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忘憂水不忘憂│眼瞼下落下濃重的陰影,有一種似有還無、似真還邪的煽情。
忘憂水。
一半煩惱拋卻, 一半西天極樂。
飲後發作本就極快, 勝過旁的藥十倍百倍, 更不用說他此刻六合神訣已然反噬,兩相夾擊之下,內裡暗潮, 早已洶湧。
歎息一般說完那一番話之後,沈獨只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僧人,看他原本松風水月不動的雙眸, 染上一抹異色。
很顯然, 忘憂水的效力,他已然體會到了。
只是出乎他意料, 僧人注視著他的目光,在初時的驚怒之外, 竟然更添了兩分仁慈,三分悲憫。
就彷彿……
他方才說的那些只是廢話。
沈獨笑了起來:「都到這時候了, 你該不會還想告訴我,其實並不後悔救我吧?」
僧人雖然不能說話,可他看著這眼神的意思, 分明如此。
不管發生了什麼, 他都不會責怪自己一顆慈悲之心。
因為救人本身沒有錯,即便他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若是後來的發展不盡人意,錯的也不會是救人之人,而是那被救之人心術不正。
農夫與蛇罷了。
原本沈獨有一肚子的嘲諷要說,可在觸到僧人這眼神的瞬間, 又不知為什麼全都說不出口。
他只能閉了嘴,收了聲,慢慢地俯身下來,低歎一聲:「人善被人欺,所以我選擇當個壞人,如此才能欺負你這樣仁善的好人。」
藥力上湧太快。
前半句的時候,他聲線還透著幾分不帶煙火氣的清冷,到得最末一句的時候,已經添上了暗暗的沙啞。
迷醉的眼微微瞇縫著,卻是伸出了手去,撫觸著僧人的眉眼。
早在之前,他就這麼想過了。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好看的和尚,和尚又怎會有這般好看的眉眼?
想要描摹下來,用筆勾勒;也想,這麼輕輕地觸碰,讓這不染半點塵埃、慈悲如許的眼角眉梢,添上幾分人氣,拉進三千丈紅塵裡。
如今,興致上來,便手隨心動了。
沈獨的指尖,與他的唇瓣一樣冰冷,透著一種陰陰的冷意。可和尚的體溫,卻因為忘憂水急劇地升高著,猶如一塊滾燙的炭火。
從他的指尖,燒到心尖。
只不過就是這麼略略的觸碰,沈獨的呼吸已不由急促了幾分,心底某一種隱秘而羞恥的渴望,也因藥力的浸染,而變得放蕩和露骨。
他雙眸好似燃了火。
慾望的燒灼,讓他手下沒了輕重,透明的指甲因為顫動,在僧人眉骨上方劃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沈獨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真中,還是在幻中,又或者在亦真亦幻的迷局中。為六合神訣和忘憂水一齊激發的慾望所支配。
他湊了過去。
不再滿足於只撫觸僧人的眉眼,還想要更近一步,親吻他,也勾引他……
唇與唇,再一次地貼在了一起。
冰冷與滾燙,彼此交換溫度。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姿態絕不好看,因為僧人沒有閉眼,他能從對方的眸底,看見自己的面容與眉眼。
沒了素日震懾群俠的凌厲,就連身上那深重的戾氣都消減下來,沾染在他身上的,竟是幾分靡靡的艷色。
縱使因為他太冷,讓這艷色也冷。
可此時那眼角飛紅的迷醉姿態,哪裡還有半點妖魔道道主的尊嚴?
