是用金符召寧王入覲。寧王心生猜疑,託辭不奉詔。成祖認為有機可乘,私下到大寧衛探視寧王。及至辭去時,寧王送到郊外,設宴餞行,為成祖所埋伏的衛士,挾持入燕,王府妃妾世子,亦隨同入關,部下八萬精兵,是成祖早就下了功夫的,此時一起歸燕。寧王亦就死心塌地為成祖作參贊,傳諭各地的檄文,大多出於寧王的手筆。

  成祖曾與寧王相約:「事成,當中分天下。」及至破了南京,成祖即位,寧王當然不敢提出「中分天下」的要求,但請求改封東南膏腴之地,先請求移封蘇州,成祖以蘇州密邇南京,在京畿之內,太祖遺命,畿內不封而婉言拒絕。

  「那麼,把杭州給我。」

  「皇考曾經想把杭州給五弟,而終於沒有給。建文無道,把他胞弟封在杭州,結果亦不能就國。你何必要那個地方?」

  原來太祖第五子朱橚,是成祖的同母弟,先封吳王。宗人府建議在杭州設吳王府,太祖說:「錢塘財賦之地,不可。」於是改封周王,就藩開封。及至建文帝即位,封他的胞弟允熥為吳王,未到杭州,成祖即已入京。他之不願將杭州給寧王,亦就是跟太祖有相同的顧慮:「錢塘財賦之地」,且為運河的起點,如有異謀,足以威脅國用,危及根本。

  「福建的建寧、四川的重慶、湖廣的荊州、山東的東昌,都是好地方,隨便你挑。」

  寧王對這四個地方,一個也看不中。成祖便逕自降旨,改封南昌,但封號不改,仍為寧王。

  寧王薨於正統十三年,身歷六朝,壽逾古稀。世子盤烒先死,由嫡長孫奠培襲封,性急而多疑,因而與宗族及地方官皆不能和睦相處。景泰七年,奠培的幼弟,庶出的弋陽王奠壏,密告奠培謀反,巡撫韓雍轉奏,朝廷遣大員查辦,軍民株連被逮者,六百多人。但徹查結果,並無實據,恰好遇到奪門之變、復辟大赦,一大風波,終歸平靖。

  但寧王奠培,恨透了韓雍,同時遷怒到地方官,對布政使崔恭傲岸無禮,崔恭亦不買王府的賬,有甚麼要求,不管分內分外,一概置之不理。

  在水火不容的情況下,奠培與崔恭激出一個互訐的局面,先是奠培參劾崔恭如何不法;而崔恭與按察使原傑檢舉奠培與他祖父、父親的宮女淫亂,又逼王府的太監熊璧自盡。朝廷派員查辦,奠培的行為皆有實據,皇帝以削減他的護衛,作為懲罰。

  其時就正是逯杲與他的爪牙橫行不法、肆無忌憚之時。有一天逯杲突然密奏,得自江西的消息,弋陽王奠壏烝母。這是人倫巨變,皇帝不相信有這樣的事,特為派他的姊夫,常德公主的駙馬薛桓,由逯杲陪同,馳驛到江西查問。

  「奠壏很不安分,不過,」奠培斬釘截鐵地說,「這是決不會有的事,我不能冤枉他。」

  既然他這麼說,薛桓認為不必再查,事涉曖昧,不可能查出實在證據。

  回朝覆命以後,皇帝大為生氣,立即傳旨召見逯杲。

  「這種事,你手下是從哪裏打聽到的?造這種傷天害理的謠言,你居然也會聽信,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

  聲色俱厲的一頓痛斥,逯杲不免害怕。好在他向來奸詐百出,頓時作出萬分委屈的神情答說:「皇上要這麼子罵臣,臣不敢申辯一個字。不過,皇上如果不派薛駙馬,派別人去,真相早就水落石出了。」

  「怎麼?莫非薛駙馬受了弋陽王的關說?」

  「薛駙馬根本就沒有到弋陽去。他只問了問寧王。寧王跟人說:『奠壏誣告我謀反,我恨不得要他死,不過不能拿這件事作題目。因為,等皇上辦了奠壏,就要辦我了。江西八王:臨川、宜春、新昌、信豐、瑞昌、樂安、石城、弋陽,都歸我管。出了這種逆倫的罪孽,我竟不能事先防範,事後奏報,皇上問我一句:你自己還好意思住在寧王府?你說,我怎麼回奏?』」

