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把新歌的混音做好後上傳,收尾工作結束,接下來就是等待審核的三十個工作日,我能做的都做了,所謂盡人事知天命。離開學還有幾天,我總算得空,躺在家裡過起混吃等死勝似神仙的快活日子。
不用看店,不用打工,沒有生計壓力,沒有人可操心,久違的清閒幾乎令我受寵若驚。早上睡足睡飽,迎著朝陽把宮雋夜送走,出門買貓糧和他喜歡的現炒咖啡豆,偶爾也逛唱片店,淘兩張冷門碟,興致來了做點兒家務,野心勃勃地向他這四百平的公寓發起挑戰,累了就去廚房搗亂,運氣好還能挖掘到晚飯的新菜色。
如此過了幾天,宮雋夜感慨萬千地說,你看吧,我早覺得你有人妻潛質,顧家的男人特別有魅力……
我說哦,誰姓顧,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
而悠然的腳步一旦跨進九月,新的任務就接踵而至——夏皆的預產期快到了。
我嘴上沒聲張,其實心裡一直記掛著,先前我陪她去過兩次產檢,醫生估測的日期在九月末十月初這個區間內。時間過得太快太匆忙,感覺我們一個個都空著雙手還沒準備充分,這小傢伙就要心急火燎的誕生了。
若是個男孩兒,肯定是個心思活泛、事事都要爭先的火爆脾氣;若是個女孩兒,保不齊就遺傳夏皆,成了稱霸三條街的女混世魔王。
我拍著宮雋夜的肩膀奉勸他,平時要多樹立正義形象,畢竟是要當嫂子的人了。
於是在夏皆臨盆那天,未來嫂子在一群人的遊輪party上接到他的助理兼岳父的電話,把滿滿一杯81年的紅酒潑到了一位纏了他好久的女士裙子上。
“我丈母娘生了!”
我也好不到哪去——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在學校上白天最後一節課,和室友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本打算回家就到醫院陪去夏皆,據說她預產期前幾天就待在醫院靜養,沒想到這就生了!
我整個人都癲狂了,虛無了,措手不及了,十萬個禮炮同時在我腦子里拉響,猛地脫離大部隊就往校門的方向跑,於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怎麼了?”
事態複雜我不知從何說起,只暴躁地跺著腳,“我媽生了!”
路過的學生都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
“那……恭喜啊……”冷了好半天,黎興才抽搐著嘴角擠出幾個字救場:“這二胎可真夠晚的……”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跑去校門口攔了一輛車就走。路上稍微鎮靜了些,才想起問周靖陽在哪家醫院,那頭他剛把夏皆送進產房,話音顫慄地給我報了地址和所在樓層,背景是醫院走廊裡護士推著病床一格一格碾過地板磚的聲響,聽得我頭皮發緊。
“我馬上就到。”
“別著急,路上注意安全。”他清了清嗓子,紊亂的氣息逐漸穩定下來,“醫生說她狀態不錯,不會有危險的。”
他說這話純屬是為了安慰我。他才是比誰都緊張的那個。
我到醫院的時候宮雋夜前腳剛到,三個男人眼巴巴的守在產房外面,我從未經歷過人生中這樣的重大時刻,因此顯得坐立難安,門外一個待命的護士估計是看不下去了,她們隔三差五就要接待我們這樣“沒用”的男人,輕聲細語的安慰道,“放心吧,夏姐是我們這一層心態最好的媽媽,身體各項指標也正常,生產會非常順利的……對啦周先生,這二位是?”
我說,我是她兒子。宮雋夜緊接著說,我是她姑爺……話音沒落就被我以綁匪般不容反抗的力氣捂住了嘴。
護士:“?????”
就你話多。
產房門打開時的騷動中止了我們倆的對視,周靖陽幾乎是拔腿就沖過去,迎面出來的護士被他攔住,摘下口罩,脆生生地說:“是女孩兒!”
