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追憶似水年華
人說男人三十一枝花,鑑於葉家大哥都奔五十去了,居然還能評上一個什麼什麼十佳青年的,於是葉時光認為,其實男人四十還只是花骨朵,他這段時間的感慨純粹庸人自擾。
但是他最近睡眠質量不行,這是個事實。
失眠這個東西很讓人崩潰,一度他認為自己是不是患上了抑鬱症?像他這麼傑出的精英患上這種病是很理所當然的,後來徐定國認為這個病很裝B,葉時光深以為然,他不但是傑出的精英,他還是豁達的爺們兒,得抑鬱症,簡直開玩笑!
然而他還是失眠。
他數羊、喝熱牛奶、床上床下做劇烈運動,沒用,還是失眠。
哀怨地看著床頭櫃上沒有開封的安眠藥瓶子,他決定再堅持堅持,想靠自身的毅力與失眠戰鬥,借助藥物那都是懦夫所為,要是哪天他成了一個愛嗑藥的可憐蟲,他會鄙視自己。
我是戰士!
葉時光默念了一段腦子裡想得起來的佛家禪語——「飢來吃飯,困來睡覺,飯時不飯,百種需索,困時不困,百般計較」,正迷迷糊糊之際,突然旁邊的徐定國翻了個身。
葉時光踢了他一腳,「別老是動來動去的。」
徐定國根本就是睡死的,哪裡聽見了,睡夢中還發出了不滿的呼嚕聲。
葉時光看他睡得如此香甜,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麼我失眠,他可以這樣高枕無憂?難道就因為他比我小了六歲?我在他這個歲數的時候也是一夜睡到大天亮的。不過那時候他們性生活更加頻繁一些,這幾年徐定國漸漸也有些力不從心,上個禮拜,兩個人在床上做到一半的時候,徐定國居然中途睡著了。這可是非常驚悚的事情,葉時光琢磨著,究竟是自己的魅力值不足了,還是徐定國也老了?
其實十多年相處下來,他們對彼此的身體都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除了對方到底長了幾根毛數不出來,其他都瞭若指掌。男人這種生物,天生喜好獵奇,挨過兩個七年之癢之後,葉時光也安分下來了,做人要惜福,徐定國是個老實頭,不會出去亂來,他原本有一顆騷動的心,可是這年頭到哪裡去找第二個真心人?
葉時光藉著朦朧的月光再一次審視徐定國,英俊的面龐,健碩的身胚,下巴處用手撫之一片扎手的刺痛,嗯,得之我幸!要惜福!他不是糊塗人,他是葉時光。
正當葉時光欣賞著徐定國的睡相洋洋得意之時,對方突然身體一僵,隨之放了個響亮的屁!
響屁不臭,但是搞得葉時光很不爽,他知道他管得了天管得了地管不住人拉屎放屁。徐定國這還沒完歪著腦袋,睡姿不當開始打起了呼嚕,葉時光對他的好感瞬間土崩瓦解,他將徐定國大力搖晃兩下,「你又打呼嚕,你又打呼嚕,你給我滾到隔壁房間睡覺。」
徐定國的確是滾了,不過單只滾了一滾,順便把葉時光壓到了身下,他摸摸索索地去扯他的睡褲帶子。
「幹什麼幹什麼?」
「你不是說運動運動,你就困了?」
徐定國閉著眼睛,胯間挨到葉時光後面,連番磨蹭之後,下面果然硬梆梆直撅撅要頂過來。
「要不,別戴套了吧?」徐定國含糊地說道。
葉時光一時情動,扭過頭來,手臂向後一勾將徐定國的脖子纏住,哪裡曉得直到這個時候,徐定國還是閉著眼睛的。
葉時光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有點惱火,又有點疼惜,畢竟做這個活,長長久久操勞過度,先廢的可是徐定國,來日方長,不能一時貪多。於是他拍拍徐定國的臉,「算了,別做了,你明天不是還要上工地?」
徐定國倒也乾脆,敷衍地親了親他的面頰,倒頭就睡——他是真困了。
葉時光又睜著眼睛發了會呆,一聲嘆息,乾脆下床到隔壁書房去呆著。
他仰頭看了滿滿一面牆的藏書,從戰史政論到科幻小說,沒有一本提得起興趣,倒是玻璃櫥窗裡的相冊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於是在這個失眠夜,葉時光在燈下看著舊照片,一點一點緬懷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以及中年時代。後面的照片就不多了,數碼時代,全部刻盤存起來了。
小時候的葉時光並不是很出色,倒不是說長相上,他自小到大就是儀表堂堂,問題是,他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這裡住的人,有一多半是大學教授,研究所研究員,還有一小半就是愛嚼舌根的大嬸大媽,她們沒事就在那裡掰指頭算哪家的孩子最有天分繼承爹娘的衣缽。
