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場後我一直坐在過道裡,背靠著鐵板搭的牆壁。
中途有個穿皮衣皮褲的奇怪男人過來跟我搭話,借著可見度極低的燈光,我看到他濃妝豔抹的臉,眼眶下面綴著一圈難以粉飾的青黑。
他向我兜售一種手制的捲煙,比普通的煙短一截,做工簡單粗糙,我盯著看了很久才想起,我在一些歌的MV和美劇裡見過這玩意兒。我對它出現在這種場所有一秒鐘的震驚,然而很快平靜下來。
我說我不要,我買不起。
那之後他說什麼我都不再應答,討了個沒趣,他便掉頭走了。
比賽結果出來的時候我還坐在這兒,宮雋夜找到了我。
我想不明白他是怎麼在狂歡的人群裡找到我的,但他似乎總是這樣,出現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卻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我坐在長板凳上,額前垂下的帽檐遮擋住了少部分視線,我看到他腳踝處漂亮的跟腱,人瘦而高,但擁有大量運動才能塑造出來的精悍體型,尤其是微微勾著頭裸露出脖頸的模樣,笑的時候先提起一側的嘴角,好看得幾乎讓我感到不自在。
他蹲下來。
“沒事。”
我在他發問之前給了回答,十指在臉前交叉,“我盡力了,沒有遺憾。”
——一首叫好不叫座的歌,一個和名次失之交臂的成績,一次不好不壞的初體驗。
——其實也沒什麼。我的朋友在搖滾組拿到了新人獎還有幾千塊獎金,待會兒我們會去吃個慶祝的夜宵,順便喝點酒,不會太晚,因為明天還要上學。
我把臉埋進手心裡。
這種沒有充足理由的沮喪來得讓人憋屈,本身就抱有功利心卻輸得心服口服也好,一開始沒寄什麼希望卻能比預想中好一點也罷,那種強行被壓在嗓子裡的情緒折磨著我,我還要竭力維持著寵辱不驚的表像。
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哭第二次。
太計較得失的人註定活不從容。
我只能拿自己都說不利索的道理安慰自己。然而不是對症下藥,總不能指望效果多好。
“去那邊洗手間洗洗臉吧。”
我抬起頭來的時候離他極近,近得連他嘴唇上的細紋都看見,趕緊往後一撤。
他說,“要我陪你嗎。”
我說不用了,站起來就往過道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外面燈光顏色錯綜複雜,洗手間裡倒是清一色的白熾燈,我站在鏡子前擦臉上的冷水,給李謙藍發了個短信,告訴他們待會兒在酒吧外的停車場見。
把手機塞進褲子口袋裡,我又接了一捧水潑到臉上,扶著流理台等自己的腦袋徹底清醒。
——好了,沒什麼大不了。
——第一次比賽,沒那麼稱心如意也是正常的。
——別在乎那些虛的、名利上的東西,你要唱歌,那就唱歌。
——出了這個門就別再想了。
我對自己說了一堆廢話,說到臉上的水汽幹透了,忽然看到身邊悄沒聲的站著一個男人。好像站了挺長時間的,我顧著自己壓根兒沒發現他。
還是個外國人。準確的說是個混血,鼻子有一點點鷹鉤,笑起來的時候面部有明顯的國人體征,多於那些西洋的特點。
我對上他那雙盯著我不放的靛藍色眼睛了,是個弧度拿捏得很有水準的公式化笑容。他用字正腔圓的中文問我,“你好,是夏息嗎?”
我點點頭。
他又說,“很高興認識你,叫我Ryan就好。”
我沖他揚揚下巴,“說中文。”
他有點錯愕,“……林里安。”
我用擦乾淨的手跟他握了握,說,你好,什麼事?
一張名片遞到我臉前。上面黑色的字在燈管下看得很清楚,娛樂公司,經紀人。
“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他說,“不過我想,被星探搭訕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件壞事吧。”
當我以為被星探搭訕就是今晚觸發的最後一個支線劇情,被林里安一路跟出了洗手間,和走廊裡抽著煙等我的宮雋夜碰頭,我才知道我錯了。
“那很不湊巧啊。”
我還沒走到跟前就被宮雋夜摟過肩膀按在身邊,他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情,右手鬆鬆地搭在我腰際,和朋友間勾肩搭背沒什麼兩樣,我卻直觀的覺察到了一種氛圍上的壓迫感。
還好現在走廊裡沒什麼人,演出結束之後大家都從前門離場了,何故他們也在那邊等我。
他說,“沒興趣。”
話是對著林里安說的。然而緊挨著他的這個事實已經讓我暫時喪失了思考能力,讀不懂空氣的在他倆中間左看右看。
認識?
林里安的表情印證了我的推測,他看到宮雋夜的時候,表情不經緩衝就從殷勤可親一口氣蹦到了大驚失色,“怎麼是你!?”
宮雋夜把抽了一半的煙在手裡折斷了,“所以?”
林里安收起那副失態的臉孔,不尷不尬地整理了一下鐵灰色的西裝,用那口官方普通話敬業地回答,“我是來找夏息的,問他有沒有意向跟我們公司簽約,作為職業歌手出道。”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
“說完了?”
那種邪氣的、漫不經心的笑容再一次浮現在他臉上,我聽見他說,“You know who you are.”
“我當然知道我是誰……”
“不,”他搖搖頭,“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別讓我看見你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