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誠哉聽到嬰兒的哭聲後睜開眼,但是之前他其實也沒睡著。
佇立在飯店正面玄關前的,是懷抱嬰兒的榮美子。誠哉能夠清楚看見她,是因為外面已天色大亮了。他看看表,時間已過清晨六點。
他站起來,朝她走近,但還是保持了幾公尺距離,因為他認為自己有可能已感染新流感。不過,這種顧慮或許也已失去意義了。既然未央和山西已發病,所有人可能都已經感染了。
「你起得真早。」
他從後方出聲招呼,榮美子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啊……早安。是勇人的聲音把你吵醒了嗎?」榮美子一邊輕拍嬰兒背部一邊說道。
「不,我早就醒了。你呢?昨晚睡得還好嗎?」
榮美子淺笑搖頭。「不太好……」
「是嗎。身體怎麼樣?」
「目前為止都還好。別提我了,倒是沒看到明日香小姐。」
誠哉的嘴角沉了下來。
「我知道她在哪。應該是跟我弟在一起吧。」
「你弟弟也不見了嗎?」
「好像趁半夜出去了。」
「怎麼會呢?」
「這個嘛,說來話長。」
他正想著該怎麼解釋時,菜菜美走過來了。
「冬樹先生他們回來了嗎?」
「還沒。我正在跟榮美子小姐講這件事。」
「到底出了甚麼事?」榮美子來回審視著誠哉與菜菜美。
「事實上山西先生發病了。」誠哉回答。「是新流感。」
可以感到榮美子為之屏息。她悲傷地垂下眉尾。「他還好嗎?」
「他本來倒在緊急出口旁,是我和菜菜美小姐合力把他搬到沙發上。坦白說,狀況相當不樂觀。」
「連山西先生都……」榮美子垂下眼,然後看向菜菜美。「請問,未央的情況怎麼樣了?」
「還是一樣發高燒。未央有甚麼宿疾嗎?」
「應該沒有。」
「那麼,我想暫時只能靠她自己的抵抗力了。至少我一直都有給她補充水分。」
榮美子蹙眉。
「菜菜美小姐你也累了吧?我可以跟你換班。」
「你的心意我懂,但是不能讓你也跟著病倒。」誠哉插入二人的對話。
「可是,我想我應該不會得流感。」
「為甚麼?」
「去年我得過了,所以我想我應該有抗體。」
「原來如此。」誠哉點頭。「這是個好消息。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你不會得病,畢竟流感也分很多種。」
「但是,把事情全都推給你和菜菜美小姐我實在過意不去,未央畢竟是我的女兒。」
「誰跟誰是一家人在此時此地已毫無意義。這個世界只有我們,不分家族與外人。你只需要思考怎樣才能讓大家都活下去就好了。」
誠哉不確定這番話是否說服了榮美子,但她默默垂首了。她的手繼續溫柔地輕拍嬰兒背部。嬰兒大概因此感到安心了,他不再哭泣,墜入夢鄉。
「謝謝你,榮美子小姐。」菜菜美說。「但我不要緊。基本上,我已打過預防針了,所以和其他人相比,感染的機率應該較低。」
況且──誠哉接著說:
「你還肩負著照顧勇人這個重責大任。這件事,即便是身為護士的菜菜美小姐,恐怕也不會做得比你好。畢竟當過母親的,這裡只有你。」
但她依舊垂首搖頭。
「請不要高估我,我根本不是個好母親。」
「這話怎麼說?」
「因為,」榮美子抬起頭,但立刻又垂落視線。「沒甚麼。」
「總之,這邊交給我們就好。」
榮美子微微點頭,然後仰起臉。
「請問,明日香小姐和令弟到哪去了?」
「不知道,但我猜應該是去醫院或藥局了。病倒的山西先生身上蓋著毯子,那八成是他們兩個蓋的吧。我想是因為山西先生發病了,他們才決定賭一把。」
「賭甚麼?」
「藥。」誠哉說。「他們應該是去尋找治療流感的藥了。想必是我弟提議的吧。真是的,這傢伙就是這麼沒腦子。」
「可是,如果有克流感的話會很有幫助。」菜菜美說。「我想山西先生應該是被未央傳染的。其他的人極有可能只是還處於潛伏期,所以才沒發病。」
「這個我知道,但是半夜外出實在不像話。至少可以等到天亮再出發吧。」誠哉咬唇。「而且還帶著明日香,他簡直瘋了。要去也該一個人去。」
「可是,那是因為我們規定不能半夜獨自行動。」
「就算兩人同行,也不可以出遠門。那條規定的意思是,不得不走出建築物時也不可單獨行動。」
「即便如此,他們可能覺得兩人同行至少總比單獨出門安全吧。」
菜菜美拚命替冬樹說情,但誠哉還是在胸前交疊雙臂。
「這種情況正好相反。縱使要賭命,也該讓我弟弟一個人去。」
「為甚麼?」
「都預料到會有危險了,當然要讓他自己去。正如你所說的,他們兩個說不定也已感染。誰也無法保證不會在找藥的途中發病。」
菜菜美與榮美子同時驚愕地張口。
「萬一其中一人發病了,另一人的行動也會受到牽制。事實上,恐怕會寸步難行。那樣不僅無法找藥,就算找到了,也不能把藥送回來。最後連另一個人也有感染之虞。兩人同行,就表示引起這種事態的機率會變成二倍。」
兩名女性似乎從沒這麼想到這些,此時啞然失聲。
「但是,如果只有一個人去,不是更危險嗎?」菜菜美反駁。「因為沒有人會來救援,也無法動彈。」
