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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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接下來的一週,是我這輩子所度過最怪異的時期──如夢似幻,沒有一件事是真的。
阿妮絲.沃德爾的驗屍審訊如期進行,嶺石塔各色好奇人士全部到場了。沒有新的發現,提出的唯一結論是:「由不明的個人或數人所謀殺。」
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一小時後,可憐的小阿妮絲.沃德爾便被埋在安靜的老教堂墓地。小鎮的生活又恢復如昔。
不,最後這句話不太確實,因為小鎮已大不如往昔……
幾乎每個人的眼光都是喜憂參雜的,鄰人也彼此相忌。在審訊中,目前明顯的一件事即為,阿妮絲幾乎不可能是被陌生人所殺害的。沒有人看到或表示本地出現過流浪漢或陌生人。也就是說,某個在嶺石塔鬧街閒逛購物、與人寒暄的人,就是襲向手無寸鐵的阿妮絲、並把烤肉叉刺進她頭顱裏的兇手。
沒人知道兇手是誰。
我說過了,這幾天過得有如做夢般恍惚。我以一種新的眼光注視著遇到的每一個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兇手。這種感覺真令人不快。
到了晚上,窗簾一拉,我和喬安娜便坐下,把各種說得通與說不通的可能性,不斷地進行討論爭辯。
喬安娜堅持是卜艾先生所為;我原本有些動搖,但後來還是回歸最初的想法,懷疑是金琪小姐幹的。不過我們還是把可能的嫌犯一遍又一遍地對照過。
卜艾先生?
金琪小姐?
丹克索夫人?
艾美.葛菲詩小姐?
艾蜜莉.巴頓?
帕翠姬?
而且我們始終都在緊張與不安中等待著什麼發生。
然而什麼也沒發生。就我們所知,再沒人收到信了。納許定期地在鎮上出現,但他在幹什麼、警方設了什麼圈套,我則一概不知。而且戈雷夫也再回倫敦去了。
艾蜜莉.巴頓來喝茶;梅根來吃中飯;歐文.葛菲詩出外巡診,我們去卜艾先生家喝雪利酒;再去牧師家喝茶。
我很高興地發現,丹克索夫人不像上次碰面時那麼兇悍。她大概早已忘記上次的事吧。
現在她最關心的似乎是如何消滅白蝴蝶以保全菜花和捲心菜。
在牧師家的那個下午,真的是我們所度過最平靜的一段時光。那是一棟古老迷人的房子,客廳雖然簡樸,卻十分寬敞舒適,家具和窗簾用了褪色的玫瑰印花布。丹克索夫婦有一位住在家裏的客人,是位慈詳的老太太,她不停地打著白毛線。我們吃著可口的熱鬆餅配茶,牧師走進來,溫和時笑著,並旁徵博引地跟我們談著,氣氛非常愉快。
別誤會我,我們並沒有避開謀殺的話題,我們真的談到了。
客人瑪波小姐自然好奇心大起,她表示歉意地說:
「鄉下地方能談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老太太還認為,死去的阿妮絲跟她們家的伊迪絲一定很像。
「很好的一個小女僕,什麼事都願意做,只是有時反應有點慢而已。」
瑪波小姐有個侄女,侄女的嫂嫂也曾因一些匿名信而惹得一身腥,因此這位迷人的老太太對匿名信也很感興趣。
「不過你得告訴我,親愛的,」她對丹克索夫人說,「村裏的人──我的意思是鎮上的人,都怎麼說的?他們怎麼看?」
喬安娜說:
「我猜還是認為是柯里特太太幹的吧。」
「不,現在大家不這麼想了。」丹克索夫人表示。
瑪波小姐問柯里特太太是誰。
喬安娜說是村裏的女巫。
「對吧,丹克索夫人?」
牧師輕輕吟誦了一長段跟女巫與邪惡力量有關的拉丁名言,眾人雖聽不懂,卻也都崇拜無比地默默聽著。
「她是個蠢女人,」牧師娘說道,「喜歡炫耀。老愛在大中午出去採藥,而且一定要弄到人盡皆知。」
「我猜還是有些傻女孩跑去找她問東問西吧?」瑪波小姐說。
看到牧師又準備搬出拉丁文時,我趕緊問道:
「可是為什麼現在大家不再懷疑她了呢?大家原本都認為信是她寫的啊。」
瑪波小姐說:
「噢!但我聽說,那女孩是被烤肉叉刺殺的(真是太可怕了),這樣一來,大家自然就不會再去懷疑柯里特太太了。因為,你知道,她大可以用詛咒的嘛,讓那女孩漸漸消瘦、自然死亡不就好了。」
「真奇怪,大家怎麼還是會有這些落伍的想法。」牧師說,「在基督教早期,民間的迷信觀念早已經跟基督教教義融合在一起了,迷信中的可怕之處,也已慢慢跟著消失。」
「本案要對付的不是迷信,」丹克索夫人說,「而是事實。」
「而且是很駭人的事實。」我說。
「正如你所說的,包頓先生,」瑪波小姐說,「很抱歉我這麼涉入你的隱私──你在本地算是陌生人,又見過世面,熟知各色人等。依我看,你應該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笑了笑。
