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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間》第114章
第 114 章

 “不出去?”

 江鴿子有些不明白俞東池的話,他看著升降梯裏的人,想了片刻便明白了,這位畢竟不是那位,他沒有穿梭能力才固定了空間跳點,然而如魔魘般,他也不能離跳點允許的範圍太遠。

 所以,他的能力及破壞力並沒有那位大。解除危險壓,江鴿子心情便莫名的輕鬆起來,對俞東池的態度也莫名的就寬厚起來。

 俞東池扶著升降梯壁板,眼神空洞的想著自己的心事。

 從接到那些情報開始,他的人性便徹底的被摧毀掉了。

 母親在利用他,其實王姐也在利用他吧!

 這可真悲哀啊,他曾一直被故意遺忘的過去,與王姐的親密撫養關係,與母親的關係,還有曾認為無懈可擊的信念,都全部垮掉了。

 他是真的想這顆星球毀掉的,是的!最好全部都消失,連一粒渣都別剩下,才能出了他靈魂裏的那口鬱氣。

 他終於明白母親對自己的態度了,自己大概,就是母親的痔瘡吧,呵~藏於齷齪,卻連在肉上。

 從表面上來說,王姐是因為自己而停下鍘刀的,王姐也是因為自己的出賣而淪陷的。

 母親被堵在金宮一月,絕糧絕水,最後尿液都喝了……她跪在女兒面前乞求原諒……自己也一起哀求著,他甚至哀求王姐,可以代替母親去死。

 那是自己與母親拉過勾的小秘密啊。

 允許自己活到現在,還真是要感謝女皇陛下的大恩大德了。

 這醜惡的世界為什麼不爆炸呢?它為什麼不能化為粉塵,讓一切齷齪都隨風而逝呢?

 可,還有鴿子啊!

 一切消失了,鴿子也會消失吧!

 俞東池無奈的搖頭,抬頭用一種不帶情感的飄渺語調對江鴿子道:“鴿子,您能代表我去中州,幫我給王姐辦一場體面的葬禮麼?”

 江鴿子抬眼看著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倒是答應的極痛快,他俐落的點頭道:“好!只是要體面到什麼程度呢?你知道的,我至多見過老三巷的葬禮,他們就喊我去坐坐席……”

 吃就可以了。

 江鴿子有些為難的聳聳肩,然而,為了第三張地圖,他也應該去中州看看,他對那個地方到底是有著足夠的好奇心的。

 那是帝國首都,九州核心,就像偉大祖國的核心是一樣的吧?

 俞東池略微思考一下道:“火葬吧,然後海葬!”

 “哦。”

 “……謝謝。”

 “嗨!份內事,我好歹拿你薪水了麼。”

 江鴿子很少見到這樣的俞東池,恩?怎麼形容呢,他帶著一股子毀天滅地的喪氣兒。

 俞東池緊繃的身體總算放鬆下來,他抬起手腕看看手錶,因空間跳點是他新研究出來的技能,所以對其掌控的深度還不夠,他到底是不敢離開中心跳點太久太遠的。

 緩緩的呼出一口氣,俞東池努力語調平和的說道:“到時候,還有幾場以北燕名義發起的外交酒會,希望您也去坐鎮一下。”

 沒有學過一點禮儀的江鴿子一愣,他抬眼看著俞東池問到:“你確定?你們那些羅裏吧嗦的規矩我不是不懂的,可你也甭教我,我也不想學,反正你讓我去,我就去,到時候出了醜你可別怪我哈!”

 俞東池聞言一愣,接著緊繃的身體就緩緩放鬆下來,他的嘴角慢慢向上勾起,幾乎能預想到,向來我行我素的小鴿子,會以怎麼樣的一種老三巷地痞無賴的風格,筆直的切入那個階級。

 那時候一定很好笑吧,可惜自己沒法看到了。

 他笑了起來,用皇帝的身份像江鴿子保證到:“隨您!”

 江鴿子有些不懂這個隨您的尺度。

 “隨我?”

 “恩,隨便您!您想怎樣就怎樣,想上天我給您搭梯子,想入地,我就幫您挖坑兒!”

 江鴿子有些難以置信的將身體向後傾斜,他眉梢微挑,心情挺好的試探到:“真的假的?要是你家老母親為難我呢?”