「但是至少只有一個人。」
「甚麼意思?」
「我們損失的人數只有一個人。兩人同行,危險度會倍增,損失的人數也變成二倍。哪個比較划算,稍作思考就明白。」
「你說這叫損失……」菜菜美不悅地垂下頭。
「為了別人而賭命沒關係,但是如果沒有隨時預作最壞的打算,那只不過是在譁眾取寵。我弟弟應該只拿他自己的性命去賭。如果沒有先想好碰上最壞的情形發生時,該如何極力減少倖存者的損失,那賭命就毫無意義了。」
兩名女性陷入沉默時,誠哉發現眼角餘光有東西在動。定睛一看,是小峰站在那裡。
「有甚麼問題嗎?」誠哉問。
小峰目不轉睛地盯著誠哉,咳了一聲。下一秒,他臉孔扭曲,就地蹲下了。
「小峰先生!」
菜菜美想衝過去,卻被小峰伸手制止。
「你最好別靠近,我被傳染了。」他喘息著說。
誰來看都知道小峰病了。誠哉雖然絕望,還是緩緩走近他。「有發燒嗎?」
「有……我想熱度應該很高。」小峰想要就地躺平。
「不能睡在那種地方。至少要去沙發……」
在菜菜美的扶持下,小峰移往旁邊的沙發。坐下後,他狠狠瞪視誠哉。
「我不是早就說了嗎。只要跟那種流氓扯上關係,一定會變成這樣。他是個瘟神。再這樣下去我們統統都會完蛋。你說怎麼辦?」
「對不起,小峰先生。」榮美子道歉。「把病傳染給小峰先生的,應該是未央。所以,就算沒有救那個刺青的人,我想最後還是會變成這樣。久我先生並沒有錯。」
小峰的嘴角冷冷一撇。
「那麼未央又是被誰傳染的?不就是那個流氓嗎?久我先生,我記得你說過,凡是威脅我們生存的人都要排除在外。那你打從一開始,就該先排除那個男人才對。」
「可是生病也不是他願意的吧?」菜菜美打圓場說。
「各位,我看你們好像都很同情那個流氓。」
「才沒有……」菜菜美說到這裡時,目光射向誠哉的後方。
誠哉轉身。站在那裡的是河瀨。
「你還好嗎?」誠哉問。
「舒服一點了。我口渴,想找點東西喝。」
「啊,那,我去拿茶來。」榮美子抱著嬰兒,走向餐廳。
河瀨看著小峰,小峰避開目光。河瀨哼了一聲。
「冬樹先生他們現在已經去找藥了。」菜菜美對小峰說。「只要拿到藥,一定會立刻好起來的。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
小峰默默搖頭,在沙發上躺平。
榮美子拿著寶特瓶裝的日本茶回來。
「我拿給他。你最好還是不要靠近。」誠哉接過寶特瓶,拿去給河瀨。「喝了這個,你立刻去休息。」
河瀨握緊寶特瓶,看著榮美子。
「有小嬰兒啊。此外,好像也有老先生生病。」
「雖然我們本來彼此都不認識,但是現在互助共生。」
河瀨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打開寶特瓶喝茶。
「那個寶特瓶你要負責收好。」誠哉說。「千萬要小心,絕對不能讓其他人誤飲。」
「噢,我知道。」河瀨轉身,朝交誼廳後方邁步走去。但他立刻止步,轉過身來。「如果我離開比較好,你們可以直說,我可不想被人當成眼中釘,還死皮賴臉地巴著你們。」
誠哉想了一下才回答:
「當然,如果到了那種時候我會毫不客氣地直說。」
河瀨冷哼一聲,對小峰投以一瞥後再次邁步。而小峰,早已在沙發上陷入昏睡。
「呃,那我要去準備早餐了。」榮美子說。
「等一下,我也去幫忙。」
「可是……」
誠哉微微搖頭。
「現在堅持隔離我們兩個,讓我們兩個照顧病人已失去意義了。餐廳那邊既然已有三人發病,表示大家都有可能發病。現在只能一起分擔煮飯、看護病人的工作──菜菜美小姐,你看這樣行嗎?」
「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那麼,我們走吧。」誠哉催促榮美子,走向餐廳。
他把原委也告訴太一和戶田。早已知道小峰發病的兩人,很怕接下來就會輪到自己。
「我們那個學年停課時,我在隔天病倒了。通常自以為已經沒事的時候最危險。」太一揉著肚子說。「我忽然覺得肚子有點疼。」
「你弟弟他們幾時回來?」戶田問。
「不知道。連他們去哪都不清楚。」
「是不是該去找他們?」太一說。
「那可不行,萬一派去找人的人半路發燒怎麼辦。」
「啊,對喔。」
傷腦筋,戶田一邊說一邊猛搔頭。
榮美子開始準備早餐了,所以誠哉也去幫忙。病人多,因此必須烹煮大量的粥。他們有水也有米,但瓦斯所剩無幾,沒生病的人只好吃未加熱的真空包食品和罐頭當早餐。
餐後,誠哉在太一與戶田的協助下,在飯店的玄關前搭起簡易爐灶。無法烹煮食物,已漸漸成為攸關生死的問題。
「他們兩個會跑到哪去呢?」太一看著遠處說。「該不會,已經死在哪裡了吧……」說完,他連忙摀住自己的嘴。
這時菜菜美來了。「那個,久我先生。」
「怎麼了?」
「河瀨先生不見了。還有,小峰先生的鞋子也消失了。」
「你說甚麼?」誠哉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