我腿一軟,就跟被人提著脖子突然放下來似的,拯救生命的空氣統統湧進肺裡,重重呼出一口氣。
——是妹妹啊。
周靖陽重複著和我同樣的動作,感覺宮雋夜馬上就要按倒我們倆掐人中了。
“現在家屬可以探視。”
盼到醫生發話,我們三個才進了夏皆所在的病房,為她做完術後清理的護工端著盆子和毛巾與我們擦肩而過,輕輕帶上房門;夏皆躺在墊高的枕頭上,臉上皮膚被汗水泡得發白,嘴唇缺乏血色,但精神還不錯的樣子。
“寶寶來啦。”她呼喚我,好像昨天才跟我說過話似的:“快看你妹妹。”
我也只有暫時擱下存在肚裡的話,看她懷抱一個粉團團的女嬰,眼睛半眯著,嘴唇像在尋找食物一樣翕動,剛出生的小孩兒都是醜的,可我竟怎麼看怎麼可愛。
我想伸手碰碰她,但嬰兒的皮膚真是吹彈可破,想了想我又垂下手,說:“……給她起什麼名字?”
她看向激動得眼圈泛紅的周靖陽,問了個前言不搭後語的問題,“今天星期幾?”
周靖陽眨眨眼,“星期天。”
“哦,”她說,“那就叫週末吧。”
“……”
“茉莉的茉。”
“好。”
我和孩子他爸都沒吱聲,只有宮雋夜這個腦回路清奇的男子一不小心和她發生了共鳴,又或者這個倒插門的姑爺為了討他丈母娘的歡心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好名字。”
“……媽……”她起名的本事可能在給我起完之後就荒廢了。
夏皆這個隱形獨裁分子,得到一個人的認可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充耳不聞地開始對周茉小姐指認我們:“我是媽媽,這是爸爸,這是哥哥,這是——”
而後她矜持且挑剔的眼神在宮雋夜身上流連了一瞬,親口下了聖諭:“這是嫂子。”
宮雋夜扶著胸口,仿佛笑著咽下一口堵在喉嚨裡的血。
“好了,讓我跟我兒子單獨待一會兒吧。”
聽到這樣的請求,周靖陽喊來護士幫忙,把小小的周茉安放在房間另一端的恒溫箱裡,和宮雋夜一起出去了。
我在她最近處坐下,問她,“生孩子很痛嗎。”
“還行,”她抖抖眉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剛開始那會兒疼,開刀的時候就沒知覺了。”
她揉了揉自己浮腫的腿,動作有些吃力,我趕忙去扶她,被她拉住手,順勢在床邊坐下。“……受累了媽。”
“解脫了啊。”她說完,又笑著否認自己:“呸,養孩子是一輩子的事兒,還長著呢。”
然後我們都不說話了。
她沉默時空氣都凝結,霧一樣懸在我們倆這短短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裡,可我這次不再畏避,不再動搖,那些念頭早已在我心裡成型,不會那麼容易打破。
“夏息。”
她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過得好嗎。”
這不是個沒法回答的問題,我想說話,卻莫名地哽了一下。“……嗯。”
“你從來不對我撒謊,”她猶豫地說:“你不告訴我,是想保護他,對嗎?”
我不置可否,看她皺著眉,一半憂慮一半懊惱,盯著自己絞弄的手指,“他大你那麼多,騙你太容易了,要是對你不好,吵架了,變心了,你拿什麼說理去啊……”
“媽,”我說,“你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會跟他計較得失的。”
“況且他教會我很多。”
對上她的視線我笑了笑:“就算分開了,那些東西也足以支撐我度過餘生。”
她點點頭,陷在枕頭中眼簾微閉,像隨時準備睡過去一樣,手還握著我的手,示意她仍在專心聆聽。
“你還記得嗎,我十歲那年,我們就遇見了。”
她嘴角彎彎的,像在夢裡微笑。
“我愛他不亞於你和我的歌。”
“他挺好,也許沒那麼好,人無完人麼——好吧,我還是說實話,他是最好的,這世上要真有人比他還好,我就裝作沒看見。”
“我花了許多年,許多年才走到他身邊去,只為這條路能走得遠一些,所以,我不會輕易回頭。”
“我是時候,離開你了。媽媽。”
夜深了,遠處是漸行漸遠的汽車鳴笛聲,黑色的塵埃輕柔地覆蓋住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看著她疲憊沉睡的面孔,將她微涼的手指掖進被子。
我說,晚安。
希望那個家,有另一個人等你。
希望你幸福,去愛那個長得像你的孩子。
希望你快樂,過自己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