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璵本想直接出宮, 他的時間很緊。
但夏侯玢的目光實在太可憐巴巴了,李璵遲疑了下,還是和他去禦花園賞所謂的冬梅。
夏侯玢滿目喜悅,帶著李璵往禦花園走, 一邊道, “這株冬梅是父皇特地叫人移栽過來的, 好多年不曾開花,沒想到今年開花了,璵哥兒你一定會喜歡的。”
隨後又忍不住問:“璵哥兒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很忙嗎?我去給姆後請安時,還跟我們念了幾句你很少進宮來了。”
然後又表示不方便說的話可以不說。
夏侯玢其實十分羨慕, 李璵明明也是一個哥兒,卻能像個爺兒那樣, 幹出一番事業,比大多數爺兒還更厲害!
李璵哪怕已經父姆逝世,但還有一心一意為他的親人,連他父皇都對他縱容有加,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自己,卻宛如籠中金絲雀一般,無法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不,他比金絲雀還不如, 起碼金絲雀還有人時不時投餵逗弄,還有人想起來關心,但他在宮中, 好似不存在一樣。
恐怕哪天消失了也不會有人來找……
李璵聽他說了一大堆東拉西扯的話,微微皺眉,直接說道:“五殿下,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這麼執著的要找他,應該不會只為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他沒多少時間了,還有一大堆事要去作安排,不想花費時間來聽這些。
夏侯玢沈默下來,咬咬下唇,然後鼓起勇氣道:“璵哥兒,你瞭解葉大人嗎?他是否有喜歡的人?”
“葉大人?”李璵疑惑,百官裏可有好幾個葉姓的官員,李璵不知道他想問的是哪個。
“就是、就是今科探花葉君書葉大人!”
葉君書?李璵低頭看向夏侯玢滿是羞澀的臉,因為披著帶毛圍脖的披風,襯托得佈滿紅暈的小臉更加俏麗。
話已經開了口,夏侯玢後面的話就順暢多了,“葉大人文韜武略,英俊不凡……想來有很多哥兒欽慕他吧?不知他是否有了心儀的物件?”
李璵聽了夏侯玢長篇大論推崇敬仰葉君書的話,此時哪里還看不出來,五殿下這分明是對葉君書有意……
一時之間,李璵的面色古怪,尤其聽到他再次問起葉君書是否有意中人的時候,心裏十分不自在。
“你覺得我怎麼樣?和葉大人相配嗎?”夏侯玢看著李璵道:“璵哥兒,你也知道我在宮裏的難堪境地,我從小得不到父皇的正眼,姆妃更是對我不管不問,兄弟們就會捉弄我……我好不容易有個想結契的人,我是豁出去才厚著臉皮對你說的。”
不知想到什麼,夏侯玢眼睛一亮,突然抓住李璵的手,祈求道,“璵哥兒,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冰冷的皇宮裏了,能和喜歡的人結契,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家,璵哥兒,你會幫我的吧?”
夏侯玢期待地道。
李璵一時無言,半晌沒說話。
夏侯玢頓時急了,”璵哥兒,我知道,父皇和姆後都在為你的親事煩憂,天下才俊任你挑選。我也知道葉大人也在姆後為你選的人選之一,只要你點頭,父皇不管是誰,馬上就會為你們賜婚……
但是你不喜歡葉大人不是嗎?我不貪心的,你就幫我和父皇說說可以嗎?只要你開口,父皇一定會願意為我們賜婚的!“
“再不濟,再不濟和姆後說也可以的,他一定會應你的!”
李璵心裏一陣複雜,他默默抽回手,”五殿下太擡舉我了,我人言輕微,哪能說什麼就是什麼,何況,葉君書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哪怕是沒有,李璵也不會摻和這事,他瞭解葉君書。
葉君書對結親這事,是從感情方面考慮的,而不是從利益方面。他如果看上一個人,是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這在世家大族裏,是不被允許的。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李璵尊重他的選擇,不會以為他好的名義做他不喜歡的事。
“是誰?”夏侯玢不敢置信,幾乎是尖銳地質問,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低地道歉:“我只是一時太驚訝了,璵哥兒別介意。”
隨後又忍不住追問,“那他們已經有結契的打算了嗎?是哪家的哥兒?”
夏侯玢放低姿態,紅著眼睛哀求道,“璵哥兒,你幫幫我吧?我想見他一面,他們還沒結契的話,我還是有機會的吧?我是皇家哥兒,他一定會願意和我結契的!”
他這半年多來,日夜思想,對葉君書那朦朧的感情,日益深刻。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爭取,等過個一兩年,父皇姆後想起他了,就會隨便指個人將他結契出去。
夏侯玢想為自己爭取一次,但是他不敢見父皇,而姆後那裏,那是為璵哥兒挑選的,他不敢說。
所以只有璵哥兒才能幫他了。
只要璵哥兒開這個口,他一定能如願的!
