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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紙上,和信封同樣的字跡如下寫道:
「長期向您借用的東西,我現在還給您。這可以稱得上是您外孫的遺物,所以想必您一定會很傷心,但這是我們工作的職責,還懇請您原諒。
就在昨天,我們署裡得出了最終報告。先把結論向您匯報一下,這次的火災經認定,似乎是一起由於用火不當而造成的事故,起火的源頭是位於一樓中間的雅和的書房。這些天空氣過於乾燥,因此而引發的火災頻頻發生,相信夫人您也知曉一二吧。
但請恕我直言,就個人的觀點來看,我卻不能認同這個結論。幾個疑問在我心頭久久不能散去,其中一點是,在那個起火的房間發現了一個一斗的燈油罐火燒後留下的殘骸。
關於這一點,我就這麼向夫人您闡述吧。
據說,雅和嫌特地到地下室取燈油灌入暖爐麻煩,所以經常在房間裡備有一個燈油罐。
我們從您的原家庭保姆那裡也得到了同樣的證詞。
然而對於這點,我卻怎麼也弄不明白。從火燒後的遺跡來判斷,雅和的書房應該放著很多笨重又漂亮的傢俱和電器,而在如此富麗堂皇的房間裡,放上一個像燈油罐如此煞風景的東西,就算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是很難想像的一件事情。
說實話,事到如今我依然抱著我最初的觀點,或許夫人您聽到這個不吉利的想像會勃然大怒,沒錯,那就是,這場火災會不會是一場策劃好的父子倆同歸於盡。
在現場找到的那雙佑介的手套,也印證著我的這個推理。這雙我替您代為保管的手套上,手指的第一第二關節的中間,清晰地留下了茶色的細長型條紋,我們查明了那是鐵銹一類的物質。為什麼鐵銹條紋會沾在那個地方呢?我們探討了所有的可能性,其中最有說服力的,就是這是在提燈油罐的時候留下的。因為在燈油罐上有一個金屬的把手,一旦上面生銹了之後戴著手套將其拎起,會留下幾乎相同的痕跡。
所以我才將那雙手套保管了一段時間。
但就鑒定的結果來看,手套是否被用作搬運燈油罐這一點無法加以確定。既然無法斷定,那在法律上就沒有任何效力,相信夫人您也知道。
其它也存在一些就單純的火災而言無法解釋的疑點,但每一個都缺乏絕對的說服力,成不了決定那是一場父子同歸於盡悲劇的證據。
雖然心又不甘,但我還是決定對本次案件就此罷手。事實上別處又發生了一起重大的案件,我實在是不得不把精力轉移到那邊。
可能我和您之後不會再有機會見面,請您注意自己的身體,祝願您盡早從悲痛中重新站立起來」
在署名的後面又有一段附言:
「附言 最近接到一起奇怪的舉報。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案發的當日,有人在動物園看到您二人的身影。從時間上看這純屬不可能,夫人您自己也說是一個人出外購物了,完全不吻合。我們也向那個舉報者說了,但他似乎堅持自己的意見。可能只是看到了一個和您長相類似的人物吧」
讀完後,我把信紙交給了沙也加。她急忙開始看起來,趁此期間我查看起信封裡的那雙手套來,正如信上小倉警察所言,在手指的地方有一條茶色的條紋。
「怎麼會這樣」我不由得叫出了聲,佑介的死,果然還是出於人性醜惡的一面嗎?
「同歸於盡……」沙也加小聲嘀咕,「火災果然不是單純的事故嗎?」
「似乎無法斷言呢,那個人也說這只是推理而已」
「但這裡寫了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呢,包括那雙手套上留下的痕跡」她盯著我手上的東西看。
「確實在書房裡找到了燈油罐的焚骸有點奇怪啊」我說,「要放在平時,警察一定會再深入調查一下的呢」
沙也加似乎從這個微妙措詞上聽出了一些問題。
「什麼叫『要放在平時』?」馬上提出疑問。
「御廚啟一郎是法官吧?當然在警察裡也會有人脈。因為這個原因,很可能警察就沒有深究下去。如果御廚夫人對上級領導提出請求不想讓其反覆調查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
「你是想說,御廚夫人明知這是一場策劃的情殺,卻想要隱瞞?」
「存在這種可能性」我回答,「反過來說,警察沒有積極地進行深入調查恰恰正是說明了這並非一起單純的火災呢」
沙也加目光再次落到信紙上,隨即又抬起了頭。
「如果這是場謀殺的話,那策劃的應該是誰呢?是這個叫雅和的父親?還是……」
「根據這個刑警的推理,是佑介策劃的」
這個回答貌似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她一點都沒有吃驚。或者說,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自己的擔心被驗證了一樣沮喪不已。
「燈油罐……如果是佑介搬的話,也是理所當然呢」
「發生火災的是中午十一點,而且是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休息日。說不定御廚雅和還躺在被窩裡呢,他似乎很喜歡喝酒,所以連著醉上兩天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如果此時佑介策劃一場同歸於盡的謀殺,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呢」
