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小堺打電話來後過兩天，企劃書寄到熱海手中。他原本期待馬上就會送到，昨天一整天都靜不下來，甚至避免外出。他本來還想，假如今天沒寄到就要打電話催促小堺。他期待不已地從大型信封中拿出企劃書。那是幾張Ａ４大小的紙，用釘書機釘在一起，封面印著「梅雨季推理劇　企劃書」。他翻開封面，最上方寫著標題。熱海見到標題時皺起眉頭，因為上頭寫的是「悠閒貴婦刑警．北白川麗美事件簿　最後的槍聲」。

　　搞甚麼，小堺那傢伙弄錯了──他這麼想。大概把該寄給其他作家的東西寄給熱海了。若是這樣，《擊鐵之詩》的企劃書可能也被送到別人那裏。

　　他馬上打電話到灸英社，幸好小堺在座位上。他說企劃書是錯的。

　　「不，應該不會弄錯才對，現在沒有其他企劃書。」

　　「可是真的錯了，這是完全不同的──」熱海說到這裏頓住了。標題下方寫著企劃緣起等等，其中寫到原作是《擊鐵之詩》。

　　「怎麼了嗎？」小堺問。

　　「……不，沒事。我確認過後會再打過來。」他連忙掛斷電話。

　　他重讀企劃書。上頭記述的內容如下：

　　「梅雨令人煩悶。無論是誰看著綿綿陰雨都會心浮氣燥，但現實又是如何呢？謊言，謀略，背叛──現代人的生活就是被這些事物環繞，心中一年到頭下著梅雨。因此，許多人希望透過娛樂而從複雜的人際關係或算計中獲得解放，輕鬆享受生活。因此，本次目標是拍出一部簡單爽快的電視劇。原作是〈擊鐵之詩〉（著．熱海圭界　灸英社），本作將會改編成喜劇風格。為了配合影劇改編，主角刑警的設定改為丈夫是富豪、興趣是調查的悠閒貴婦。透過這項變更，原作中牽強的故事發展反而會成充滿幽默的遊戲之舉，綻放出燦爛光彩。」

　　讀著讀著，他感到輕微暈眩。

　　這怎麼回事？《擊鐵之詩》的主角是鄉島巖雄這位刑警。他總是獨來獨往，討厭按照旁人命令行動。簡單來說，這是鄉島孤身與犯罪組織戰鬥的故事。不管從甚麼角度看，這都是鐵錚錚的冷硬派故事，換言之就是描寫男人世界的作品。為甚麼變成「悠閒貴婦刑警」？而且熱海圭介的介還打錯字。

　　熱海看下一頁，上頭寫著故事。他大略讀過之後感到血液直衝腦門，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把企劃書撕爛扔掉的衝動。

　　他拿起電話，再次打電話給小堺。「這怎麼回事？」他用有些粗魯的口氣問。

　　「您的意思是？」小堺沉穩地回覆。

　　「跟原作完全不一樣，標題跟主角都變了。這根本沒甚麼可談的。」

　　「這麼糟糕嗎？」

　　「甚麼叫做『這麼糟糕嗎』，小堺先生沒看過嗎？」

　　「對，我有點忙不過來，不好意思。」

　　他似乎直接把製作公司送來的企劃書轉寄給熱海了。

　　「我等一下傳真給你，請你讀讀看。可以吧？」

　　「哦。」小堺不乾不脆地回答。

　　熱海拆掉企劃書的釘書針，傳真到小堺的部門。很久沒用傳真機，他費了一點工夫。傳真後等了整整三十分鐘，他打電話過去。「請問你讀過了嗎？」他問。

　　「啊，抱歉，我還沒看。您很急嗎？」小堺用聽起來不怎麼覺得抱歉的語氣問。

　　「可以的話請盡快。」熱海說。他稍微加重語氣。

　　「那我看完再打給您。」小堺說。

　　「我知道了，麻煩你。」掛斷電話後，他在電腦前坐下。雖然想工作，卻煩躁得無法集中精神。他再次伸向企劃書。

　　故事概要後面有個寫著演員表的欄位，附加上「預計」的但書。但上頭列出的名字讓熱海深感失望。盡是些根本稱不上紅的演員。當然，木林拓成跟松崎羅羅子的名字不在上面。難得要改編成影劇作品，卻是這種班底──這樣的抱怨溜出他口中。

