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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92章
二十六(4)

  趙士深的見解很高明,吳升背後確有指使的人──當吳石安回到慶雲不久,派到揚州的人,已將吳升找到,押了回來。吳升一見主人的面,俯伏在地,痛哭流涕,自責糊塗。吳石安倒是好言相慰,說只要他不隱瞞片言隻語,據實直陳,自會替他擔待一切。

  原來當滕佑到慶雲查案之時,吳升正交了個損友,同嫖共賭,性情在變。他那損友得知滕佑拒收窩單,便即勸吳升侵吞入己。隨後陪著他到戶部去過戶,改注的姓名,是吳升的本名朱廣生。

  經手承辦的尤書辦,看他不像持有價值兩三千銀子的鹽引窩單的人,便另有想法了。

  窩單改注,本來要送陋規,總在五十兩至一百兩之間,由於疑心吳升的窩單來路不明,獅子大開口要五百兩,分文不能少;明言如果不願,要暫扣窩單,讓吳升將原主紀乘龍邀了來辦理過戶。

  這明明是有意刁難,因為紀乘龍的窩單,附有出讓的筆據,而且吳石安很周到,預先蓋了慶雲縣的大印,等於立了案的「紅契」,就沒有再邀原主到案的理由了。

  吳升情急之下,脫口說了一句:「是滕都老爺叫我來辦的,你何必故意為難。」

  這一下,恰好為尤書辦抓住把柄,當即表示,要問「滕都老爺」查證了再說。同時聲明,三天以後才會行文都察院,這是暗示,三天之內,能湊足五百兩銀子送來,這張窩單仍舊會屬於「朱廣生」。

  三天以後,又是三天,吳升和他的損友,始終湊不齊五百兩銀子。尤書辦也就只好公事公辦了,其實他已另有打算,決意借滕佑來驅逐吳升,來個黑吃黑,截留那張窩單,找個機會過戶到自己名下。

  果然,等趙士深命他去傳喚吳升時,他先是出言恐嚇,然後加以撫慰,勸他趕緊先回慶雲,為替他把事情壓下來,不加追究,同時表示,會替他把窩單賣掉,除去回佣以外,他另提五百兩銀子,與戶部的書辦俵分,其餘的仍歸吳升。

  明知他的話靠不住,但吳升方寸已亂,眼前只求免禍,餘非所問。白賠盤纏,回到慶雲以後,日夜提心吊膽。到得他主人奉巡按御史楊儀之命,進京到戶部去見趙士深時,吳升心知不妙,託病不肯隨行,同時悄悄安排,溜之大吉。

  真相既明,吳石安除了軟禁吳升並逮捕他那損友以外,將經過情形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派專差送到京中。趙士深一看,當然要找尤書辦。

  「絕沒有這回事!慶雲吳知縣血口噴人。」尤書辦面不改色地說,「請趙老爺通知吳知縣,把吳升解了來,我跟他對質。」

  「我看亦非對質不可了。」

  隔了三天,尤書辦來跟趙士深說:「趙老爺,紀乘龍的那張窩單,有人來改注了。」

  「誰?」

  「壽寧伯家派來的人。」

  「壽寧伯?」趙士深茫然問說,「誰啊?」

  「咦!趙老爺怎麼不記得,當今皇上的老丈人,張皇親。」

  「喔、喔,是他。」趙士深想了一下說,「張家來人呢?」

  「在書辦那裏。」

  「你把他喊來,我問問他。」

  張皇親家派來的人,是不折不扣的豪奴,見了趙士深漫不為禮,站得遠遠地等候問話。

  「你叫甚麼名字?」

  「張貴。」

  「你來幹甚麼?」

  「我家大少爺叫我來改注一張鹽引窩單。」

  「你知道不知道窩單的原主是誰?」

  「上面寫得明明白白,姓紀。」

  「這張窩單是怎麼到了你大少爺手裏的?」

  「自然是買來的。」張貴答說,「張皇親家還能去偷去搶不成?」

  「我是說,跟誰買的?不會是跟紀乘龍吧?」

  「我不知道。」張貴傲然揚臉,「你去問我家大少爺好了。」

  「不錯。」趙士深忍不住心頭火,「我是得問問清楚。」

  「你是說,今天不能改注過戶?」

  「不能。」

  「憑甚麼?」口氣是要吵架了。

  趙士深大怒,厲聲斥責:「你怎麼用這種語氣說話?你以為我不能辦你?你試試看!」

  「趙老爺,」尤書辦急忙趨前解勸,「犯不著跟著他一般見識,只告訴他不能過戶的緣由好了。」

  「他這種窩單來路不明。至少得等滕都老爺從廣西回來,查明白了再說。」

  「是了。我來告訴他。」

  尤書辦便轉到張貴身邊,悄悄地不知說了些甚麼,張貴悻悻然地走了。

  這些情形看在趙士深眼中,恍然有悟,多半是尤書辦從中搗鬼,心中冷笑,等吳石安將吳升解到,對質以後,如果張家「大少爺」──壽寧伯長子張鶴齡不能將這張窩單的來路交代清楚,乾脆將它注銷,誰也別想占便宜。

