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張恆在大床上醒來,才知道昨晚被做到暈過去了。
全身像被巨象用大腳狠狠踩了幾十腳,每一根骨頭都如被打碎了再重新接起來一樣。張恆試著稍微動了動,下半身見不得人的地方痛得入心入肺。
這樣的身體,別說逃跑,連下床都沒指望。
心裡罵了一句,洪黎明,你夠狠。
卻沒有太多憤怒的情緒。
房間裡估計裝著監視器,張恆一張開眼睛,被鎖上的房門就打開了。洪黎明穿著一套黑色休閒服,格外顯得挺拔俊朗,走到床前打量一番,伸出手,似乎想探張恆臉上的溫度。
「滾開。」張恆冷冷地打開他的手。
晨光照耀下的洪黎明,好像和昨晚露出猙獰面目,兇殘地強暴他的不是同一個人,張恆打開他的手,他也不以為忤,好脾氣地笑笑,很快又走出了房間。
這一走,就走了很久。
至少過了一個小時,洪黎明才又出現,手裡端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碗。
他身後跟著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穿著燙貼筆挺的西服,領帶也打得一絲不苟,眉眼透著一股斯文。如果手里加個公事包,說不定會讓人誤會他們是公司的白領。
但既然能跟在洪黎明身邊,就絕不可能是什麼白領,九成九是他黑道的跟班。
有兩個跟班在,洪黎明這老大卻還是親自端著碗。跟班把一張專用小桌找出來,放在床上,洪黎明就把碗放了在小桌上。
「吃吧。」
還是淡淡的一句,如話家常。
不用往碗裡瞄,就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燉得香軟的牛肉湯,咬在嘴裡很有韌性的麵條,最上面撒著青翠欲滴的蔥花。
張恆有些好笑。
從前真的不覺得,那些各種變著花樣的麵條,稀飯,米漿,雕出花的胡蘿蔔……總以為吃過就算了。
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覺的,還真記在了心上。
只聞聞味道,腦子裡就滿是回憶。
「怎麼不動筷子?」洪黎明等了片刻,一邊問,一邊又伸過手來。
還沒有碰到肌膚,被張恆一下拍開。
房間裡響起啪的一聲脆響。
兩個跟班看著張恆的眼神,透出驚訝和一絲同情,他們是從義大利開始跟著洪黎明的,日子不算太長,但多少知道自家老大這張非常正人君子的臉孔之下,其實心黑手狠。
這被俘虜的男人,敢下洪老大的面子,准要被狠狠收拾。
「嗯?」發現下屬居然盯著自己的人在看,洪黎明心裡泛起一起不自在,一揚下巴,低聲說,「出去。」
兩人不敢逗留,趕緊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洪黎明和張恆。
洪黎明把目光放回張恆身上,聲音又柔軟了一點,「吃一點,好不好?」
張恆沒打算搭理洪黎明。
麵條是很香,可他沒有一點食欲。
全身軟綿綿的,除了痛,更多的是無力感。張恆疑惑,昨晚洪黎明除了野獸般的交媾,還對自己做了什麼?讓自己身體裡什麼像被打碎了似的,濕噠噠淌了一地,想收拾都收拾不起來。
所以連憤怒都找不到了。
只是不想動,不想說話,不想搭理人。
「小恆,不吃早餐,對胃不好。」
張恆肩膀微微一聳。
本來不想和洪黎明說任何一個字,但這一聲小恆,真的很刺心。
他緩緩抬起眉眼,掃了洪黎明一下。
「小恆,小恆,你當它是咒語嗎?只要你一說,老子就會上你的當?」張恆輕聲說,「就算真是咒語,也有不靈光的時候。」
誰都知道,張老大講話,一向大大咧咧,中氣十足,每個字都是滿滿的凜冽風雲。
這樣輕聲細語,完全不是他的風格,聽得人心裡一顫。
連洪黎明都愣了愣,但是很快,臉上的笑意加深。
「真的生氣了?為了昨晚的事?那是我一時激動,我道歉還不行嗎?」說話的聲音,也更加溫和,「就算不肯原諒我,也犯不著和自己的胃過不去,是不是?吃一點,冷了就不好吃了。」
桌上的湯麵碗,被洪黎明的指尖壓著往前送了一送。
麵條浸在熱湯裡,上面鋪著滿滿一層燉牛肉。切得細細的翠綠青蔥,撒在牛肉上。
都送到張恆眼皮下面。
「你不是最喜歡我做的燉牛肉嗎?看,我連蔬菜都沒放,知道你不愛吃。」
是的。
過去,原來真的那麼喜歡過。
真的是,最喜歡。