李璵忍不住皺眉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不是每個人都想當這個駙馬的,只是到底不好說什麼,便道:“他會和他喜歡的人結契。”
至於葉君書喜歡的人其實是他這個事,李璵直覺不該說出來,而且這個事實他挺難說出口……
李璵已經決定了和葉君書結契,但在此之前,他想先和葉君書再談一談,如果他的想法還是沒改變……
李璵摸摸自己臉上的面具。
夏侯玢頓時泫然欲泣,悲痛欲絕,“我知道,姆妃沒背景,在宮裏也沒地位,哪怕是個皇家哥兒,過得比臣子還不如……”
李璵不耐聽這些自怨自艾的話,他不理解五殿下的自卑從何而來,在他看來,衣食無憂地位尊貴的五殿下已經比天下大多數百姓幸福多了。
他打斷道:“我還有事需先出宮,賞梅的事,不如等我下次回來再說。”
說完,不等他挽留李璵,略一行禮,轉身就走了。
夏侯玢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面色晦澀。
李璵出了皇宮,回了趟侯府,和李長川簡單說了幾句,就直奔軍營。
李長川望著李璵離去的背影,悠悠歎氣,一臉惆悵:“兒大不中留啊……” 葉君書跟著大部隊一路前往晉江。
這一路上並不順利,經過一些山賊盤踞的荒山野嶺,他們遭遇了好幾撥不怕死來搶官糧的盜匪。
所幸有驚無險。
半路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雪,為了按既定時間去到晉江,他們頂著風雪行進,日夜兼程。而鄧鴻遠早就受不住,不再倔著,乖乖的坐進馬車,不去拖後腿。
緊趕慢趕,總算在規定時間內到達了晉江地區。
晉江的形勢沒有想像中那麼樂觀,依然很嚴峻,兩方對峙的局面無法打破。
比他們早一步的萬欽差和廖將軍依然在外城將晉江圍住,就近紮營。內城已經被叛民佔領,似乎沒有談攏。
萬欽差是萬修和的父親,名諱萬興昌,額間有三道深深的法令紋,是個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
兩方會合的時候,萬興昌特地接見了葉君書和鄧鴻遠,以示友好。
但也僅限於此,雖說葉君書和鄧鴻遠兩人來此是協助欽差處理晉江之事,但人欽差自身就有師爺之類的存在,還輪不到他們來指手畫腳。
能將他們帶在身邊,讓他們參與進來就很不錯了,至少沒將他們完全架空在外。
萬興昌特地將所有來此的官員召集起來,集思廣益。
主使民變的是晉江一門士族大戶呂家,在本地百來年,地位根深蒂固,而且還是有名的百善之家,在本地人裏有良好的口碑。
崔亮道能將這樣的人家逼到這種地步,可見他做了多過分的事。
然事已發生,再刨根問底無益。
晉江內城的形勢不容樂觀,據說都過得很不好,但是依然沒人肯將城門打開,沒人願意出來和朝廷談和。
崔亮道引發的民怨不是一時就能消下去的。
晉江百姓要見到崔亮道在他們面前人頭落地,才願意談和。
但朝廷方面考慮到其背後更大的關係網和至今下落不明的贓銀,自然不願意馬上將人處決,只道一切查個水落石出後再處斬。
常年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早已對朝廷不信任,堅決認為他們這是官官相護,絲毫不肯讓步。
萬興昌嘗試過和叛軍首領接觸,然而一無所獲。
朝廷對待外族和自己百姓態度自然不同,在能不動兵的時候儘量不動兵,這事畢竟是朝廷理虧,畢竟惹出這事的是朝廷官員,這鍋怎麼都得朝廷背一背。
天下百姓都在看著呢,如果以暴制暴,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朝廷要和百姓離心了。
種種考慮之下,廖將軍只是帶兵將人圍起來,按兵不動。
這就造成如今兩方對峙的局面。
而朝廷官員這邊,大致也分成了三個立場。
蔡知府為代表一派,認為應當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這樣才是對受難百姓最好的交待,對百姓儘量以談判為主,努力說服他們。
萬興昌這方則認為,這麼僵持下去對雙方都沒有好處,應當適當做出讓步,給對方一個交待,督促刑部那邊早點定刑,如果再冥頑不靈,必要時可以武力脅之,雜牌軍怎麼都比不過從戰場上廝殺下來的正規軍。
廖將軍和一些沒什麼想法的官員則是怎麼都行,最終能將事情解決就好。
廖將軍領兵平民亂,行動上卻是要聽從欽差大人的指揮。
因此兩方人馬爭論不休,吵吵嚷嚷的,誰也說服不了誰。
葉君書在一旁作壁上觀,終於理清了大致問題所在。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蔡知府。
晉江作為蔡知府管轄下的一州,出了如此大的政治失誤,難辭其咎。
而他卻是聰明通透,在事發的第一時間,就上奏請罪,其言辭之鑿鑿,情緒之愧疚,仿佛要自殺方能謝罪。
最後懇切請求泰安帝再給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待事情解決,任憑泰安帝處置,他無怨無悔。
因此,蔡知府方能坐在這裏,成為處理晉江民變的其中一員。
從他的言行舉止來看,似乎這事他完全不知情,甚至主張要將其幕後之人揪出來,還真是天衣無縫。
事實上,他們的確沒有證據證明蔡知府和這事有關。
蔡知府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面容氣息寬和,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個好人,平時
處事也算公正,在官員百姓眼中,是個好官。
從他的行事來看,再加上沒有任何證據,朝廷已經將他剔除嫌疑,只等事情了結後一併論功過。
葉君書對此持懷疑態度。
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內裏是個什麼,再事情沒查出個水落石出之前,誰都有嫌疑。
崔亮道在晉江這麼大的動作,如果上面沒有人掩護的話,也不會那麼久之後實在捂不住了才暴露出來。
可惜那次參與大皇子一派的密談,沒有透露出什麼資訊。
他那天見的那些人,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他看似已經進入大皇子一派的核心,實際上只是站在邊緣。那次談話,葉君書從頭到尾仔細回想,除了知道崔亮道的確是大皇子的人,其他的資訊,一概沒有透露出來,真是滴水不漏。
葉君書小看他們了。
他當時的看法只讓他確定了還有幕後人,但到底是誰,他一無所知,就算大皇子真按他的主意推了個替罪羔羊出來,恐怕也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棄子。
大皇子明面上似乎已經信任了他,但是卻一直在防備著他,又不捨得捨棄他。
葉君書一直在思考。
他直覺相信,幕後人之一,一定在這群官員裏,到底是誰呢?