「目前我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做夢。在夢裏,一切都合情合理,結局也很完美。可惜我一醒來,整個夢境就化為烏有了。」
「真有意思,能不能告訴我們,你那『烏有』中,都有些什麼啊?」
「噢,夢一開始總是出現那句蠢話:『無火不起煙』,鎮裏的人,老愛重覆這句話。接著,我就把它與戰爭術語混起來了,煙幕,紙片,電話留言──不,那是另外一場夢。」
「那場夢又是什麼?」
老太太那麼急於想知道,害我覺得她一定讀過拿破崙的《夢之書》,我們家老奶媽最愛這本書了。
「哦!只是夢見愛瑟.霍蘭──她是西蒙頓家的家教──要嫁給葛菲詩醫生,牧師在用拉丁語讀婚姻誓詞──」(「那倒很合理,親愛的。」丹克索夫人輕聲對丈夫說。)「就在這時,丹克索夫人站起來了,大聲宣佈婚姻無效,說大家得制止這件事!」
「可是這一段哪,」我笑著說,「不是夢。因為我醒來時,發現牧師夫人就站在我身邊,而且正說著這句話呢。」
「而且我說得沒錯。」丹克索夫人表示。
我很高興地發現,這次她的語氣很柔和。
「可是怎麼會跑出什麼電話留言?」瑪波小姐皺著眉問。
「我沒說清楚,那不是夢裏的內容,是在做夢之前的事。我經過大廳時,看到喬安娜寫了留言,交代我們告訴打電話來的人……」
瑪波小姐前傾著身子,雙頰露出一抹嫣紅。
「如果我問你那個留言究竟寫了什麼,你會覺得我太多管閒事、太無禮嗎?」她瞄了一下喬安娜,「親愛的,我真的抱歉。」
然而,喬安娜卻非常高興。
她安慰老太太說:
「噢,我不會介意的。我自己全忘了,不過也許傑瑞還記得。那一定是件很小的事。」
我認真地重述那個留言。老太太專注的神情令我覺得想笑。
我本以為那些話會令她失望,不過多愁善感的老太太大概覺察出一點意思吧,只見她微微一笑,似乎很滿意。
「我明白了。」她說,「我原本也想,可能會是像那樣的東西。」
丹克索夫人立即問道:
「像哪樣東西?」
「就是很普通的留言啊。」瑪波小姐說。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突然說道:
「我看得出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但你對自己不夠有信心,你應該要有才對!」
喬安娜大聲抗議道: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可別再長他的氣焰了。他已經夠自大了。」
「安靜,喬安娜,」我說,「瑪波小姐很了解我。」
瑪波小姐又繼續去織她的毛線。
「你知道嗎,」她沉思道,「想成功地謀殺一個人,就像在變魔術一樣。」
「你是說,要能夠騙過別人的眼睛嗎?」
「不僅如此,你還得讓人們在不該在的地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他們好像稱之為『誤導』吧。」
「這麼說,迄今為止,我們每個人都找錯方向了,只拼命想抓住某個瘋子。」我表示。
瑪波小姐說道:
「我本人認為,要找的應該是個非常正常的人。」
我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納許就是這麼說的。記得他強調過,兇手的社會地位很高。」
瑪波小姐表示同意。
「是的,這點很重要。」
大家似乎都表示同意。
我對丹克索夫人說:
「納許認為還會有匿名信。你認為呢?」
「有可能。」她緩緩說。
瑪波小姐表示:
「如果警方那樣想,就應該會有。」
我繼續追問丹克索夫人:
「你還為寫信的人感到難過嗎?」
她臉一紅:
「會啊。」
「至少我無法同情本案的兇手。」
「這點我倒無法苟同,親愛的。」瑪波小姐說,
我激動地說:
「那些信已經逼得一名婦女自殺,而且造成大家的痛苦與不安了。」
「包頓小姐,你收過信嗎?」瑪波小姐問喬安娜說。
喬安娜咯咯一笑。
「哦,收過,裏面盡寫些討厭的事。」
瑪波小姐說:
「年輕漂亮的人比較容易成為被人攻擊的目標吧。」
「因此我覺得愛瑟.霍蘭竟沒收過信,是件很奇怪的事。」我說。
「讓我想想」瑪波小姐說,「她是西蒙頓家的家教──就是你夢到的那位小姐嗎,包頓先生?」
「是的。」
喬安娜說:
「很有可能她收過信,卻不願承認。」
「不會的。」我說,「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納許也是。」
「天啊,」瑪波小姐說,「這倒很有意思,這是我聽過最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