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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第41章
第41章

  蕭刻最後還是沒有叫醒周罪, 輕著腳步去上了個廁所,回來自己去睡了。第二天一早醒過來的時候周罪躺在他旁邊,是醒著的狀態。

  蕭刻跟他四目相對, 然後笑了下, 說:「早上好,周老師。」

  聲音裡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沙啞, 周罪也笑了笑:「早上好。」

  還要上班的人是沒有資格賴床的,蕭刻收拾完還能吃口周罪給做的早飯, 這讓他覺得非常滿足, 人生圓滿。粥是昨晚就放進鍋裡定了時的, 瘦肉粥裡放了一點點鹽和香油,很香。蕭刻這兒食材有限,除了粥最多也就還能吃個蛋餅, 再多了就弄不出來了。

  蕭刻一邊喝粥一邊感歎著說:「感覺中了大獎才能遇上你。」

  周罪笑了下,搖頭說:「這句話應該我說。」

  「我們是在禮貌互吹嗎?」蕭刻又喝了口粥,笑著說:「今晚還來我這兒住嗎?來的話我就不開車了。」

  周罪想了想說:「今天下午有個客戶,約的一點來, 五點不確定做不做得完,五點半的話接你來得及嗎?」

  「不用接我,我打個車去店裡找你。」蕭刻看著周罪, 笑了下,「跟我在一起不用那麼當心,咱們倆就是兩個糙漢,不用太在意我。」

  周罪不認同他的話, 立即說:「我是糙漢,你不是。」

  蕭老師當然不是糙漢,在周罪看來,蕭刻活得很精緻,很明白。蕭刻跟他相處是很走心的,心思很細,從來沒敷衍過。周罪自然也是把蕭刻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很尊重。

  周罪想去學校接蕭刻,但是客戶來晚了一個小時,蕭刻下班的時間沒能做完,最後還是自己打了個車過去的。蕭刻一進來周罪就跟他說:「抱歉。」

  蕭刻當時就笑了,走過去單手環了下他脖子:「抱歉什麼啊寶貝兒,別鬧了。」

  這句話說的聲音很小,紋身機嗡嗡響著,連就背對著坐在前面的客戶估計也聽不清楚。

  周罪說:「沒做完,你再等我會兒。」

  「好勒,不急。」蕭刻放開周罪讓他接著幹活,他四處看了看,問,「小北呢?」

  周罪下巴指了指裡面一間紋身室,蕭刻晃悠著走過去,門沒關就是不怕看,蕭刻倚著門框,陸小北抬頭看過來,蕭刻衝他笑了下。

  陸小北戴著口罩和帽子,有什麼表情也看不見,眨了下眼睛就當打招呼了。

  他客戶是個很酷的美女,黑長直披在肩上,上半身只穿了件半截的黑背心,陸小北正往她腰上畫蜘蛛。純黑色的大蜘蛛,看起來很凶,但也足夠酷。這種圖對蕭刻來說還是略重口了些,看久了覺得不適。

  蕭刻剛轉身要走,聽見那女生開口問陸小北:「哥們兒,你是不是看上我弟了。」

  陸小北冷靜地回答:「想多了。」

  蕭刻回頭看進去,那女生趴在椅背上,黑色的指甲一下下敲著前面的架子,面無表情說:「那就行,我弟老實人,不禁逗。」

  陸小北說:「沒人逗。」

  那女生趴在那兒說了句:「他就是個傻子,哥們兒,沒有最好,要是圖新鮮的話就手下留情吧。」

  按陸小北的性格這會兒應該機關鎗突突突懟回去了,但是他沉默了之後竟然只是「嗯」了聲。

  蕭刻有點意外,覺得最近北哥溫和了不少。而且這姑娘弟弟是哪一位他也挺想知道的,雖然蕭刻對別人的事兒沒那麼感興趣,但是陸小北畢竟身份不一樣,關係在這兒呢。

  展會下個週末開始,打算去的差不多都已經準備好了,店裡幾個紋身師多數都報的作品組,只有一個報了現場組。作品組要提前把紋身做完,到時候模特上去直接比作品。所以這段時間店裡一直很熱鬧,一個紋身師最多能報五個作品,模特來得很多。

  有個紋身師準備了兩個多月,打算報個日式全身組。蕭刻還是第一次在店裡看到紋全身的,畢竟如果不比賽的話其實日常不太有人敢做這個,對不瞭解紋身的人群來講衝擊還是太大了。

  日式紋身是很花哨的,色彩很亮。從脖子到腳都是滿圖,基本上後面的圖還沒做,前面的已經需要補色了,趕這麼一個作品出來真的很辛苦。

  還剩一個多星期時間就到了,還有一條腿沒上完色。做完的部分看著倒真挺震撼的,蕭刻過去的時候偶爾會去看他做圖。模特是網上招來的,本來就想做個花背,聽說免費做全身樂顛顛就來了,不過做到現在也沒後悔還挺難得,其實紋身也挺遭罪的,疼就不說了,持續兩個月每天過來做這一件事兒很折磨人。

  蕭刻私下裡問周罪:「你覺得這個能得獎嗎?」

  周罪說:「不一定,說不準。」

  當時陸小北也在,店裡只剩他和周罪還在收拾東西,陸小北搖了搖頭說:「我覺得夠嗆。」

  蕭刻問他:「怎麼說?」

  陸小北叼著根湮沒點,就那麼咬著煙說:「就挺一般的,他磨太久了,圖不能這麼磨,這麼磨出來的東西是沒靈性的。」

  蕭刻笑了笑說:「我還以為紋身得精雕細琢。」

  「這麼說也沒毛病,」陸小北把自己機器拆了分著整理好收起來,低著頭說,「但是琢磨的得是那些細節,小東西。輪廓要是磨來磨去就是不順手,靈感不夠,手感也一般,跟畫圖一樣的,改來改去意境就改沒了。你看他那圖,正面和背面脫離了,背面都是虛東西在填,除了個臉之外沒內容,色調也深了點。」

