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黑糖 結局章
春末的艷陽灑在喬氏大廈的單面玻璃窗上,反射出日光粼粼,莫名讓人有種森肅之感。
大廈的主人此刻站立在辦公室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電梯,似乎在等待什麼。
喬爵今日依舊是一身楚寧親手給他准備的西服,懶洋洋的樣子讓人看不出個究竟,可那莫名的森肅並非憑空而來的錯覺——他和查天聯手把喬時照老底起了個徹底,今日正等著喬時照自己送上門來,好將計就計一鍋端了他和他手底下的腐朽根系。
內線電話的電鈴響起,喬爵按了接聽鍵,內容卻出乎他意料。
「爵爺,楚公子來了,說是給你送晚飯,你看……?」辦公室外的本層前台顯然正面對著楚寧打這個電話。
喬爵看著已經拿著資料進來的白塗,不動聲色地說:「讓人先送他回家。」
那邊本來准備放行的小姐姐愣了一下,才道:「好的。」
「爵爺,一會和喬副董開會的資料。」白塗親自捧著資料進來,笑容爽朗依舊,看不出一點破綻。
喬爵沒有回頭,只撂下一句:「放下吧,你先去熱車。」
白塗表情沒變,只是琥珀色的眼睛裡沒有了笑意,看向背對他孑立窗前的喬爵——喬爵從小到大都沒有特地吩咐過他做熱車這類事,從來都是自己安排的,而且今日他親自去熱車還別有任務,難道喬爵知道了什麼?
「好的。」白塗深吸一口氣,平定著自己的心緒,不管喬爵發沒發現,他也得做這個任務。
畢竟本來就沒有打算回來,只要白墨病有救他便滿足了,至於白墨,他哥從來只要待在喬爵身邊就足夠了吧,怎麼會在意自己的生死?
白塗眼裡難得洩露了自嘲的情緒,直到喬爵回眸疑惑他怎麼還在,才低頭關門去完成喬時照給他的任務了。
落地窗前,喬爵對等會要見喬時照沒怎麼放在心上,他在看透明電梯裡的楚寧。
小家伙剛才還禮貌地笑著和前台小姐姐說再見,進了電梯裡以為沒人看見,臉上的笑容便消失殆盡。
上一次他看見楚寧這副表情,還是在第一次和楚寧回家小家伙被喬時照欺負之後。
楚寧沒有生機的表情戳得喬爵心疼,但為了接下來要得到的,喬爵依舊孑立窗前,頎長的背影筆直漫然。
「難得啊,居然讓他一個人走。」喬時照的聲音隨著開門聲響起,然後是門輕掩的聲音,想來是白墨不放心在門外守著。
喬爵轉過身,面上懶洋洋地看不出端倪,語氣平淡卻懾人:「叔叔看錯了吧,他不是一個人走的。」
言下之意,楚寧身邊還跟著人護著,讓喬時照不要想著打楚寧的主意。
喬時照被他的在乎惹得發笑,看著他這位還不知道大禍將至的侄子,把一個黑色硬盤放在桌上,推給喬爵:「楚寧的視頻底片,等很久了吧。」
喬爵轉身放到電腦檢查,喬時照觀察著喬爵越發陰沉的表情,知道喬爵該是確認了底片的真假。
「怎麼樣,是真的吧?希望你不要忘記答應叔叔的事。」喬時照開始擺弄起喬爵閒置的茶具,不慌不忙的沖茶。
那視頻底片的確都是真的,他今日來赴約,就是因為和他這個侄子達成協議,以楚寧的視頻底片換喬爵在喬氏的股份。
但他現在的放鬆並非因為喬爵的確認,而是因為他今日來赴約不過是個幌子——他這侄子裝得再沒有破綻,以他多疑的性格,他也不會只做一手准備。
他今日赴約,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讓白塗去借熱車之由給喬爵剎車做手腳,這樣等會自己的人去撞喬爵車子時,就能保證喬爵不能自救。
沒辦法,這小子的車每天出庫都要檢修,他只能動用最冒險的間諜,還親自出馬拖延,想著這樣馬到功成之時還能避免嫌疑。
畢竟車禍常有,只有掩蓋得好,誰也不會起疑心。
喬時照越想越覺得自己計劃完美無缺,雙重保險肯定能把喬氏拿下,便拖著喬爵聊下去。
小兔崽子畢竟還太嫩,比當年的喬大少還容易搞掉,喬時照想著,看了看手上的表,確認時間差不多了,才終於勉為其難般提出要趕飛機。
喬爵慵懶地抬眉,似乎真的不知道,還和他客套半天,最後才「順從」喬時照的堅持,讓喬時照獨自離開。