機關幼兒園裡每年都有神童,葉家大哥二姐都榜上有名,相較之下,葉時光就不是很出挑,直到高中文理分班那會兒,他選了文科,這就讓全家徹底看不起了。而彼時葉家小弟正被特招,預備到什麼什麼少年英才班去攻讀基礎物理。
當年的名言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葉時光是個倔脾氣,改革開放的大潮剛剛襲來,他有預感經濟學和國際貿易之類的將來一定吃香,如此具有前瞻性的學科,家裡這群書呆子當然是看不出來的。頂著巨大的壓力考入名牌大學,他果然是與家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葉時光在身體發育以後,就漸漸地體會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這是娘胎裡帶來的東西,沒辦法。那時候街上的錄像廳經常放一些叫人臉紅心跳的片子,一宿舍的男生有膽子大的,就帶頭去看,回來嘰嘰咕咕說個不停。葉時光也去看,不過不是看電視屏幕,而是看前後左右的小青年們手插褲兜坐立難安,兩隻眼睛放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他當時YY的對象有同宿舍的室友,學生會組織部部長,校籃球隊明星球員,講國際貿易法的年輕助教,校醫室的醫生,甚至還有一個食堂打飯的年輕小師傅,不過也就是想想而已。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他還是懂的,葉時光雖然不以為自己是隻兔子,但是他首先很有身為兔子的自覺。
二十年前的風氣不像現在這麼開放,加上艾滋病剛剛在國際上嶄露頭角,以訛傳訛之下,葉時光更加對自己的秘密小心保守,生怕傳出去壞了自己的名聲。
說起來,他連具體行為是什麼也不清楚,想著大約就是互相摸摸慾望,或者是這樣,或者是那樣?葉時光是一個讀書求甚解的人,對於這方面就更加如此,經過艱難曲折的求知歷程,他終於從圖書館珍藏的明清小說當中看出了一些端倪,然後「哦——」一聲恍然大悟。
說來也奇怪,他在最初的驚恐過去以後,一直對自己的性取向很坦然,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必定還有同類。比方人民公園的那個廁所,他就曾經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很有躍躍欲試的勁頭,可惜一來怕染上髒病,二來經實地考察,裡面大小便四處橫流,他沒能走到裡面就捂著鼻子跑掉了。
葉時光是個有潔癖的人,在這種地方跟陌生人發生親密的行為,他絕對接受不了。
他要物色人選,這個人不能在他的生活圈子裡出現,不知道他是A大的碩士研究生,最好人還老實可欺一點,以至於將來鬧掰了,甩起來很容易。
他從學校圖書館往回走的路上,看見新的體育館正在建造,半成品的看台上,有個年輕的建築工正提了水泥小桶在砌牆。
那人戴著黃色安全帽,帽簷下是一張朝氣蓬勃主旋律電影中苦大仇深男主角常有的臉,濃眉大眼,高鼻厚唇,凸出的喉結,敞開的衣領,兩條手臂在陽光下泛出健康的小麥色,一身腱子肉鼓脹豐滿。在葉時光的眼裡,這個建築工簡直是完美的典範,比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裸體雕像更誘人,因為這是活生生熱騰騰的。
但是不行,這樣一名不文的農民工無產者,到時候纏上自己,人家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撕破臉就撕破臉了,他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
後來徐定國成了他的枕邊人,葉時光也一直沒有跟他說起這一段,不過回想起來,還是很美妙的。閉上眼睛,他幾乎能聞到空氣當時水泥砂漿的味道,徐定國的皮膚散發出淡淡的汗味,荷爾蒙分泌,充滿了粗獷野性的原始吸引力。
「哎,家裡怎麼會有這張照片?什麼時候照的?」徐定國突然在身後出現。
葉時光一愣,想合上相冊已經來不及,在一張風景為主的大照片下,還墊了一張徐定國的半身照。照片裡的徐定國一身建築工打扮,微微側身,肌肉糾結的肩膀和手臂就佔據了畫面一小半,他的皮膚噌了一點點石灰水泥,髒兮兮的,正一臉凝重皺著眉頭望向鏡頭外。他的後面是造了一半的體育館,夕陽的餘暉塗抹在鋼筋骨架上,落日被切割成幾片,光暈把近處的徐定國刻畫得棱角分明。
「這個啊,那就說來話長了。」葉時光從徐定國手裡奪回照片,合上影集,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