「你覺得他是怎樣放火的?」沙也加問道,目光中透出一絲膽怯。
「這還用說嘛,做法再普通不過了啊,趁對方睡著的期間灑上汽油,點上火。很簡單,孩子都會」
「做完之後自己怎麼辦呢?跳入火海?」
「應該是吧」
對於我的回答,沙也加沉默了一會兒,一直望著我的眼睛,似乎在說,會是這樣嗎?「你不同意?」我問她。
「這種事情,他辦得到嗎?」她露出不解狀,「這種可怕的事情」
「當時的佑介被這個爸爸折磨的痛苦不堪,這從日記裡不難感受到。人類被逼急了之後可是會做出難以置信的事情的」
「這我知道」沙也加一隻手撐著腦袋,側著臉,一副無法釋然的樣子。
我把手套放回信封。
「無論如何,我們沒法再作出進一步的推斷了,說是佑介策劃出的謀殺,也只是這個刑警做的推測而已」
「是啊」她小聲回答,飛速閱讀著信紙,接下來吸引了她目光的,是最後的那幾行字。「這個附言」她給我看,「是這麼一回事呢?」
「什麼也不是啊,肯定只是容貌相似」
「但這種不值一提的話他幹嘛要特地寫在附言上呢?」
「說不定他個人覺得這個插曲很值得注意呢」
「我可不這麼覺得」她搖搖頭,「而且你不感到這個舉報本身有點問題嗎?」
「怎麼?」
「你看嘛」她舔舔嘴唇,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然後繼續說道,「雖說在發生火災的當天看到了相關人員的身影,但特地為這事兒去聯繫警察不有點奇怪嗎?那個時候御廚夫人在哪裡,跟火災會有什麼關係呢?要是懷疑夫人放火,為了驗證她的不在場證明的情況還好理解,但從信上來看似乎又沒有這種意思」
被她這麼一說,我又讀了一遍附言,沙也加說得似乎很有道理。
「嘿,你也覺得怪吧?」沙也加窺探著我的表情。
「還不好說呢」我慎重地回答,「發生一點點事故,把明顯無關聯的人向警察通報的也大有人在啊。說不定這個舉報人就是這種人,而這個刑警把這件事寫在附言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是這樣嗎?」
「那你說還有什麼可能性?」我反過來問她。
沙也加對著窗戶,一邊咬著自己的右手拇指,足足考慮了三十秒的心事。
「動物園……」她嘟囔著。
「嗯?」我沒聽清,「什麼?」
她看著我。
「這裡提到的動物園我有點印象,發生火災的當日去了動物園……火災和動物園……」她捧著臉,聚焦在空氣中的一點。「並非無關聯,這兩者有聯繫,我有種感覺」
我僵硬的笑了笑,把手搭在她肩上。
「你太累了吧,還介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把沒有意義的事情強加上一個意義」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想起了什麼東西」沙也加說完,嘴裡不斷重複著,動物園、動物園。似乎堅信著這是個可以讓自己恢復記憶的咒語。
「我們吃飯去吧,或許轉換一下心情會更好噢」
「不好意思,請讓我安靜一會兒」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比先前強硬起來,這使得我不由得從手中滑落了信封。這聲音將她從專注的思考中一下子喚醒。她對剛才自己的話語有些慚愧,泛出了一絲苦笑,「對不起,明明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這倒沒關係,只是我覺得鑽牛角反而不好」
「是啊」她點頭,「你說得沒錯,轉換下心情或許更好。你給我買什麼了?」
「也沒買很多」我拎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袋。
「那我們下去吃吧」
「你先下去吧,我把這裡稍微整理一下」
「嗯」
沙也加走出房間,確認她走下了樓梯後,我走到了房間角落裡的衣櫃旁。打開下面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本聖經。
一聽到動物園倒提醒了我,昨天在檢查聖經的時候,裡面似乎夾著兩張動物園的門票。那個時候沒怎麼留意,連日期也沒看。
門票夾在差不多一半的地方,是三厘米的副券。有兩張,一張是成人票,另外一張是兒童票。
而日期是——
沒錯,雖然有些泛白看不太清,的確是二月十一日,年份也一致。
這不可能是偶然,小倉刑警的信上提到的那個舉報者所言屬實。在火災發生的當日,御廚夫人去了動物園。
而且,夫人絕對不是一個人去的。
在信上的附言部分也寫到了,『看到了您二人的身影』。那張成人票的副券應該就是夫人了,但兒童票是誰的呢?當然不用說,肯定不會是佑介的。
背後吹來一陣不祥的冷風,我不禁縮起了脖子。指尖似乎像凍住了一般,連拿著的動物園門票都快要掉了下來。
我把門票重新夾回聖經,關上了抽屜,但就連這兩個動作都做得非常笨拙。
背後傳來嘎吱一聲,我屏住呼吸回頭一看,沙也加驚訝地望著我。
「你在幹嘛呢?」她問。
「我什麼也沒幹啊」我站了起來,「只是看看抽屜裡面有什麼東西,裡面就放了一本聖經」
我一邊說著,一邊腦海裡迅速思索著如果她提出想看一看的話我該如何應付,但未能想出辦法,腋下滲出了冷汗。
「既然是基督教徒有聖經也不奇怪嘛」她說。
「嗯,是啊」
「我們下樓吧」
「嗯」
我鬆了口氣,跟在她後面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