 俞東池抿嘴笑到:“不用理她!什麼都隨便您……哦,連先生也在中州,我已經委託他為我王姐擺祭台主持葬禮了,您去隨意溜達下就好,不必在意誰,也不必為誰屈就!我知道您擔心什麼,其實九州皇室成員成千上萬,一個……瘋了的王女,這並不能引起任何人的關注,有可能……也就是宗室局的一些人在那兒了。”

 甚至有可能宗教局的人都不會在那兒。他的母親總是會把自己放置在沒有瑕疵的道德制高點,有可能會唱一出大戲吧,只是自己不在,鴿子大概會各種不合作吧。

 他向來都是管你是誰,老子理你個鬼!

 俞東池說完這話,在腦子裏還略略幻想了一下,頓時就覺著自己有的一切東西,都是那麼的醜惡,在鴿子面前頓覺形穢。

 江鴿子看他這個樣子,倒是真同情了。地球宮廷劇也沒瞎編亂造,皇子活成豬狗的種花歷史到處都是,此間發生此種劇情,也是合理的。

 嗨!其實這家人活的還真不如家門口的老段家呢。

 他痛快的點點頭說:“好,那我就去了。”

 聽到他這樣說,俞東池總算心安,這世上跟自己打交道的人,甭管什麼血緣,什麼交情,是人人皆有目的的,大概許自己也就剩下這一個跟自己沒所求的近人了。

 他伸開手臂,對江鴿子賤兮兮的求抱到:“來!鴿子,給哥哥抱一下,抱一下我就回去了。”

 艸!這傢伙什麼時候脫殼成了這樣兒的不要臉了?

 江鴿子眉毛苦惱的一擰,從唇角角角送出一個字兒:“滾!”

 然而,那個不要臉的傢伙卻哈哈大笑忽從升降梯裏蹦了出來,猛的抱住了江鴿子,他兩根手臂力道大的幾乎要把他勒死一般。

 江鴿子略掙扎了幾下後發現,身邊這人竟緩慢的,從實體一點一點的蛻變為虛影。

 於是他停止掙扎,一動不動的任他抱著。

 反正過會他想抱也抱不成了,再說,人家剛死了親人,那……那就給他抱抱吧。

 俞東池側臉聞了一下江鴿子脖子當中的味道,他呼吸的力量很深,力道深到幾乎要把江鴿子的靈魂都帶走的樣子。

 “在堅持幾天……”他沉悶的說到:“再堅持幾天,一切都會過去的,把她的葬禮安排在新年節那天,送王姐走的時候,勞煩您焚化一些國家新聞報給她吧。”

 “報?”

 “恩,前一天的,國家新聞報紙……”

 俞東池的話沒有說完,就悄然消散了。

 江鴿子一動不動的站在哪兒,想半天才想明白一件事兒,於是他低聲歎息了一句道:“好好的一個國家,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他的聲音在沉悶的廳堂內,發散了很遠。

 兩天之後。

 周松淳大早便拿著一份發自未央宮的明文到達老三巷。

 “殿下,陛下指名您代表北燕皇室,去出席冕大人的葬禮,啊!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我還以為冕大人早就死了呢……”

 周松淳說到這裏,回頭對尾隨來的莊九德先生道:“是這樣的吧,先生?”

 天氣漸冷,九德先生一邊脫去笨重的外袍一邊點頭道:“啊,就是這樣啊,真是嚇人一跳,老朽也以為冕大人去世已久,誰知道……”

 竟然才死啊。

 這兩人一起相跟著進了議事堂,翻出自己的杯子,自己給自己倒了茶水,又一起坐在了廊下。

 一左一右的坐在了江鴿子身邊。

 銅盆火木炭,小鐵壺沸騰冒泡兒,幾個不大不小的紅薯圍在炭火邊兒慢熟著,水琴窟的禪意流水聲在緩慢的滴答。

 江鴿子接過周松淳的明文,做出毫不知情的樣子,正式看了一遍後,才抬臉看向兩張我有八卦,您趕緊問的面孔道:“這位……冕女士?”

 不是說皇室子女們,怎麼明文裏都稱呼為冕女士?

 她連個姓氏都沒有麼?

 這張指名通知也就三百來字,大概的意思就是請江鴿子到中州,代表北燕皇室去參加冕女士的葬禮。

 一封明文,從頭至尾,冕女士的名字出現五次,皆沒有姓氏。

 周松淳說話的欲望很強,然而莊九德先生的表達欲望更高些,所以他先開口道:“這位冕大人,是自有李氏王朝起,第一位被皇室宗室一起厭棄,並剝奪了姓氏的大狂人。”

 狂人?

