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由於早上那驚世駭俗的一跳讓我的屁股慘受衝擊,我在車座裡換了好幾個坐姿才坐得踏實,看著車窗外,腦袋跑氣似的走神。
這兩天過得就像穿越一樣。
我看著旁邊開車的傢伙,以為是他幾年來早已穩固了“暗戀物件”的地位,有朝一日驀然躍升為了“正牌情人”,反而讓我覺得不習慣。
我甚至覺得他是在跟我開玩笑,畢竟他所在的世界於我來說只能仰望,而他是一時取樂,等新鮮勁兒過了,或者在任意一個我還沉迷不知的時刻,冷靜而禮貌的告訴我,他還是他,我還是我。
似乎這才符合現實情況。
可要是一切都是真的——
“想什麼呢?”
冷不防的,思路被他的聲音打岔了,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沒什麼,跑神兒了。”
他沒有立即回話,遲了幾秒才一轉話鋒,“啊,到了。”
這是一條相比鬧市區僻靜許多的街道,鑽出車門,路兩旁不過寥寥幾個行人,宮雋夜指給我的店面是背後這一家,裝修使用莊重而低調的實木色、櫥窗裡擺著三個冷漠人形的裁縫鋪。
沒錯,裁縫鋪。即使我在第一眼看過去,還猜測是不是那種店主有著冷僻喜好的私人收藏館。
宮雋夜推開那扇雕花木門,我跟進了窄小的前廳,一個穿蕾絲襯衣的女孩兒站在櫃檯裡,鼻樑上頂著一副小圓眼鏡,聽見搖鈴聲便抬起了頭,“您好,有預約嗎?”
他一萬個認真,“我的臉就是預約。”
姑娘眨了眨眼,笑得很嫵媚,朝樓上喊了一聲,“老闆!”
“來了。”
答應的也是個女人,聲音卻遠不如眼前這位甜美,我對聲音比人敏感,不知怎麼就在腦海裡以夏皆為原型勾勒出了一個女性形象。等人聲俱在了,只見一個留著齊耳短髮的女人彎腰走下前臺裡面的樓梯,兩條長腿氣勢逼人,白襯衣外勒著黑色背帶,手上繞著皮尺,隨動作甩來甩去的,十公分的高跟鞋錐子一樣戳在我跟前,個頭和我相當。
“你,”她的眼睛像矩尺一樣在我身上到處比劃,開口問的卻是宮雋夜。“做衣服?”
“嗯哼?”
女人得到這句不是應允的應允,她拿皮尺在我脖子上一套,牽著我就往裡屋走。宮雋夜跟在我們身後沒心沒肺地笑,我完全懵了。
皮尺原來有這樣瀟灑的用途。
我知道自己的模樣肯定很滑稽,任人擺佈,女人把我帶到三面立起的鏡子前,用超快的效率給我量了身高肩寬,腰圍頸圍,腿長臂長等等身體各部的尺寸,這個過程中我轉了一次身,窺見整個屋子的全貌,填滿一整個牆壁的配飾格子,縫紉設備,牆上掛著純手工製作中的半成品,衣架上細心的搭著防塵布;而宮雋夜正坐在房間另一端的布藝沙發上喝茶,桌上擺放著一套極其精美的茶具,他端著的那一盞杯具是白色花紋,鎏金的邊,一隻手托著小碟,雙腿交疊,從膝蓋到鞋尖是一條筆直的線。
有生之年,我頭一次被撲面而來的奢華氣息熏得頭暈目眩。我想我是對的,我們各自身處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身家背景,眼界閱歷,生活方式,沒有一樣是找得到共同點的。
別說是一身衣服,他眼裡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對我而言都是奢侈的享受。
我忽然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
女人將一些數字抄在一個本子上的時候,門外的電話響了,聽起來她要去接線。
臨走前她把皮尺放在我手裡,喊了一聲,“姓宮的,過來幫個忙,量一下袖口和褲腳。”
“是——是。”
宮雋夜拖長了音,等女人關上門把我們留在這個房間裡,他踱過來,站在我咫尺之處,從我手裡抽去那根皮繩,輕輕圈在手腕上,用指尖掐算了尺碼。
我突然不知道怎麼坦然面對他,但又迫切地需要他對我說點兒什麼,兩個人都低著頭,他手上的活計並沒有停下,而我只能看到他微微開合的嘴唇。
“夏息。”
他叫我。我悶悶地頷首答應,“嗯。”
“從今天起,”他說,“要學學怎麼把自己說給我聽了。”
“這可能有點兒難,一開始。”
他讓我轉過身,我正對著鏡子,看他站在我身後,手裡的皮尺從後頸拉伸至腰窩,他的手指將它垂直抵在尾椎骨上,那位置有幾分曖昧,我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兩個人的目光在鏡子裡相會。
“告訴我你怎麼想,”他似乎是歎了口氣,一點點捋平了嘴角,“不然我這麼笨,猜不到的。”
我用手掌捧著那個本子,看他在上面依次寫下數字,握筆時指骨突出,好似全神貫注,看著看著,心裡就像淌著一條解了凍的河。
我說,我會的。
統計完了量體裁衣要用的各項資料,女老闆給了個日期,讓我們那天再來取做好的衣服。
宮雋夜在帳單上簽字,按規矩先付了一半定金,就帶著我出了店門。
屋內涼爽,反襯著大街上陽光潑辣灼人,我用手遮了一下眉骨,隨口道,老闆挺漂亮啊,又有好手藝,沒個伴兒麼?
有啊。宮雋夜像是要透露給我什麼秘密,他沖我擠擠眼睛,櫃檯裡那個就是老闆娘。
我再想往裡看,門已經關上了。
天熱得讓人食欲減退,我們倆找了個清淨的去處稍微一坐,吃了兩份焗飯,就休息的那一陣,他的手機都快被人打爆了。
我叼著勺子安慰他,“每個月總有那麼兩三天。”
他一咋舌,“夏息我發現你蔫兒壞啊。”
“那咱們倆就算扯平了。”
我看了看表,邊想邊說,“你忙了就早點兒走吧。我待會兒回學校那邊,咱們在那邊的十字路口……”
“不。”他截斷我的話,“不忙。”
他托著下巴,把“睜著眼說瞎話”這個表情演繹得無比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