  「喔!你是實話?」

  「請皇上問薛駙馬,臣請他到弋陽去查,薛駙馬說:你真傻!母子亂倫,也會有證據讓你抓住嗎?」逯杲停了一下又說,「駙馬是皇親,『家醜不可外揚』,而況也要保全寧王。這件事總怪臣多事,臣知罪了。」

  這番含冤莫伸的做作,使得皇帝確信薛桓為了保全寧王,奏報不實;而奠壏烝母,確有其事,降旨賜奠壏母子自盡,屍體焚化,毋令穢跡存於人間。

  奠壏母子賜死之日,雷雨大作,平地水深數尺。江西的百姓都說,這是千古未有的奇冤,逯杲必遭天譴。

  如今逯杲是死了,但他的那班爪牙,仍為門達所重用。門達所辦的第一件大案,是檢舉「皇舅」孫紹宗及部下六十七人,冒討曹欽之功。皇帝將孫紹宗找來,當面查問,孫紹宗承認屬實,為皇帝數落了一頓,那六十七人則下獄治罪。

  於是門達一下子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都說他連孫太后的娘家人都敢惹,辦事還有甚麼忌憚?千萬小心為妙。其實這正就是門達借孫紹宗立威的手法。李賢見微知著,覺得應該找一個適當時機,提醒皇帝,勿使門達成為逯杲第二。

  但李賢未發,門達的一把火已由袁彬燒到他身上了。袁彬在錦衣衛由試用百戶,一直升到指揮使,不過官位仍在門達之下,自恃皇帝舊恩,不肯在門達面前以屬下自居,因而結怨甚深。門達自威名大立,便想扳倒袁彬,打聽到袁彬一妾之父名王欽,憑仗袁彬的名義,詐欺取財,搜集到確實的證據後,奏劾袁彬。由於事證確鑿,皇帝不便公然袒護,仍舊判了罪,不過特准輸金贖罪,官復原職,小小破財而已。

  門達費了好大的勁,不過讓袁彬得了個「風流罪過」,自然於心不甘。因而又借一件小案,誣攀袁彬,再次奏請逮捕袁彬治罪。

  「門達,」皇帝說道,「我看算了吧?」

  這回門達是有備而來,決定犯顏力爭的:「錦衣衛之法不行,都因為袁彬這些人,恃寵不法,而又不能置之於法的緣故。」門達緊接著說,「皇上如果不願錦衣衛執法不阿則已;否則,請皇上暫置袁彬不問。」

  皇帝沉吟了好一會說:「好吧!隨你去辦,只要你把活的袁彬還我。」

  有此一句話,門達只要袁彬不死,便可為所欲為。在錦衣衛北鎮撫司,袁彬吃了許多苦頭,終於誣服,承認受了石亨、曹欽的賄;用官木造私第;奪人之女為妾等等,共計八款大罪。

  有個軍匠叫楊塤,大為不平,決定擊「登聞鼓」為袁彬伸冤。

  「登聞鼓」的制度,起於洪武元年,設在午門之外,每天派一名御史監視,非大冤枉及機密重情,不准擊鼓;准擊就必須奏聞。

  後來「登聞鼓」改置於長安右門,由六科給事中及錦衣衛官員,輪流監管。擊鼓的人先加以看守,然後上奏。皇帝派校尉用駕帖將擊鼓者送到法司處理。如或蒙蔽,治以重罪。

  楊塤在事先將登聞鼓的制度,打聽得很清楚。到了午門,看鼓下坐著一名白靴校尉,心想錦衣衛值日,不會將他送到都察院或刑部,自然是送錦衣衛訊問,豈非自投羅網?