 江鴿子品了品這兩個字兒,以庶民最大的角度模擬出一個罪名問到:“所以,她造過反?”

 周松淳臉上露出一股子一言難盡的意味,語氣悠長的歎息到:“何止!她當年炮打金宮,囚禁要員,還有宗室重要成員,最後真正促成了皇室還政於民之後,她就瘋了。”

 人性總是慕強的,甭管這位冕大人當年做的事情,是不是損傷過周松淳這個階級的利益,說起這位的時候,周松淳的語調還隱隱露著一絲絲羡慕。

 可他這話江鴿子就聽不懂了,他撓撓耳朵問到:“我好歹讀過幾本歷史,那上面說,皇室在一七六八年就還政了吧?”

 周松淳聞言不在意的一擺手道:“那不重要!歷史就是滿足自己,寫給後人提前虛榮一下的玩意兒,事實上二十五年前這個國家大部分的權利……”他用手指指天空,一臉神秘的說到:“還是那位說了算呢!”

 江鴿子聽他這樣說,便慣性思維的讚歎了一句道:“呦,這位冕大人,還是個民族英雄啊。”

 周松淳聞言頓時哭笑不得了:“殿下!您在說什麼啊?都說了冕大人就是個狂人,狂人您懂麼?狂人簡而言之就是個瘋子,什麼民族英雄啊?就因為她的這次動亂,間接造成國家經濟倒退十年不止,她還促成了民間接連生出六十多個黨派,如果她不是曾經的王位繼承人,她的那些罪行夠吊死一千次的了,還民族英雄,民眾可不感謝她!”

 聽周松淳這樣說,莊九德先生就在一邊插話到:“大人!您這個論點角度不對,別亂給殿下講歷史,您是貴族出身,老朽可不苟同您的論點。老朽認為冕大人的行為最多是過於理想化了,手段也過於激烈了些,雖然民眾大部分不感謝她,然而她的出發點還是沒有錯誤的,畢竟還政是沒有錯誤的,老夫過去加過幾個組織,恩,一串兒溜達下來,還是覺著當年她扶持商盟是錯的,老朽看來……”

 眼看著老頭要長篇大論的說下去,江鴿子便趕緊阻止到:“哎!停!停!我一個半文盲,你們能不能說點我明白的,我現在連這位到底是誰還沒有摸清楚呢?甭跟我說那些深入的,我就說她是民族英雄有錯麼?如果沒有還政於民,九州依舊在舊系皇室的世襲統治下發展,是不能健康發展到現在的,對吧?”

 九德先生呵呵笑著道:“民間也有您這樣的論點,其實我跟幾位社會學家,哲學家也常探討這個問題,每次也是不歡而散。冕大人當年的想法是好,然而還是太過於理想化了,您要知道各國國情不同,九州自立國起,就一直在王權的統治下逐漸前進……”

 老頭兒在地板上畫了個圖形,遺憾的一攤手道:“這個國家沒有經歷過戰亂,各階層在王權的操控下一直在穩步發展,民間其實並不如冕大人所說的那樣飽受壓迫,怨恨統治階級,並且……咱這個國家的上層,中層的民眾,大部分就是從舊系的世家,士人轉換過來的,冕大人無視這股力量的存在,所以她的政策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還過於激進了,手段也殘酷了些……難道貴族就不是民眾?曾經的士人就不是民眾?中產階級,豪紳就不是民眾?所以她不是民族英雄,民族應該是多階級構成的。”

 呃,你這老頭給人上課上習慣了吧?

 江鴿子砸吧砸吧嘴兒,有些鄙夷的用種花鍵盤俠的語調杠道:“你就直接說我們這個國家奴才多,奴性重!我們不願意離開主子就對了唄,還什麼民族是多階級構成的?三常郡的民眾就不是民眾了?甲咼人就不是民眾了?弱勢群體自古是啞巴,能說話的,嘖!也就是你這些人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呢!”