心跳在加快。
血液的湧流也變得迅速。
沈獨只覺得這一次忘憂水的效力,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更烈。藥力迅速與六合神訣產生的陰冷交融在一起,很快便讓他嘴唇青白,可額頭上卻密佈了薄汗。
他有些生澀地親吻著僧人的嘴唇。
一開始只是摸索一般的碾磨,片刻後便覺不夠,探出了自己的舌尖,意圖撬開僧人緊抿的唇,往更深處索取。
可僧人望著他的眼神,是冷冷的。
在他第三次親吻而來的那一刻,眸底僅餘五分的悲憫,已如退潮一般,慢慢地減卻。且隨著他行為舉止的越發放肆,深藏於最暗、最底處的那些晦暗與冰冷,便漸漸浮了上來。
隱約了那麼一點失望。
可一閃之後,又消失了個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惋惜,但沒有半點的猶豫。
他抬了手起來。
沈獨還吻得忘情。
可下一刻,那描摹著對方唇形與輪廓的唇舌,便一下停了下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伴隨著脖頸上那滾燙的觸感,從他腦後倏地騰起!
「你——」
聲音只來得及吐出了一半,下一半在觸到僧人眼底那隱約浮動著的殺機時,便自動隱沒不見。
他要殺他!
這般的認知,忽然讓沈獨覺得窒息。
即便整個人已經被六合神訣和忘憂水的合力折騰得快要忘記自己姓甚名誰,可生死危機在前!
這一瞬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收斂心神,欲一掌拍向僧人頭顱回敬!
可誰能料想?
就在他掌風將要落下的瞬間,那僧人清明的神色突地一變,面上陡然浮現出一層異樣的潮紅來!
瞳孔劇縮間,是一種始料未及的痛楚!
緊接著,竟是「噗」地一聲,猛噴出了一口血來!
原本掐著沈獨脖頸,便要使力擰斷的手掌立時隨著這突然的變化,委頓無力下來。彷彿他四肢百骸、心肺臟腑之間,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搗入,讓他承受著堪稱恐怖的苦痛!
如玉溫潤的一張臉,忽然便浮上了一層黑氣。
暴戾,陰冷。
與他原本的中正平和格格不入!
那滾燙的鮮血灑濺出來,落在那月白的僧袍上,也落在了僧人手背上,手指間……
沈獨一下就怔住了。
拍向僧人天靈蓋的手掌停在了半道,本也是殺意洶湧,可此刻竟多了幾分迷茫:這和尚,怎麼了?
他只覺得隱隱有什麼地方不對,可一下又想不起來。
面前的僧人,顯然也想到自己身上竟會出現這般的變故,素來古井不波的心緒,因此搖動幾分,卻又更加劇了那藥力的反應。
忘憂水乃是沈獨調製給自己用的,何等霸道?
他初時能保持清明,不過是因為多年來打下牢固根基的渾厚修為,還有這一份外魔不侵不擾的超凡定力。
可就在剛才,就在他對沈獨動了殺心,要運功動手的剎那,五臟六腑間竟有一股極寒極陰之氣針扎一般湧出。
他之所修,乃是至陽至剛。
這極寒極陰之力,與他種種功法,勢同水火,而他又沒有任何防備,只這片刻間已著了道。
全身上下,有多少渾厚的勁力,都奔著臟腑間這一股外來的氣息去了。
僧人內裡天人交戰,苦不堪言。
即便還有殺沈獨、除此害的心,也沒了那一份力。更不用說,沈獨此刻依舊有四成的功力在身,豈是輕而易舉就能擊殺?
問題,就出在對方強行餵給他的那一口茶水中。
可諷刺的是,見著自己吐血,他面上的怔然,竟不似作假,好像根本就沒有料到會有眼前這一出一般!
頭一次,他後悔救了沈獨。
似他這般天生的妖魔,即便喚來九天上的神佛,也未必能令其悔改。他一介肉體凡軀,如何能渡?
不如殺之!
目中悲憫重現,隱隱然之間更有一種莫大的悲哀;體內卻偏偏是冰火交戰,兩重天對壘之間,稍有不慎,便是二十年苦修盡毀,走火入魔!