  蕭刻不懂這些,他一個旁觀的也就看個熱鬧,看不出門道。在他看來已經那麼震撼的作品,在他們這兒只能混個一般水平。

  「可惜了,」蕭刻想想這兩個多月日夜趕工的最後也拿不著獎覺得有點遺憾,說,「準備這麼長時間。」

  周罪從他身邊走過,手不乾淨,於是用手腕碰了下蕭刻的下巴。蕭刻衝他笑笑,周罪說:「不可惜,他自己清楚。而且也不一定就拿不著獎,這種大組的人少,競爭小一些。」

  想從紋身賽裡得個獎其實很不容易,那些花錢買的不算,正規的紋身大展上奪個魁是很難的。人外有人,紋身這東西也看手感,實力強的那麼多,想出頭拿個獎競爭太激烈了。

  其實這種全身圖大家都不拿手,好多都是第一次做,直接拿去參賽。競爭小是一方面,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圖太大了,幾百個小時出去,請槍手是請不起的,所以水分很少,參賽的一般都很真實。

  陸小北當時嗤笑著說:「做個半胛或者花臂都能請師父來,這種全身圖師父做一個再便宜也得百八十萬,師徒情分哪值這麼多錢,徒弟也沒那麼多錢砸,不是所有師徒都像我和我大哥這種情分的。」

  這話說得很對,紋身圈裡多數的師徒都得綁著錢,拜師得花錢,當學徒也要花錢,學費還挺貴。而且也不是所有師父都願意當槍手,就像如果陸小北出去比賽,周罪可能連圖都不會幫他看。

  比賽就是比賽,比賽就得講個規矩,做人也得有規矩。

  這種展會其實每年都很多,但這次是全年規模最大的一次國際展,今年這次在北京。店裡幾個紋身師每天都緊張兮兮地籌備,只有周罪和陸小北倆人還清閒地日常做圖畫畫。

  整個一樓都騰給要比賽的紋身師了,那哥倆幹活兒都在樓上。蕭刻在沙發上看手機裡傳過來的數據,一邊還在工作群裡跟別的老師討論幾句。周罪這天的客戶挺特別,要做一套環,手環腳環和頸環。

  兩個男生一起來的,其實做這種圖意思就很明顯的,蕭刻雖然不混那個圈,但多少也知道點。純黑色的環帶著特意做出的皮質紋理,邊緣處加毛邊做舊處理,頸環下面甚至帶著金屬色的吊墜,吊墜上有名字縮寫。

  周罪做圖之前又強調了一次:「這種密度的黑色不好洗,以後想洗的話洗不乾淨,再考慮一下。」

  要紋身的一個看了眼另外一個陪著來的,那男生沒什麼表情,看起來有些冷淡,跟他說:「你自己決定。」

  男生回答的時候是很堅定的,垂著眼睛:「不考慮,您做吧老師。」

  蕭刻心說現在的小孩子們玩兒得可太野了,瘋起來無所畏懼,不給自己留退路。這種環紋在身上基本上就給自己打上了標籤,懂的人一眼就明白。

  男生看著另外一個的眼神也挺赤裸了,那種虔誠又熱烈的眼神。

  後來只剩最後一個手環還沒做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的男生突然開口說:「這個我來吧。」

  周罪看了他一眼,沒點頭。

  紋身不是畫畫,它是要刻進皮膚去的,太深了破壞組織或者太淺了上不住色都不行。雖然純黑色的環填色沒那麼難,但紋身本來就是有危險的,不可能放手讓他們去瞎弄。

  在做紋身的那個男生眼睛像是瞬間亮了好幾度,直直地盯著另外一個男生看,用力地點頭說:「讓他做吧,老師。」

  周罪是不可能讓他們做的,只是最後加重色塊的時候讓那個男生淺淺掃了幾下。儘管是這樣被紋身的那個依然十分滿足,整張臉都是脹紅的,緊緊抿著嘴唇,看起來緊張又興奮。

  蕭刻當時看著他們在心裡歎了口氣。前路難走,希望年輕的孩子們永遠都帶著這麼一份不顧一切的熱烈,紋在身上的環代表著永恆自由而不是枷鎖。

  那天晚上蕭刻指著自己腳踝上的疤,問周罪為什麼不給他紋。

  這個事兒他問過好幾次了,都被周罪給擋了回去。周罪這次輕輕摸了摸他那條疤,看著他的眼睛說:「別在身上刻東西。」

  蕭刻挑眉問:「為什麼?」

  周罪淡淡笑了下,空氣中還有著剛剛親密過後的旖旎。他揉了揉蕭刻的腳踝,低聲說:「不管在身上留下什麼,都是要帶一輩子的。在身上刻了東西就是一種背負,直到死去都要承擔當時的心願和念想。心意不變的時候是紀念和給與,心事要是變了,它就是永恆的負擔。有這麼個東西在身上,時刻提醒著你已經沒有了的心意,這件事本身就是痛苦的。」

  蕭刻皺起了眉要說話,周罪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繼續說:「希望蕭老師永久快樂,任何選擇過後都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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