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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劍》第5章
第5章 Ⅳ

異變突生,一夜之間,主城上下腥風血雨。

少年被一聲平地驚雷似的巨響從黃粱美夢中攪擾,睡眼朦朧地軟聲低喚養父,可是叫破了喉嚨也沒見養父的一根毛,只得自己磨磨蹭蹭地趿上布鞋,揉著眼走到廳堂,隨即面色一沉。

只見原本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壁爐小桌彷彿遭遇了搶劫,各種文獻資料像是被怪風捲起又散落在地,毫無章法地躺著屍。少年繞過東倒西歪的古書,艱難地走到壁爐前,隨即瞳孔緊縮。

在辟啪跳動的爐火照明下,他看見一個明顯經過巧妙設計的陣法被暗紅色的顏料畫在一地紙上,旁邊倒著一個裂了口的白瓷碗,裡面烏黑腥臭的東西淌了一地。一旁暗光閃動的照耀下,一個披著布的蒼白軀體時隱時現,身下和碗裡鹹腥如出一轍的東西緩緩蔓延開來。

是人血。

腦子裡嗡的一聲過後,少年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把那死人翻過身來,確認那死不瞑目的可憐鬼不是自己養父,這才舒了口氣。

但是心下的焦慮不減反增——

這不是養父,那養父去哪裡了?

這是乳臭未乾的年輕人第一次面臨此等危急的情勢,但他眼底卻波瀾不驚,鎮定異常地把桃木劍背在身後,隨手清點了幾件法器收入囊內,然後猶豫片刻,終於把那剛剛完工的護身符握在手心,轉身出了門外。

前腳剛踏出門,他面前就呼啦地擁過一群逃難的百姓,每張面孔都那麼不同,可是每張面孔都書寫著一樣的恐懼和絕望。他們的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烈火,烈火中是不堪重負而轟隆倒塌的房舍。

「快跑!惡魔重現於世了!」

少年臉上的肌肉繃得很緊,眉眼間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他想到前幾天夜裡養父的異狀,心裡愈發懷疑。

災難總能瞬間讓一個前一秒還在學貓叫撒嬌的小屁孩下一秒背著劍竄上房梁,眼沉似水,膝下踏風,堅定地一步步邁向本不該自己擔責的戰場。

平平如鏡的夜空毫無徵兆地爆發出雷鳴電閃,少年在電光石火間猛地轉過頭,幾乎張裂的眼角在強光下終於發現了那個熟悉身影。

但是……少年瞠目欲裂,眉毛偏成一個不知味的角度,近乎要停止呼吸。

在雷電交加的晦暗天穹之下,週身卷攜著上下翻滾的黑色霧氣,少年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慈祥地揉亂過自己頭髮的男人慢慢抬起頭,冷峻的臉上沒有一分一毫的人氣,一彈指擊落了一個正在聚力準備攻擊的法師。

旁邊戰局裡埋頭凝眉輸送補給的一個煉金術士匆忙間一眼瞥見了少年,頓時驚聲叫了起來:「他養的小惡魔來了!」

少年趕緊在空中虛晃一蹬,來到煉金術士面前說明情況:「先生您先冷靜一下,我不是很明白——我爸這是怎麼了?」

煉金術士見他沒有什麼攻擊性,也無暇抽身去理會,只是幾乎要將牙齒銼碎般緊咬牙關,瞪得眼珠血絲畢露,手肘青筋俱現,拼了老命支持著自己的補給,沒空給他回答。

少年只好充分發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一彈膝蓋,身子便像離弦之箭般飛向了風雨中橫眉冷對的天師。