　　小堺終於打電話來。「我看過了。」他說。

　　「怎麼樣？很誇張吧。」

　　小堺在電話另一頭發出低吟。「其實這種事不少見。主要視聽群眾是主婦層，所以主角常會變更成女性，標題當然會改變。」

　　「但貴婦刑警也太扯了吧，悠閒貴婦刑警是甚麼鬼。」

　　「哈哈哈。」小堺的輕笑響起。「的確很好笑。不過我覺得這經過一番考量。」

　　「為甚麼？這設定是她老公是富豪，所以無視上司盡情調查。你不覺得很亂來嗎？」

　　「我確實這麼覺得。不過主角無視上司隨心所欲調查這點，不跟原作一樣嗎？」

　　「咦……」

　　「只有設定不一樣，我覺得本質是相同的。」

　　「不，這不一樣。鄉島是不願遵從上頭命令的獨行俠，依據自己的理念行動。」

　　小堺再次沉吟。「不過我個人覺得這齣電視劇的版本比較容易讓人接受。純粹因為『他是獨行俠』這個理由就無視上司命令，一般人都看不下去哦。」

　　熱海發出「嗚」的一聲，說不出話。他一下子想不到如何反駁。

　　「而且──」小堺繼續說。

　　「我看到最後。相當忠於原作不是嗎？這麼重視原本的故事算很少見了。」

　　「咦，哪裏忠於原作了？小堺先生，你真的讀過嗎？」

　　「讀過啦。不然您覺得哪裏不符合原作呢？」

　　「還用說嗎，全不符合。例如說這個悠閒貴婦刑警，她動不動就用老公的人脈跟錢，一下收買黑手黨得到情報，一下從認識的軍火商那邊買到軍用直升機。如果能做到這種事，她根本無所不能。主角在原作中可是辛苦多了。」

　　本以為聽得到對方的贊同，小堺卻給了他「不，倒也不見得」的意外回答。

　　「甚麼叫『倒也不見得』……」

　　「原作設定是，主角逮捕過的男人加入黑手黨，那個男人感佩於主角的豪俠氣概，因此協助調查；但我覺得這還是很牽強。軍用直升機也一樣，在原作中是從美軍偷出來的，但再怎麼說都做不到吧。所以嘛，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不過我覺得『無所不能』這一點跟原作不相上下。哎呀，當然啦，甚麼都可能發生這一點也是這本小說的特色。」

　　熱海再度說不出話。小堺指出的問題，也是在網路書評欄中讀者大肆批評的部份。

　　熱海說，「總而言之我無法接受。請你告知對方，請他們重新評估。」

　　「這樣啊，那我當作您拒絕了，這樣沒問題吧？」

　　「咦，拒絕……」

　　「您的意思不是說這種企劃不行嗎？」

　　「不，呃，是這樣沒錯，不過我沒要拒絕。」

　　「不是嗎？那該怎麼做才好呢？」

　　「所以……那個，請轉達我的要求，麻煩他們按原作演，也把主角恢復成男性。」

　　「哦。」經過一陣別有深意的沉默，小堺繼續說。「我可以告知對方這件事，不過我想這個提案會就此撤回。」

　　他嚇了一跳。「咦，為甚麼？」

　　「我覺得對方之所以特地提出這樣的企劃書，就是認為這樣變更才有改編成電視劇的可能性。假如不行這麼改，提案當然就會取消。」他的語氣淡然，甚至讓人覺得他是不是故意裝得聽起來冷淡透徹。

　　熱海窮於回答時，小堺問：「您要怎麼做？」

　　「總之，」熱海說，「讓我考慮一下。」

　　「那我會等您回答。」小堺乾脆地掛掉電話。

　　熱海再次在電腦前陷入苦思。他難以捨棄改編成電視劇的提案，但妥協到這個地步真的沒問題嗎──

　　他不經意望向一旁，那裏堆著幾十本《擊鐵之詩》。那不是出版社送來的書，而是熱海自己到各家書店買下的。為了調查書本銷售量，出版社會監測幾家書店。他打算在那些書店購書，使《擊鐵之詩》看起來銷量可觀。但這樣的辛勞沒得到回報，連一次都沒有再刷。

　　要是改編成電視劇，就會成為話題。這樣一來，他能期待書大賣。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他看向來電顯示，似乎是老家打來的。雖然心情有點沉重，他還是拿起聽筒。打過來的是母親，她劈頭就問改編成電視劇的事情如何。

　　「嗯，現在正在進行，企劃書送過來了……不，那方面還不知道……甚麼，也跟親戚說了嗎？……哎，是沒甚麼關係啦。咦？哈哈哈，大家還真喜歡木拓……嗯，我姑且說說看，不過你叫大家別太期待。那我要掛了，現在很忙……嗯，我知道。」

　　他掛上電話後垂下頭。父母的臉在腦中浮現。要是知道改編電視劇的事破局，他們會沒臉見親戚吧。此外，他又該對光本、伊勢跟美代子說甚麼才好？

　　他下定決心。熱海再次拿起聽筒。

　　「喂，請問是小堺先生嗎？我是熱海。關於改編電視劇的事情，那個企劃就行了……對，就是ＯＫ的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個期望……對，就是配角人選。我可以提出我的理想人選吧……對，我明白。我不會以為一定如同我的期望，不過我還是想先表明……就是呢，我覺得主角最好由松崎羅羅子飾演。然後演甚麼角色都好，能不能想辦法請到木林拓成呢？……對，就是木拓……這樣啊。那就萬事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