送走了喬時照,莫名揣揣不安了半天的白墨心中憂慮不減反增,此刻他正收拾喬時照弄亂的文件,喬爵的手機便震了起來,上面「查天」二字讓他心中一顫,想到了他不聽話的弟弟。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喬爵便從他身側拿走了手機,接了。
「可以動手了?喬時照進入狙擊范圍了。」查天沒有起伏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因為經過處理顯得更加冷漠,十分符合他此刻在附近某棟摩天大樓盯著喬時照的場景。
白墨想起白塗曾經為喬時照做過的事,還有白塗向他保證不會再犯,面上看似冷靜,實則手裡把文件放反了也不自知。
喬爵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只是淡淡回了句:「狙了放後備箱吧。」
通話結束,室內又是一片安靜。
向來能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白墨此刻卻掃了眼喬爵的日程,盡職地提醒:「爵爺,半小時後您在君越有一個酒會,現在出發時間會比較合適。」
喬爵徑自拉開抽屜,裡面躺著一套和喬爵今日打扮一模一樣的行頭。
「你替我去好了。」
本來低著頭的白墨驀然抬頭,丹鳳眼看著喬爵,驚愕了一瞬,才若有所思地垂眸:「遵命。」
喬爵自然地點頭,仿佛這裡頭真的沒什麼陰謀,留下白墨在裡頭換裝備,出門追楚寧去了。
其實喬爵也非故意要把他也陰了,只是如果白塗沒有動手,剎車沒壞,車禍倒是躲得過去的,而且車上是白墨而非喬爵,反而可能會讓他因禍得福。
……
此刻正走在回家路上的楚寧對比一無所知,他還在納悶怎麼喬爵今天怎麼連晚飯都不要他送了。
懶到出來拿一下都不行了?
楚寧小虎牙忿忿地咬唇,回想起剛才遇到喬時照,腦海裡驀地劃過一個可能,心裡咯登一跳。
難道喬爵知道了他的身份,還看到那些視頻,不要他了?
不。
這想法一冒出來,楚寧便搖頭否定了自己,似乎要用他對喬爵的信任把這些莫須有的雜念趕走。
「誒,你也是去看熱鬧的嗎,怎麼走反方向啊。」一個行色匆匆的白領撞到了楚寧的肩膀,道歉之余隨口問著,顯然還心心念念她要看的熱鬧。
楚寧心裡慌了一瞬,直覺地抓著白領的手臂,問:「什麼熱鬧?」
「喏,你不瞎吧,大屏幕直播著呢!」白領指著摩天大樓那的大屏幕,上面清晰地轉播著新鮮出爐的車禍新聞——
黑色的轎車被另一輛白轎車鑿穿,看起來那黑色轎車車主是看見來車的,因為白轎車只把後座撞得稀巴爛,駕駛座還是好好的。只是此刻兩車都在冒煙,不知什麼時候要起火。
警察在四周圍起警戒線,疏散著人群。
「喂,你這小鬼怎麼回事,放開我衣服啊……」白領不耐煩地責備,在看到楚寧蒼白的臉色後收了聲,問他:「你哭啥啊,撞的又不是你家人。」
楚寧聽到最後一個詞,本來被那畫面疼得木了的腦子終於緩緩運轉消化這個消息,眼圈驀地紅了,鬆開白領的手,朝著來路跑了回去。
他早該想到的,反常必有妖,他沒去注意,還真的信了喬爵自己回來了。
他居然留下了喬爵一個人。
楚寧越想心裡的痛便越沉,沉得那顆心都要跳不動了,疼痛隨著心跳流遍四肢百骸,他能做的卻只有把模糊的眼睛擦乾,再模糊,再擦乾,好快點跑到現場。
「寶貝?」熟悉的低磁嗓子在他身側不遠處響起。
楚寧轉過頭去,看到從馬路那邊走過來的喬爵,剛才新聞裡的畫面還揮之不去,以至於等喬爵走到他面前,又叫了他一聲寶貝,他才漸漸意識到這是真的喬爵,撲進喬爵懷裡,大哭著扁他:「混蛋!我以為你掛了……」
「笨,你老公哪有這麼蠢,我把喬時照放進去了,他們現在估計把自己主子撞沒了,還在沾沾自喜。」喬爵給懷裡哭得發抖的少年順毛,一下一下地順著楚寧的背脊,心疼地親楚寧臉側。
楚寧情緒崩潰,還好這會哭出來了,等他把剛才被嚇出的眼淚哭乾淨,抬頭眼睛紅紅地看著喬爵,第一句便是:「……大笨蛋。」
「是,我是寶貝的大笨蛋。」喬爵也不管邏輯,順著他的話便逗他,看著楚寧又可憐又可愛的生氣表情,憐惜又寵愛地親他泛紅的眼角:「都是大笨蛋的錯,他沒料到寶貝會來,寶貝罰他好不好。」