  其實,他如果不是這樣多想一想,直接去擊登聞鼓,反倒可以如願。這天誠然是輪到錦衣衛值日,但坐在屋子裏休息的值日官員,卻是原名哈銘的錦衣衛指揮使楊銘。他與袁彬一起隨著蒙塵的皇帝共過生死,親如手足。楊塤為袁彬伸冤,楊銘一定會照他的意願,先移送都察院或刑部,然後奏聞。錯過了這個機會,第二天管登聞鼓的工科給事中,按規矩辦事,奏報請旨,皇帝批了個「歸案訊辦」,將楊塤「歸」到了錦衣衛。

  這一下羊落虎口,門達靈機一動,正好攀扯李賢,厲聲問道:「你是受誰的指使?」

  「喏,」楊塤指著胸口說,「良心。」

  「我把你的良心打出來叫狗吃!」

  門達下令鞭背,打不到十下,楊塤便疼得受不了,大聲喊道:「我說,我說。」

  「你說!」

  楊塤只是為了企求停刑,信口而言,此時支吾著說:「是有人指使,不過我不便說。」

  「是不是李閣老,李賢?」

  楊塤雖是個軍營中的漆匠,卻頗有見識,心裏在想,牽涉到當朝宰相,案子就鬧大了,不是錦衣衛處置得了的。這是個機會!案子越鬧得大越妙,最好皇帝親鞫,那就甚麼冤枉都能昭雪了。

  「是。是李閣老指使的。」

  門達大喜。「你畫供!」他說,「我不虧待你。」

  楊塤在錦衣衛待了三天,每天有酒有肉,毫不覺苦。到了第四天提審,但不是在錦衣衛大堂,而是在午門。

  原來門達具奏,說李賢指使軍匠楊塤擊登聞鼓為袁彬申冤,不知李賢與袁彬如何勾結?請由三法司在午門會審楊塤,以明真相。皇帝准奏,並派裴當監視。

  等將楊塤及袁彬提到,與三法司一起高坐堂皇的門達,認為應將李賢傳來對質,裴當立即表示反對。

  「大臣不可辱。」

  刑部尚書陸瑜為李賢所引薦,門達還曾誣奏李賢受了陸瑜的賄,所以此時避嫌疑,不便附和。不過左都御史李賓,同意裴當的意見,門達亦就無可如何了。

  「楊塤,」李賓問道,「是不是李閣老指使你來擊登聞鼓?」

  「小人一個軍匠,哪裏去見李閣老?」

  此言一出,門達大驚。「你要翻供?」他戟指厲聲,「你敢!」

  「門公請稍安毋躁。」李賓搖搖手攔住他,然後向堂下問道,「你的意思是,李閣老並沒有指使你擊登聞鼓?」

  「是。」

  「那麼,你怎麼在鎮撫司招供,說是李閣老所指使?」

  「鎮撫司那個地方,要你說甚麼,你就得說甚麼!喏,」楊塤將手一指,「門錦衣要我這麼說的。」

  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當面揭穿門達逼供,一時方寸大亂,不知如何辯解,氣餒色沮,無異默認。這時即令想出辯解之詞,也已失去時機了。

  「裴公公,」李賓低聲問裴當,「不必問了吧?」

  「李閣老的事不必間了,袁彬呢,須有個了斷。」

  「我看,」李賓以目示意,「改日再問好了。」

  這是因為有門達在,裴當會得此意,點點頭說:「我先進宮覆命。不過皇上對袁彬很關心,請早早結案。」

  午門會審,就此草草終場。袁彬及楊塤由於交三法司會審,得以改歸刑部監獄收押。第二天李賓會同大理寺卿到刑部提出袁彬,照門達所控,逐款審問,王欽詐財之事不虛;動用官木修私宅,亦有實據,此外皆為門達誣控。

  但是,李賓與陸瑜都畏懼門達的勢力,不敢據實奏聞,只定了袁彬的罪為一年徒刑;楊塤亦然。

  總算還了皇帝一個活的袁彬。徒刑可以論贖,繳納了贖金以後,官復原職。皇帝特為召見,袁彬就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見到父母那樣,眼淚流個不住。

  「袁彬,」皇帝說道,「門達跟你不和,將來還有是非。我很不放心。可是我不能為你,把門達調開。你知道的,我少不得門達做耳目。」

  「門達跟臣不和,要害臣,臣不怕,臣有皇上作主。」

  「不錯,我會替你作主。可是能不生是非,能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免得我操心,不更好嗎?」