「吃一點。」還是那麼一句,又溫柔,又關切,是最有迷惑性的陷阱。
稍不留神,又會陷進去了。
「拿開。」
「小恆,你總得吃一點。」
不想理他,連發脾氣的心氣,好像都不夠了。可洪黎明像女人一樣叨叨絮絮,堅持著要他吃一點,張恆被他糾纏得無可奈何,終於歎了一口氣,手伸向桌子。
洪黎明的眼睛亮了亮。
可張恆伸向桌子的手,並沒有拿起筷子,他隨手一撥,把碗撥到一邊。湯麵從小桌子的邊緣翻下去,砸在床邊的地板上,發出碎裂的響聲。
洪黎明臉上的面具似乎也隨著它碎裂,只是瞬間,又迅速地恢復原狀,還是笑得挺溫和。
「不喜歡牛肉湯麵?也對,昨天才吃過麵條,你這麼嘴刁,是要換換口味。」
他喃喃地說著,又轉身離開了房間。
張恆偏頭,看看地上灑落的碎瓷片,心裡一動。
正想忍著痛下床,房門忽然打開了。
兩個跟班進來,躡手躡腳地打掃地板,很快,地上散落的麵條牛肉蔥花都收拾乾淨,碎瓷片更是徹底地來回清理了三遍,確保絕沒有任何一點留在房裡,打掃完就立即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警告,整個過程,連眼都沒往床上瞟一下。
房間收拾乾淨後,洪黎明又回來了。
這次拿來的是熬得白稠的米漿。
「不是剛才做的,不然也來不及。這是昨晚就熬在火上的,想著你也許要吃宵夜。」至於為什麼沒吃宵夜,兩人心知肚明,洪黎明狡猾地略過了沒提,笑著說,「一直在火上熬的,火候很夠,喝起來特別香。」
他嘮嘮叨叨地哄了一通,張恆才總算抬起眼瞼,張了他一眼,然後慢吞吞地把手伸向那碗米漿。
沒能把米漿掃翻在地上,張恆打算揮手時,洪黎明似乎早就料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耍脾氣也該耍夠了吧。」洪黎明笑著說,笑容不再那麼溫柔,有點淩厲,但又帶著忍耐。
要不是今天早上張恆太安靜,要不是張恆說話的語調神態和往日截然不同,這點忍耐也早用完了。
張恆對不起他。
張恆才是該向他贖罪,把一輩子都賠給他的那個人。
這欠債關係,連張恆自己都點頭認了。
「垂頭喪氣,還玩絕食,你也真行。我究竟怎麼你了?不就是操了你嗎?又不是黃花閨女,玩什麼心死如灰?」
發現張恆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瞅著自己,貓一樣黝黑的眼睛深邃冰冷,不知道藏著什麼,洪黎明就覺得一陣難受。
向來不是口不擇言的人,這一刻,卻只想惡語傷人。
「在別墅的緊急避難間打開防彈門時,你心裡就已經知道是這麼個挨操被玩的下場。怎麼?如今受不了了?」洪黎明嗤笑,「那你逞什麼英雄?我記得,當時你很忠心很壯烈嘛,為了古策,不,就只為了古策的一個男人,你就什麼都不顧地豁出去了。」
張恆發現陰影覆到眼前,抬手就打。
洪黎明這次沒讓他得逞,反扭住他的手腕,迅雷不及掩耳般用身軀壓上去。他的手像老虎鉗子一樣,握得張恆的腕骨卡啦作響,張恆難受地皺了皺眉。
他還是這麼沉默,讓洪黎明很不舒服。洪黎明不知道這種不舒服,到底是因為被冒犯,還是因為難以言說的不安。
「你來這套,是想存心惹火我吧?也算是個好法子。」
洪黎明把抓住的手腕,往反扭的方向用力抬了抬,承受壓力的關節發出輕微的響聲。許多學過擒拿的人,知道怎麼利用關節的扭傷作為折磨人的手段,洪黎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稍微一動作,張恆的胸膛就繃緊了,像在努力把快逸出喉嚨的聲音吞回去。
倔強而冷淡的樣子很叫人生氣。
但咬著下唇,努力忍耐的樣子,卻誘人得緊。
小時候也見過。
因為自己是黑道的私生子,被一夥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堵在巷子裡辱駡毆打,張恆就這樣出現了。乾乾淨淨的,背著最新款漂亮書包的好學生,像個傻瓜一樣主動加入了混戰,幫的還是完全處於弱勢的自己這一方。
戰鬥結束時,張恆也掛了彩,大拇指不知被什麼打到,開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你是豬啊?看見有人打架,不快點躲開,沖進來幹什麼?手給我看看,疼不疼?」
「不疼。」
真是個乖寶寶。
就算挨著罵,還是乖乖地把手伸過來。