楚寧聽著,剛才大起大落有些發懵的腦子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動作漸漸僵硬,推開了喬爵,撐著他的胸膛低頭,問:「你是不是看到了視頻?」
喬爵薄唇無聲地彎起,懶道:「你說那個,嗯,拿到了。」
楚寧抬頭,大眼睛裡水蒙蒙的,虎牙還倔強地咬著唇,一副世界末日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我……」
明知道小家伙肯定要來一番豪言壯語加表白,喬爵卻沒忍心看下去,從西服口袋拿出寫著楚寧編號的硬盤,專注地看著楚寧:「給你,我沒看完。」
楚寧接過來,那重量極輕,輕到他不敢相信居然這麼輕的小東西就暴露了他,讓他和喬爵的幻夢徹底醒來。
喬爵一看楚寧那蒼白的臉就知道他在胡思亂想,捏著楚寧下巴親吻他的嘴角,抬眸道:「我看第一個鏡頭就受不了了。」
「……我就這麼讓你惡心?」楚寧瞪他,可眼底的脆弱輕易便讓人識破。
「寶貝很美。」喬爵懲罰般輕咬他的唇,才親上去,安撫地落下輕那吻,道:「可我捨不得看你那樣。」
那樣是怎樣,楚寧再清楚不過,在思念的折磨和無望的生活中逼著自己忍受一次次恥辱的訓練,他的樣子再誘人,眼神都是空洞無助的。
喬爵親著楚寧顫抖的眼睫,吻幹他的眼淚,大掌包裹著楚寧的手,帶著他一起把那硬盤掰開兩半,低頭和楚寧額頭抵著額頭,啄了一下他的唇,道:「寶貝不需要再害怕擔心了,再也沒人能威脅你了。」
楚寧抬眸看他,清澈的眼睛映著橘粉色的夕陽,像是有小小的精靈漸漸在裡面活了過來。
喬爵面對他,正好背光站著,深邃的黑眸裡只有楚寧這一束光的倒影,緩道:「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三年前沒有自私一點把你帶回去,讓你走了那麼多彎路。還好,你選擇了通向我的這條。」
楚寧緩緩綻出笑容,小酒窩深深的,明明感動得要死想要跳起來熊抱喬爵,還眨眨眼捏著那硬盤道:「我拍得還挺辛苦的,你就給折了。」
喬爵垂眸親他的鼻尖,低笑道:「沒關係,我和寶貝再拍新的。」
「嗯。」楚寧仰頭,唇正好蹭上喬爵的薄唇,才看著喬爵笑出小虎牙:「其實,三年後再遇到你,剛剛好,只要最後一起的是現在的你和現在的我,就足夠了。」
要是三年前喬爵把他帶回家,或者最後他只是喬爵情竇初開還不懂珍惜的一個過客,或許喬爵只是他過分看重最後因此迷失自我的對象。
正是這三年,才有了現在沉穩的喬爵,和驕傲又癡情的他。
一切都剛好,剛好適合白頭到老。
「我怎麼這麼愛我的小寶貝呢。」喬爵順勢低頭,吻上楚寧的唇,纏綿長吻,幾欲斷息。
一吻畢,喬爵才垂著眼睫和楚寧對視,道:「寶貝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得攙著大笨蛋走到頭了,後悔嗎,嗯?」
明明是告訴楚寧不需要再害怕擔心,余生即將一起度過,喬爵愣是說得又痞又符合楚寧接受的標准。
「是啊,後悔死了。」楚寧笑著說反話。
喬爵親上他,低聲:「後悔也沒用,拆封了就別想退回去了。」
四周去看熱鬧的路人不時有好奇回頭看兩人的,殊不知這兩人便是那輛車的正主。
楚寧被他親得腰軟,察覺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便推推身上的喬爵,總算想起了車上還有兩人:「白墨和白塗呢?他們不是在車上?」
喬爵壞氣地親走他唇邊牽出的銀絲,忍不住又親了楚寧一下,才問:「你不是還吃白墨的醋嗎?」
「吃。」楚寧咬了咬小虎牙,被喬爵逗得忿忿承認了,才接著道:「好歹是你的青梅竹馬,你就忍心看他們生死未卜?」
「那走,找警察叔叔問問。」喬爵低笑,刮刮楚寧鼻梁,牽起他的小寶貝,悠哉悠哉地往回走,仿佛兩人是在飯後散步而不是去探尋生死。
春末的傍晚,藍天白日將盡,初夏橘粉色的薄暮渲染而上,繁華的街景和趕著看熱鬧的熙攘路人都被這藍粉的顏色模糊,唯有兩人牽手漫步的背影清晰,迎著陽光晃晃悠悠,融入藍粉的薄暮,融入閃爍的星川,在匆匆流去的時光長河,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