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水暖好夢在(三)
虎符到手了。
然後,然後暮守一就悲劇了。
起先是李長定在水裡站穩了,瞅著他高興的笑臉,道:「哎,我說守一,你在長安吃好喝好,肚子都胖了,難道你很久沒練武了?」
暮守一這方發現……被泉水打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遮都遮不住!
李聖平初不在意,道:「他剛到長安的時候瘦得沒人形了。好不容易朕才把他喂得肥了點,正欣慰呢你還——」他話說到一半,瞄見暮守一明顯不正常的肚子,忽然就想通了什麼。
這兩個月的不對勁,還有那莫名其妙的感覺。
風吹來,暮守一打個寒噤,李聖平火冒三丈,從水裡跳出來抓起狐裘衣給他裹上,春峰上前給他也披了件袍子,李聖平抱起人往肩上一扛,邁步就走。
李長定莫名其妙,可看哥哥這凶殘的表情,他很懂事地沒有多話,心裡吐吐舌頭。
李聖平走出幾步,忽然駐足,將虎符搶出來扔給李長定:「自己做準備,下個月出征。」
李長定喜道:「哎,謝大哥!」
暮守一徹底乖了,現在打匈奴什麼都是其次的,怎麼樣讓李聖平發火別太過頭才是最要緊的。
李聖平扛著人,一腳踹開湯泉池旁的寢室門,裡邊早就收拾好了,熏籠裡炭火正旺,榻上厚厚的被子和輕軟的裘毯鋪得嚴嚴實實。
李聖平親手給暮守一擦乾了塞進被子裡,被子被暖爐暖了很久,一點不冷。
李聖平一邊把自己也擦乾,一邊□峰請王老來,順便下了個禁口令,然後才穿好衣服,在暮守一身邊坐下,一手按在他肩上。
暮守一惴惴地道:「主上,我——」
「閉嘴!」李聖平粗暴地喝止他,「我問你,幾個月了?」
「五個月。」
「你知道多久了?」
「兩個月了。」
「兩個月?你竟然不告訴朕,還想出征?我告訴你,暮守一,你這輩子,這一生一世,你別想踏出長安城半步!」
暮守一這回是真慌了:「主人,主人,臣不是故意瞞著您,臣,臣臣……臣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主上近來忙,臣怎麼好拿這種事打擾主上?」
「不知道怎麼說?那你為什麼還想出征匈奴?不是有意欺瞞,那是什麼!你今兒說什麼都沒用!朕話撂在這兒了,你敢踏出朕的宮門半步,朕拿繩子給你捆榻上!」
李聖平的臉已經變成鐵青色了,青筋都蹦出來了,暮守一覺得「完蛋了」三個大字正在他心裡瘋狂地滾動著,不給個理由他這回真死了,真死了!