  打算既定,暫且拋開此案。哪知第二天他的「堂官」,戶部尚書李敏竟特為此事找他去商談。

  此時的「七卿」──六部尚書加左都御史,在吏部尚書王恕主持進退之下,都是好官。李敏是河南襄城人,久任外官,督理漕運、興修河道,績效卓著。自召拜戶部尚書後,全心全意想整理「皇莊」及豪貴的「莊田」,歸之於民耕,趙士深是非常佩服他的。

  李敏為人謙下,稱他為「士深兄」,他說:「京畿一帶,有五座『皇莊』,田地總計一萬二千八百多頃。勛戚跟得寵的太監,受賜莊田三萬三千一百多頃,多招無賴當『莊頭』,殺人奪產,姦污婦女,無惡不作。我決心要革除積弊,辦法已經擬出來了,皇莊革莊戶,歸民耕,每畝每年征銀三分,充各宮用度。權要莊田,亦比照辦理,直接招收佃戶領田,由地方官代為徵銀,分交各家。士深兄。你以為此法如何?」

  「大人造福小民,功德無量。不過,今上仁厚寬大,知人善任,革去『皇莊』莊戶,當能邀准,至於──」趙士深沉吟了一會說,「權要莊田,只怕未必肯輕易放手。」

  「就是這話囉!」李敏拊掌接口,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士深兄,將先取之,必先予之,我要讓他們有這麼一個想法,戶部絕非故意跟他們為難。相反地,只要他們凡事不悖法理,戶部一定會照應他們的利益。你說是不是呢?」

  「是。」

  「所以我今天邀士深兄過來,就是為了談一件能夠表明我們態度的事。」李敏接下來問,「壽寧伯家的那張窩單,手續是否齊備?」

  果然,趙士深原就疑心堂官是要談這件事,如今算是料中了。「手續固然齊備,」他說,「不過來路不明,所以我沒有准他過戶,要等滕御史回京再說。」

  「你是說,這張窩單的原主,應該是滕御史?」

  「是。」

  「那麼滕御史會不會承認呢?」

  「這──」趙士深無法回答了。

  「這一案的底蘊,我已查知。」李敏很從容地說,「滕御史清操素著,既然拒之在先,豈肯承認於後?到那時候,壽寧伯家一定會指責戶部有意刁難,甚至誣指索賄,必有麻煩。所以──」

  「大人不必再說下去了。」趙士深魯莽地打斷堂官的話,「我准他改注過戶就是。不過,我們要請教大人,此案底蘊,大人既已盡知,我很想知道,這張窩單怎麼會到了壽寧伯家?」

  「那還不容易明白?自然是中間有人拿這張窩單賤價脫售給他家。你說他來路不明,不錯。可是戶部無權過問,只要未曾掛失,戶部只好照手續辦。你說呢?」

  「是。」趙士深很勉強地回答,又怏怏然地說了一句,「未免巧取,令人不平。」

  「巧取是他的本事,如果是豪奪,戶部就不能不管了。」

  趙士深啞口無言,辭出回司,找了尤書辦來,關照他通知張貴來辦過戶,尤書辦答應著復又請示:「是不是還要吳升來對質?」

  這一問使得趙士深恍然大悟,尤書辦確是侵吞了那張窩單,如果對質,將無所遁形,因而想出這條脫罪的釜底抽薪之計──窩單都准人過戶了,還對質些甚麼?

  「不必對質了。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重重地冷笑一聲,「哼!」

  這口不平之氣,並不能從冷笑中發洩。尤其是滕佑的清譽,依舊不能洗刷,愧對良友,為之奈何?趙士深心想,非得好好治一治尤書辦不可。

  照他的想法,將尤書辦革職,驅逐回鄉,亦不為過。但細細思考,竟是絲毫動他不得。原來明朝任官,進士為一途,舉人貢生為一途,吏員為一途,名為三途並用,部院書辦,正式名稱謂之「經承」,便是吏員,充任不入流的微末雜職,只是身份雖低,位置卻固若磐石,除非九年通考,過失重大,方能黜退;在平時除非貪瀆有據,不能加以處分。趙士深明知尤書辦舞弊,而就是抓不住證據,徒呼奈何!

  氣只好忍下去了。可是滕佑的名聲,混沌一團,總要澄清才是。趙士深計無所出,就只好再去見李敏了。

  聽他說完經過,李敏連聲說道:「應該、應該,應該替膝御史洗刷。」他想了一下又說:「這也容易。聽說他就要回京,不管此行有無結束,總是要敘勞績的,我來跟馬負圖說一聲,將來奏請獎勵時,拿他在慶雲謝絕鹽商所贈窩單一事也敘在裏面,不就把他的名聲都洗刷了嗎?」

  馬負圖便是左都御史馬文升,扶掖善類,不遺餘力,有這樣好操守的屬下,當然要表揚,所以對李敏的關照,一諾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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