那張本可以入畫的君子玉顏此刻盡染騰騰殺氣,天師身在黑色漩渦中心,冷眼注視著腳下那群不自量力的螻蟻在自己彈指間灰飛煙滅,心頭閃過殘忍的快意。

就在他盡情地享受著殺戮的樂趣時,一道光般的人影砰地一聲撞在了天師布下的結界上。男人戲謔地瞇了瞇眼,低下頭去想要看看是什麼浮游殘蝶如此不自量力。

「養父——」

一聲淒厲的哀嚎穿透了他的耳膜,天師整個人晃了三晃,眼睛裡的黑霧散去半數,叱吒的風雷也偃旗息鼓了片刻,指尖溫柔地探出去,在空中虛虛地撫摸著看不見的髮梢,張嘴就想要叫出那個朦朧的名字。

然後那溫柔就在遒勁有力的一記劍劈下,徹底碎成了稜角鋒利的破鏡。

那少年痛極攻心,竟然誤打誤撞地拔出桃木劍砍破了他精心布下的結界,此時他正似一隻失魂落魄的驚隼,一邊失聲呼叫著養父,一邊彈丸般射向天師。

天師身周的黑氣轟的一聲拔地而起,十聚百百聚千地咆哮著衝上雲霄,像是無數條扭動的黑蛇,嘶嘶地發出憤怒的威脅。

方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天空此刻再度銀瓶乍破般翻江倒海,一道道天劫似的閃電猙獰地形成天空的傷疤。

少年才不管那麼多,奮不顧身得像一隻撲火的飛蛾,固執地飛向震怒的天師:「父親,停下!多年前你拯救了四萬萬蒼生,如今就不能再護他們幾度光陰了麼!」

天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牙縫裡擠出支離破碎的言語,那聲音不復往日單一的低沉,而像是許多個人同時發聲,聲音古怪而沙啞:「不……別過來……」

少年手裡的桃木劍虎虎生風,快刀斬亂麻地擊退了試圖纏住他的黑霧,眼睛裡宛若埋藏了光爍的火炬,定定地看著漩渦裡的男人,鍥而不捨地大聲說道:「你曾對我說過心裡不能僅僅裝著自己那檔子事,那麼你呢?你沒看見現在大火連天,生靈塗炭,四海之內被你攪得烏煙瘴氣。」

「你有考慮過那個背著嚎哭小兒纍纍如喪家之犬的婦人的感受嗎?你有考慮過在這個夜晚一下子喪失全家人、孤獨鰥寡的老父的感受嗎?還是說,」他停頓了一下,「你連我這個養子的感受都不顧了嗎?爸?」

天師如遭雷擊般睜大了雙眼,悲哀地低吟了一聲,身邊呼嘯的狂風也越加急亂,他用黑色髮帶鬆鬆束著的頭髮衝破桎梏,在凌厲的惡風中四散飛揚,黑霧也十分不穩定地忽暗忽明,閃著警戒的異光。

少年乘機接近頭痛欲裂的天師,堅定地伸出一隻手,大言不慚道:「爸,跟我回家吧,我自有辦法幫你洗清罪名。」

天師聽到前半句的時候,神色出奇的舒緩,髮絲也不再飄浮,柔順地垂於兩肩,迷離的眼神像是要答應。然而一聞後半句,不知怎的就臉色突變,恨聲道:「小子,你可知道,這刀沾了血,一輩子也洗不清干係!」

說罷他身形一閃,飛也似地想要逃離。

結界外的眾法師和煉金術士見裡面烏雲翻滾,好似有雷鳴電閃,都面面相覷,猜測發生了什麼變故。

這時有個眼尖的年輕人指著團團黑霧中間,驚叫道:「快看!那惡魔在躲他的養子!」

大家湊到跟前一看,正是如此。不知哪個出頭鳥大聲地吼了一嗓子:「小伙子好樣的!為民辦事,剷除奸邪!」

「對!為民辦事,剷除奸邪!」一石激起千層浪,煉金術士和法師們都開始搖拳吶喊,就連忙著逃命的黔首也偶爾駐足一二,義憤填膺地高聲呼應。

誰也不記得,就在十幾年前,是誰用自己的孱弱身軀,用禁術暫時制住凶靈,並且逼脅四十三路亡靈和他簽下血誓,讓至惡之物永遠附在自己靈魂的一隅,而後便沒有一個漫漫長夜逃離過唸咒壓邪的痛楚。

這樣做了,無人知曉,沒人理解,只是在被反噬的瞬間,所有人都會群起而攻之。

值得嗎?