可他沒有藉口可以扯啊。
李聖平確實快氣瘋了,暮守一瞞他是一件事,明明知道自己有娃了還吵著要領軍出征又是一件,還有一件,是暮守一這次任身的時間。
上輩子暮守一併沒有在這個時候懷過孩子,所以他也就放鬆了警惕。現在想想,上輩子他並沒有在路過椿州時和暮守一歡好,所以才粗心大意地忽略了情況。
以後還是要細心點……不過這麼看來,暮守一也不是純呆瓜,他動動腦子,還是挺招人恨的。
李聖平想到這裡,又忍不住瞪暮守一一眼。
暮守一不安地縮一下,道:「以前,懷著孩子,打仗,也沒什麼不一樣啊……主人,您不要生氣了,我以後再不敢了。」
他提到年初打臥池城的事,李聖平的心偏了一下,不過馬上又正回來:「就因為上次出戰,留下一身傷,我才捨不得你再去。寒冬臘月,北風暴雪的,你一個江南人,怎麼受得了?縱然是全須全尾的漢子,打一場也得留下病根,何況你舊傷未癒,肚子裡還有一個小的。」
暮守一聽得他語調放軟了,趕緊打蛇隨棍上:「主人……元只想為主人分憂。元錯了,請主人降罪。」
「要分憂?好啊,朕現在不缺武將,好將軍數不過來,朕現在缺兒子,你多生幾個給朕,朕最高興了!」李聖平又用話語刺他一下,隨即又道,「你好好睡吧,等王老來,朕聽他怎麼說。」
王老很快就趕到了。
暮守一隱瞞任身事發,他這個知情者難逃追究啊,還不如直接和李聖平投誠呢。
李聖平此時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李長定在湯泉裡泡了會兒覺得沒意思,爬出來換好衣服也過來了。
李聖平知道暮守一之前那次懷胎,還是上輩子李長定說的,所以這次他也沒避著李長定。
王大夫給暮守一診脈完,轉身向李聖平道:「主上請放心,久安侯很好,孩子五個月了,也很好。最近久安侯調養得很不錯。俗謂是藥三分毒,小人的意思,還是不要胡亂服藥,繼續調養即可。忌諱的事,小人一會寫下來交給春內侍。」
李聖平向他點頭示意:「好,你去吧。」
看在他年老、又是暮守一真心相待的半師半友的老人的份上,李聖平決定不追究他隱瞞的罪過,反正以後他肯定不敢再幫著暮守一欺瞞他了。
李長定看看守一,又看看他哥,拽拽他哥的袖子:「阿兄,你這動作夠快的。三月才定情呢,五月就懷上啦?」
李聖平冷笑一聲:「可不是,就這還要和你搶虎符。」
李長定立馬義正詞嚴起來:「阿嫂,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看把我阿兄氣的。但是阿兄也不對啊。我說一般人呢,懷了孩子,不是該想著先找負心漢把自己娶了以免將來追究,孩子不好做人,嫂子倒好,還想打仗。不過……阿兄,這名分的事,可大可小,你決定怎麼辦?」
李聖平道:「是個問題,朕原想擺平了京裡的禍害再說,現在等不了,那就先私下辦了,先給名分,等朕收拾了那幫,再昭告天下。」
李長定難得地正經了一回:「陛下有數就好,我和守一肩並肩打了這幾年仗,感情可不淺,陛下要是玩過就算,就太讓弟弟心寒了。」
「守一有你這樣的朋友,朕很高興。」李聖平揉揉弟弟的頭髮,道:「怎麼頭髮還是濕的,快去擦乾——不許調戲人家小宮女。」
「調戲一下又不會怎麼樣!」李長定嘟噥一句,轉身走了。
李聖平讓侍從把暮守一的衣服抱進來放在熏籠上暖著,然後揮退他們,親手幫暮守一穿好衣服,兩人一同坐在榻上。
春峰送上食案和糕點、羊乳、乾果,一個小火爐咕嘟嘟地煮著水。
李聖平和暮守一對面坐著,春峰就在一旁煎茶。
王大夫的禁忌單子已經開好送到春峰手裡了,春峰對著單子剔掉部分禁忌的食物,才將剩下的送來。
李聖平給暮守一剝核桃,本來可以上剝好的核桃仁,李聖平嫌這樣沒意思,所以送來的都是完整的核桃,李聖平一捏一個碎,嘎吱嘎吱的聲音聽得暮守一頭皮發麻。
剝好的核桃,挑出細碎的殼,剩下仁兒就放在白瓷蓮花碗裡,李聖平盯著他吃,剝一顆,點一回數,暮守一要是沒吃,他就死死盯著他看,直到他默默低頭拈起來吃掉為止。
如果沒有糟心事,就這樣一直坐到天荒地老,好像也挺好的。
「主人,茶沏好了。」春峰將兩盞煎茶畢恭畢敬地呈上。
「不管走到哪裡,茶,還是家鄉的好。」李聖平啜一口茶湯,「人,也是家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