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下午六點的更衣室裡,反鎖的大門外都是忙忙急急的人聲,催道具的,試燈光的,給舞臺做安全檢查的,一窩螞蜂似的貼著走廊飛過去,我感到耳鳴,站在暖風機前發了會兒愣,從臉流到脖子上的水珠都被烘乾了,聽見宮雋夜說:“他們已經在通道等著進場了。”
他指的是夏皆和周靖陽,還有趁著週末坐飛機趕回來的李謙藍和喬馨心,夏皆幫忙去接的他們。因為時間安排剛好錯開,我們只約了散場後一起吃夜宵,兩個人後天早上又要飛回去。
我點了點頭,諸多遠離我的感覺仿佛被他一把撈回來,定了定神,吹幹半濕的頭髮,赤腳踩著地毯走到鏡前。
這邊的節目組有化妝師,但不負責提供演出時的衣服,說是為了演出效果的自然和真實,每個人的衣服都要自己準備,我終於從家裡帶了一直等待機會穿上的西裝。
那只皮箱如今擺在宮雋夜身邊,被他那只佈滿刺青的手按住,頎長的手指依次敲打金屬扣,一身打死也不肯低調的銅臭氣質讓我產生了一種裡面其實藏匿著巨額贓款的錯覺。
而他正微揚著眉打量我,眼神中帶有某種無意識的、戲謔的邪氣,這表情時常令人想入非非。可它出現不代表他想要撩撥和誘惑,恰恰相反,他更樂意說點兒正經的。
“不想打領帶?”
這是我第三次把繞在脖子上的那東西拽下來,想不通,這迷人的緞帶為什麼一纏到脖子上就變得一點兒都不可愛,這鞍馬齊備的架勢讓我看上去很彆扭,莊重有餘然而拘束過頭,缺了應有的味道。
“我能把它用在別的地方嗎?”我問他。
一端卷在我手上的領帶另一端滑到地面,我舉起手來沖他晃了晃,補充道:“不是床上。”
我知道現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他笑出聲,視線維持垂落的角度,正用手將我的襯衫最後一粒紐扣系好:“當然。”
“我們來想個適合你的。”
領帶從我手裡抽脫,他跟我對面而立,將領帶兜了兩圈纏在我額頭上方,寬的一頭吊在後面,打結固定好,我的目光平行到達他的嘴唇和下巴,不一會兒他笑了,煞有其事地板起臉,“可以,很swag。”
我扭頭看鏡子裡那個一秒墮落成浪蕩雅痞的我,內心詭異地被擊中。
媽的真帥。
口袋裡電話響了,是塔塔那邊催促我去化妝的。我把振鈴不止的手機拿遠了,另一隻手伸向他,“來,我的好運氣。”
時隔三年,我的身高已經長到他耳邊,不會在唱第一句時發抖,為了躲避他人的目光而壓低帽檐。我就著瓶子喝了一口莫吉托,好像在這一刻變回了當年那個初次登臺的小鬼,他親吻我的手背,是我戰無不勝的迷信。
“去吧。”他說,“讓我好好看著你。”
我在化妝間見到了像“白雪公主的妖豔後媽”一樣的費娜,和正在跟化妝師討價還價“這麼貴的粉底老娘不想在你跑馬的臉上浪費”的何故。
一位手指間夾滿各種不知名化妝工具的冷漠女性替我拉開空餘的椅子,一把將我按在鏡前。
站在椅子後面對著西裝持續尖叫了一分鐘的塔塔小姐,在大口喝水的間隙忍不住問旁邊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宮雋夜,“我天呢,要不要人家去哪你都跟著啊。”
“要。”
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像出他的表情。
化妝師用兩根手指固定住我的下巴,往我的嘴唇上擦了一層觸感像豆沙似的東西,指示我,“去吧。這會讓你氣色好一點,自己用紙巾沾掉浮在上面那一層。”
我站起來為下一個演出者騰出位置,剛準備去抽化妝臺上的紙巾,宮雋夜抓著我的椅背轉了個圈,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紙巾。
然後用自己的嘴唇沾掉了我嘴上一點淡淡的胭紅色。
身後傳來塔塔牙酸的吸氣聲。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某種突如其來的、亦或是抑壓多時的衝動讓我想要擁抱他。現在的我變得跟他越來越相似了,一日日變成我曾無限憧憬的那種人,而這模糊卻又強烈的,是我一個人無法擁有的力量。
“謝謝你。”
我去了後臺的等候通道。
演出前最後兩次彩排我們反復經過這個地方,通過狹小的出口能窺見觀眾席的一角,我趴在牆邊偷偷往外看——現在已經像魚鱗一樣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遠、大到只能看清一個個晃動的光點。宮雋夜應該已經入場了,我一時還找不見他們坐在哪裡。
主持DJ熱場的聲音讓人群在夜幕中泛起漣漪,一股熱浪從彙聚處洶湧而至,我站在風口絲毫感覺不到寒冷,耳朵像是被埋進雪地裡。萬籟俱寂。我在一個漂浮於浩瀚宇宙中的太空艙裡呼吸,有人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回現實世界。費娜將兩隻麥克風分一隻給我,問我,你看過網站上你自己的主頁嗎?
我說沒有,從來沒有。
她笑了,說,我錯了,你應該去看看。
看看多少人為了你來到這裡。
一個夢可以做多久。
一個膽小鬼要走多遠才能抵達他的王國。
要經歷多少的大失所望和不計後果才能從黑暗爬向光明,我站在聚光燈下,想起那些讓人雙眼通紅的夜晚,痛苦藏身的被窩和寸草不生的冬季,最後化成我面前這一片深藍色的海。
也許我依然那麼渺小。
“This is ten percent luck, twenty percent skill這是10%的運氣,20%的技巧Fifteen percent concentrated power of will15%的意志凝聚Five percent pleasure, fifty percent pain5%的歡愉,50%的痛苦And a hundred percent reason和100%的理由to remember the name記住這個名字”
我舉起左手,那回聲從九年前傳來。
“Here I am.”
——我可能要做個說唱歌手。
——我說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了(熱血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