  「是。」

  「我在想,你不妨帶俸到南京去閒住。南京離你家鄉也近,你老家是江西新昌?」

  「是。」

  「我准你隨時回新昌,不必事先請假。」

  「是。」袁彬跪下來謝恩,「臣實在捨不得離開皇上身邊。請皇上准臣每年來給皇上請安。」

  「好,好!你先去,過幾個月陪我來過年。」

  於是皇帝賜金以壯行色,賜宴藉以話別。宴罷,袁彬到孫太后宮中拜別。孫太后這一年來,體弱多病,經常臥床,這天風和日暖,是中秋以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特意起床,坐著椅轎,要到御花園逛逛,恰好袁彬來辭行,很高興地在清望閣傳見。

  磕頭問安以後,袁彬說道:「臣奉旨到南京帶俸閒住。臣本來捨不得走的,只為門達找臣的麻煩,怕皇上為臣操心,不能不走。」

  「南京是國家根本之地。」孫太后說,「你是皇帝看重的人,叫你到那裏,也是要你凡事留意,地方官作威作福,百姓太苦,你要密密寫奏章來,不算閒住。」

  「是。皇上賜臣銀印一枚,作為密奏的憑信。皇上又許臣回京過年,」袁彬又磕個頭說,「到時候,太后如果記得,請太后跟皇上提一聲:別忘了叫袁彬來!」

  「好。我如果記得,一定跟皇帝提。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還等得到年下。」說著,孫太后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大咳特咳,好一會才能止住。

  「太后請安心靜養──」

  一語未畢,外面傳呼:「太子來請安!」

  接著,閣中出現了十五歲的太子,身材長得很高大,跟著他身後的一個極妖嬈的宮女,雖梳著辮子,但豐容盛鬋,已有徐娘風味,袁彬細辨一下,才想起她就是阿菊,回憶上一次見到她,是在南宮,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等太子見過了祖母,袁彬向太子下跪問安。孫太后便說:「袁彬要到南京去了。你要記住這個人,沒有他,你父親跟你都不會有今天。」

  「是……是。」

  太子有個口吃的毛病,說這個「是」字,舌尖會抵住上顎,張不開口。袁彬是初次發現,不免暗暗為太子擔心,因為皇帝認可臣下的陳奏,亦是說一個「是」,將來太子即位臨朝,期期艾艾地說不利落,豈不有傷天威?

  「袁彬,」太子說得很慢,「你,哪裏人?」

  「江西新昌。」

  「離南京很近嘛!」

  「是。皇上許臣隨時可以回家。」

  「好!」

  太子沒有再說下去,袁彬覺得是告退的時候了,當即向太后磕頭,也向太子跪辭。出了清望閣走不多遠,只聽後面有人在喊:「袁彬!袁彬!」

  回頭一看,正是阿菊,袁彬便站住了腳,等她走近來問道:「萬姑娘有話要跟我說?」

  「不是,是太子要我告訴你:你要常常奏請回京,來給皇上請安。皇上只有你在旁邊陪著,興致才會好。」

  「是!皇上許了我,年下進京來過年。」

  說完,袁彬忽然雙淚交流。阿菊只以為他傷別,便安慰他說:「再過兩三個月,你又能見皇上了,有甚麼好傷心的?」

  「我傷心的是皇上恩德如天,可是我仍舊免不了要受人的氣。」

  「你受了誰的氣?」阿菊問說,「門達?」

  袁彬不答。「我走了。」他掉轉身去,忽又轉過腳來說,「萬姑娘,太子說那個『是』字,很吃力,何不改一改呢?」

  「怎麼改?」

  袁彬想了一下說:「現在還不能改,到太子將來登了大寶,群臣奏事,如果認可,不必說『是』,改成『依議』,意思是一樣的。」

  「哪兩個字,你寫給我看。」

  說著,阿菊伸出皓腕,翻開手掌。她是一雙硃砂手,手掌手背,紅白分明。袁彬深知禁中的規矩,不敢在她手掌中寫字,只在口中說道:「依順的依,建議的議。」

  「喔,依議、依議。」她唸了兩遍,很高興地稱讚,「改得好,張口就是。」

  阿菊停了一下又說:「等太子有一天可以改口說這兩個字,就是你回來接替門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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