僧人便這般看了他許久。
終究將那一隻已無力支撐的手收了回來,唇瓣翕動間,默唸一聲「阿彌陀佛」,竟是雙手合十,盤坐起來,緩緩垂了眼眸,猶如化作了一尊佛像。
可距離他極近的沈獨,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看到他微顫的手指,紫青的嘴唇,薄汗的額頭。
那汗滴淌下,劃過了僧人修長的脖頸。
一閃之後,便悄無聲息,克制又隱忍地沒入了衣衽之中。
「嗤!」
這一瞬間,沈獨竟一下冷笑了出來,先前為僧人那眼神所懾而一時離體的意識與神志,統統回來,猶如巨石投入了平湖!激起的,是他萬丈怒火!
「死禿驢,你竟想殺我?!」
他都還沒動要殺這僧人的念頭呢,誰想一向慈悲的和尚,竟然先他一步動了兇殺之念!
簡直是奇恥大辱!
沈獨是真真氣笑了。
慾望讓他迷失,怒火讓他瘋狂。
那冰冷的手指伸出去,一下便狠狠地掐住了那僧人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睜開眼來,用那一雙漸漸為慾望所沾染的瞳孔注視著自己。
聲音裡盛怒不減,更多了尖銳的嘲諷!
「你以為自己是你那同門善哉嗎?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對我動手!」
「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救我,如今又想殺我!」
「碾死只螞蟻,你都能生出慈悲之心;我一個大活人,你竟動殺機!是我沈獨大夢一場,荒唐到了底,還是你這和尚六根不淨,五蘊不空,太瘋癲?」
僧人被迫地仰著頭,目視著沈獨。
那一雙眼底的清明已經極為不穩,猶如置身紅塵煉獄之中,不斷遭受到來自身體各處那異樣的啃噬,眸色漸漸變得晦澀。
聽了他的話後,卻依舊是那惹人火大的無動於衷。
「好,好,好!好一把硬骨頭!」
沈獨見了,腦海中最後一根理智的弦也被那席捲來的怒火給衝斷了,身體的忍耐也在這時候達到了一種極限。
好歹也是當世一流高手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正在關鍵時刻,怕是一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更何況本就沒有什麼武功?
所以,彷彿是故意要觸及那僧人的底線,他冷著一張臉,重又埋下頭去,竟再一次地覆上了僧人的口唇。
這一次,是野獸一般用力的啃噬。
他本來就不大會這些,此刻又是有心要折磨這僧人,是以尤其冰冷,尤其狠毒。
短短的一會兒,二人唇齒間便都瀰漫了濃重的血腥氣。
只是僧人注視著他的目光依舊是冷的。
冰刀雪劍一般,偏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悲憫。而這,恰好是沈獨最厭惡,也最不想看到的。
撬了半天也未撬開僧人的唇舌,他終於是放棄了,冰冷的手指,順著他有溫度的脖頸一路爬上,有惡毒的心思竄上來想乾脆剜了他這一雙眼。
可末了又捨不得。
他覺得自己怕是病了。又或者是六合神訣的反噬太狠,讓他一時再無法往上抬那手指,於是只能停落在了他喉間,突出的喉結上。
「和尚……」
口中低低的一聲,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有那麼幾許淺淺的悵然,可低眉時那尾音又都隱沒了。
沈獨半閉著眼,終於懶得再看僧人是什麼神情。
看了糟心。
他湊過去,含了他喉結,以舌尖嘗試著撥弄兩下,用牙齒輕輕地啃咬。在聽到那僧人的呼吸忽然濁了幾分,也重了幾分之後,便慢慢地往下。
窗半開,光微透。
他眉眼低垂,長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映落濃重的陰影,有一種似有還無、似真還邪的煽情。
這一時的妖魔道道主,好看極了。
只是他渾不自知。
唇與手並用,一點一點扒開了僧人那月白的僧袍,讓僧人那精壯的身軀袒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從胸膛到腰腹,再到下面那早已硬挺著的所在。
觸到的瞬間,沈獨竭力平穩下來的手指,便狠狠地顫了起來。
他從不親吻誰。
眼下將要做的事情,更是前所未有。
即便是在忘憂水這幻夢一般的藥力中,也遠遠超出了他的尊嚴所能忍受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