萬修和當初和他接觸時,明顯是對明家特別推崇,但是萬興昌平時表現得似乎是個保皇派。
葉君書一時也不確定,萬興昌是不是明家那邊的人。
如果不是,那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投向明家一派了嗎?如果是,那此時還能讓皇帝委以重任的萬興昌,還真是可怕。
雙方討論了整整一個下午,都沒討出個結果,只得散開。
葉君書也沒想通其中的關節點。
只得暫時作罷,多看看前輩是怎麼處理的。
晉江這邊也在飄著雪,氣溫比上京那邊還更陰冷。
一城百姓困在裏面,出不來進不去,據說糧食所剩不多,禦寒之物也少,恐怕會有人受不住生病去世。
但是即使面臨這樣的困境,也沒人願意出來求和。
葉君書站在空曠處,遠眺銀裝素裹下灰撲撲的城牆,目光幽深。
廖副尉從後頭走過來,站在葉君書身邊,同樣遠眺。
他腰挎大刀,肩上披著猩紅色的盔甲披風,在寒風中翻飛。
“那裏的百姓,正在受苦受罪。”廖副尉的語氣,也不知是痛惜還是惋惜。
他們將士在邊塞浴血殺敵守衛百姓,以為將同胞護在背後,就能免受苦難,平安喜樂過日子。
殊不知,依然有猙獰的獠牙揮向自己的同胞,百姓們在他們身後,仍然痛不欲生。
所以他們將士,最看不起的就是文官了,書讀再多又怎樣?還不如他們這些莽夫重責愛民。
自古以來,貪官大都出自文官,武官的沒多少,這就是差別。
“啊。”葉君書發出一聲無甚意義的詞。
“你們文人花花腸子最多了,你有什麼想法?這個僵局遲早要打破。”
葉君書扭頭看向廖副尉,“你覺得我有想法了?”
廖副尉對李璵迷之自信,“當然,你是璵哥兒看上的人,自然不會是庸人。”
這話完全符合邏輯!葉君書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很快又收斂回去,正色道:“我想進城一趟。”
比起鄧鴻遠來了之後一直跟在萬興昌身邊,葉君書如非必要,都自己到處走走,朝從晉江逃出來的部分官員和附近地方的官員百姓打聽了前前後後的事。
有關的無關的亂七八糟的事聽了很多,他從中提取了重要資訊記錄下來,但是唯漏了最最重要的一點。
崔亮道到底做了哪些天怨人怒的事?
晉江的官員對此皆含糊其辭,遮遮掩掩的,問得深了,都直接避開不談,葉君書一時不好追問到底。
他還查了卷宗,目前只知道他這麼多年搜刮百姓財產累積到了恐怖的地步,最後才逼得百姓發動叛亂。
再深究其詳細過程,就不得而知了。
在這邊問不出來,葉君書萌生了到晉江城裏一探究竟的想法。
晉江城民一定要親眼看崔亮道處決才願意和談,肯定有其原因,葉君書覺得如果他找出其中關鍵的節點,說服他們打開城門,事情就好辦了。
他們帶來的糧食也沒機會送過去。
銀子有,禦寒之物倒是沒有。
葉君書想了想,對廖副尉道:“不如讓人想辦法弄一批禦寒之物來,想必那才是他們急需的物資。”
廖副尉覺得很有道理,“我跟我父親說聲,他會安排的。”
葉君書點點頭。
廖副尉接著又說道,“你要去那裏的話,我陪你去。”
葉君書考慮了下,覺得有廖副尉跟著,自己可以做更多事,便再次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