天師耳尖一動,腦子清醒了一些,彷彿聽見了近地面此起彼伏的咒罵與助威。他疲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而後換成了死而無憾的淡然——

若能換取哪怕僅是幾十年的河清海晏、物阜民豐——

小生也會以一己微薄之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大丈夫啊,不可以不弘毅。

任重而道遠。

就在他晃神的幾秒鐘,少年已經催身到了天師的跟前。年輕人急切地再度伸出手去夠他,眼裡迸著金石般的火光:「父親!您就聽我這一回吧!」

眼看著少年的指尖就要觸碰到天師的衣角,忽然異變陡生,就看那天師的臉上忽的閃過一絲濃重的陰霾,瞳孔再次緊緊縮成一線,不同過去,眼眸中多了幾分血紅。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癡心不改的少年,冷笑一聲,揮掌帶起一陣勁風就衝著少年的天靈蓋而去!

少年沒料到他竟然會對自己下毒手,躲閃不及,情急之下,狼狽地將桃木劍凌空一架——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天師五官忽然扭作一團,清秀的臉彎曲得變形,彷彿在身體的核心之處承受著無與倫比的痛苦,嘶吼出聲:「不——」

他彷彿在與內心的凶靈作激烈的鬥爭,風馳電掣,那劈下來的掌風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所牽制,最終穩穩地停在了少年額頭的不遠處。

然而少年的劍大概是因為功力不足,不由他手似的,閃電般刺中了天師的小臂。

天師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一聲嘶啞的低歎,眉目之間的戾氣卻轉眼間消失殆盡,就像多年前凶靈的無疾而終,天師身周的沉沉黑氣在剎那間砰地匿跡,他自身則失去了支持,像是一隻殘破的紙鳶,從高空墜落下去。

少年趕忙一俯身向前,驚慌失措地與人一起直直衝向地面,終於在天師砸在地上前將他穩穩接在懷裡。

周圍煉金術士和法師們嘰嘰喳喳地圍過來評頭論足,而少年卻耳畔僅餘奔走的血液和呼呼跳動的血管嗡嗡的聲音,顧不得啪嗒一聲從口袋裡摔到地上砸碎了的護身符,顫抖著手臂把一動不動、還有體溫的天師的頭擱在自己大腿上,然後閉上眼,伸出一根手指探到養父鼻翼下方。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少年近乎戰兢而虔誠地等,也沒有等來一絲活人的氣息。

他忽然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塊巨大的懸石,用石頭吊在深淵的上邊,方才一直搖搖欲墜。而此刻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剪子,冷冷地寒光一閃,石頭就沉沉地墜落、墜落,沒有底,沒有盡頭,牽連著自己也在一起毫無知覺地掉進無底洞,難受得想吐。

他艱難地吸了口氣,抬起頭來,面對再一次歡欣鼓舞的人們,淡淡地說:「謝謝你們,都散了吧,我來處理這些剩下的。」

那沉靜的表情,像極了當年將閒雜人等拒之門外的年輕天師。

等人們都散乾淨了,各回各自殘破的家重整泥磚,深巷裡只留下幾聲孤寂的犬吠,少年才把目光從天師早已冰涼的屍體上移開,眼神空空地望著蒼天。

一滴濕潤散開了他聚焦的瞳孔,然後是第二滴。

這一次沒有打雷,直接下起了傾盆大雨。

冷雨嘩嘩地傾巢而出,磨洗掉了硝煙未散的戰痕,磨洗掉了粉牆黛瓦上的焦黑,但卻怎麼也磨洗不掉某些人的家破人亡,也怎麼也磨洗不掉某些人的痛失所愛。

那冰涼的水珠接連不斷,一直滴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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