嘴上說不疼,但緊緊咬著下唇,烏黑的眼睛上蒙了一層水汽,顯然是疼得厲害。
「你看我,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在流血,我也不怕。你呢?這麼一點小傷,眼睛都紅了,真沒用。」
一邊掏出褲兜裡皺成一團的紙巾,幫張恆擦大拇指上的血,一邊看著他泫然若泣的小臉,毫不留情地奚落他。
其實在心裡,很羡慕這樣的張恆。
有家,有儒雅的爸爸,溫柔的媽媽,被寵愛著,保護著,一定一直幸福地生活著,不曾受過傷害。所以,才會因為指頭這麼一點小傷口,就露出很疼很疼的表情。
「在我面前還倔什麼?說句軟話,我就饒了你。」
張恆在下唇咬出的痕跡越來越深,閉著眼睛,不肯看洪黎明。
洪黎明心頭火猛地一騰,正要繼續教訓他,忽然又想,自己最近的記錄確實不太良好,張恆不信自己也很正常。
「真的,沒騙你。雖然你今天故意找不自在,但我心情好,不打算追究,你睜開眼睛,開口和我說句軟話,這事我們就揭過。這次說的是真話,不玩你。」
最後三個字激怒了張恆。
他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洪黎明,下唇咬得就快出血。
洪黎明看得直皺眉,想著要不要把他牙關捏開,免得真咬出血來,張恆卻忽然主動把牙關鬆開了,真的按他命令的,開始說軟話。
「洪黎明,我錯了,我不該背叛你,不該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拋棄你。從小你爸就不要你,你媽對你又不好,鄰居看不起你,連學校的老師都有意無意忽視你,長大後你終於回歸洪家,結果洪家還是不把你當人看,讓你去員警廳當臥底,還派殺手來要你的命。你是一個不幸的人。」張恆輕輕地,慢慢地說著。
洪黎明把他壓在床上,兩人的臉靠得那麼近,張恆所說的話的氣息,一縷縷微熱地觸及洪黎明的臉頰。
洪黎明詫異地看著他,又充滿警惕,仿佛擔心又被張恆給耍了。
「你這麼努力,卻總是找不到一個人來愛你,這能怪誰?只能怪命,不能怪我。你最親的人,都不愛你,都背叛你,我憑什麼要對你真心,憑什麼不能背叛?」張恆歎一口氣,滿懷同情,「我當初他媽的,也就是腦子進水,可憐了你。果然天煞孤星這種貨,不能輕易沾惹,誰沾惹誰倒楣。」
把話說完,對上洪黎明的眼神,張恆驀地閃了閃神。
洪黎明長得很具欺騙性,五官端正,天庭飽滿,輪廓有如刀削斧鑿,尤其是一雙眼睛,漆黑如星,炯然有神,他看你一眼,仿佛就能把你的魂魄都穿透。
但就在剛才,張恆忽然產生一種錯覺,洪黎明雙目中一直燃亮的燈忽然熄了一下,雖然只是很短的一瞬,可張恆怎麼也忘不了那一瞬無止境的幽深黑暗。
他又看了看洪黎明,洪黎明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嘴角甚至含著微笑。
「嗯,你說的對。」洪黎明寬和地表示贊同。
張恆知道他的脾氣,被激怒時越不動聲色,等一下的報復就越淩厲,不由下意識繃緊了身上的肌肉。
但洪黎明居然真的把抓住他的手鬆開了。
「我最親的人,都不愛我,都背叛我。」洪黎明不再壓在張恆身上,緩緩直起上身。喃喃地重複著張恆的話,「你又憑什麼要對我真心,憑什麼不能背叛我?」
似乎感到口渴,他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給張恆準備的米漿,一仰頭,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張恆無動於衷地看著,片刻後才簌然驚覺,他伸手摸了摸裝米漿的空碗,依然非常燙手。熬過的米漿溫度極高,這樣一碗灌下去,喉嚨一定燙傷!
「還不快點找醫生?」張恆把臉繃得緊緊的問。
沒出息。
真沒出息!
他都把你當操起來不用花錢的爛貨玩了,你還關心他幹什麼?
他操你的身,你犯不著操他的心啊!
洪黎明坐在床邊沒動,張恆忍不住一巴掌推在他肩上,「啞了沒有?」
「你現在可憐我,也是腦子進水?」洪黎明臉色如常,但一開口,聲音已經顯出異常,明顯燙傷了。沙啞地笑笑,「敢沾惹我,你註定倒楣。」
說完,他站起來,拿著那個空掉的瓷碗,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