 九德先生聞言一愣,很顯然,江鴿子這種說法他們聽來還是很新鮮的。

 他品品這話,越品就覺著越有滋味,聽上去極其過癮,然而出於學者角度他也冷靜的告誡江鴿子到:“殿下出身寒門,命運多有波折後看問題難免偏激,老朽不想與您過度探討這個問題,雖從字面上來說,國家與國民的利益始終是統一的,而在這個統一的大旗幟之下,還有個殘酷的名詞叫做,大部分人的利益!規則從來都是為大部分人的利益而服務的,被大部分人認同的規則,就是世界正確規矩,您明白麼?”

 江鴿子不想明白這樣的事情,還感覺這樣的事情十分噁心,所以他斜眼看向周松淳,周松淳看他這樣,便知道他不想聽這些道理了。

 於是他歪樓道:“殿下勿怪,事實上自我們念書開始,冕大人事件一直就是政治課的爭論熱點,中州的女皇陛下坦蕩,早先也說將這事寫入歷史,隨大家評說,可說來說去,吵了這麼些年了,此事依舊沒個答案……您可能不知道,咱陛下原有兄弟姐妹九人,冕大人作為長女,曾是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哈,偏就是她反了!家裏的長輩倒是說過她的事蹟的,據說是當年也是十分風采,相當的威風,所以我們至今也搞不懂她發狂的真正原由,您說,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造反了呢?還屠了那麼多人命……”

 周松淳絮絮叨叨的說著,可是江鴿子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恩,別人不知道,掌握了那位臥室私密情報的江鴿子,卻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脈。

 媽蛋,他一下子就清楚了。

 老公跟自己老母呼呼了,按照她老母對周松淳那個步步緊逼的樣兒,當年損招一定不少,所以人家就隨意找了個理由,就反了唄。

 啥還政與民啊,這就是個風流事件引發的笑話。偏偏你等俗人還從政治角度去解答。

 周松淳還在嘀咕著:“……她是羿瑾女皇原契長女,也曾經是帝國王牌軍的第一大都督,可奇怪的是,有一天早上起來這位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狂?她先是開槍襲擊了自己的結契人,接著投毒害死自己的獨子,然後帶著部隊炮打了金宮,她逼著皇室宗室還政,當天她還就地槍殺了數位女皇近臣……最可惜就是這點,若不是死了這些關鍵人物,當年中州那位怕是不會還政的……”

 他話還沒說完,早就憋不住的九德先生便發出一聲讚歎到:“哎呀,那位當年也是風姿卓越的大美人啊,想當年老朽第一個皇家藝術金獎,還是冕大人親自頒發的,說起來,冕大人的結契人,也是當年帝國有名的美人兒,那時候可沒有皇子拓什麼事兒……”

 周松淳聞言頓時有些不願意了,他扭臉就不屑的反駁到:“皇子拓性情平和,看重民生,他比冕大人強百倍不止,再說,什麼美人兒?再美能美過國巫大人,能美過我們爺兒,虧你還是搞藝術的,你這審美就問題了……”

 “這話老朽就不敢認同了,當年是當年,那會兒爺兒還沒出生呢可是……”

 江鴿子看這邊又要抬杠,頓時哭笑不得一拍居席道:“你倆可閉嘴吧!”

 這兩人聞言一愣,雖都閉了嘴,然而依舊是一臉的興奮,隨時就是一副要挽起袖子杠精上身的樣子。

 江鴿子看他倆安靜下來,這才舉起明文道:“三個問題!第一,我這次出行是代表北燕還是代表陛下個人?第二,這位帝國狂人的葬禮要辦到什麼樣子的規模?第三,我什麼時候出行,到達中州之後是否要有正式的外事活動,我對中州各大派系的態度,還望兩位告知一下?嗯?你們地明白?”

 瞧瞧這頓亂,把我們杆子爺都逼出倭語了。

 周松淳與九德先生對視,忽就一起笑了起來。

 九德先生撫掌讚歎到:“這還真是長大了呢,爺兒如今已經學會從政治角度去考慮問題了,陛下知道一定會高興的,老朽……”

 江鴿子無奈的撇撇嘴兒,他對這個沒事兒占自己家院子,常來討便宜的老頭兒早就不滿了。

 如此他便忍耐不住吐槽到:“您可甭誇了,你個搞藝術的成天來我家討便宜的老頭兒,你回去捏泥巴不好麼?還政治角度……”

 可他這話還沒說完,周松淳便在一邊插話到:“爺兒,容我提醒您,您如今也是搞藝術的,並且九德先生是正兒八經的政治分析理論主義流派出身,您這次去中州,陛下還指名他做您的第一參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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