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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間》第5章
☆、5.第 5 章

  這幾天,四太太是忌諱說禿子的。

  江鴿子盯著她的腦袋頂兒看,四太太就有些惱。

  她伸手就小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嗔怪:“哎,看哪兒呢?看哪兒呢?聽我說了沒?”

  江鴿子抿嘴樂:“聽了,聽了,聽你說了啊,我又沒立規矩,誰愛去誰去唄。”

  這就好,給句話就好了。

  四太太點點頭說:“鴿子,也不是嫂子管閒事兒,你看,都是老街坊,沒大本事才去卸貨呢,就只是出力氣的力工……

  嫂子知道你心疼我!我沒啥的?頭髮還能長,這鬥嘴打架的,能有什麼啊?哪年沒幾遭呀?過去就過去了!”

  江鴿子點點頭:“那就過去吧!您都不計較,我就更不計較了,只那個叫趙淑的,我煩她。”

  “我也煩她!你別理她,那就是個二混子,你儘管滿大街打聽去,誰不煩她!”

  “恩。”

  四太太得了面子,喜笑顏開的站起來,她一伸手揪起自己的圍裙,很自在的分了大半笸籮草莓,喜洋洋的就去了。

  小院子恢復了安靜,江鴿子坐在搖椅上,吱呀,吱呀的晃著。

  這本就是個不正常的世界,從籍道開國帝那會開始就神神鬼鬼,玄玄乎乎的。

  雖然現代社會了,飛艇,有軌電車滿世界馳騁了,最神奇的是,都有磐礦這樣的高級能源了……

  可皇室為什麼依舊存在?

  那是因為現在的科學無法解釋皇室掌控的東西,無法控制,就只能妥協共存了。

  江鴿子記的來那年,電視裏演了一個新聞……

  他在大街上看的目瞪口呆的。

  那個新聞是說,有個地方地震了,橋塌了,援救車過不去,臨時求援緊急事務辦公室,然後該單位派了專業搶險隊趕到現場……

  然後……那些“人”就徒手在空中來了一個……冰橋。

  那是一座高度兩百米,寬五十米,可以承載十輛大噸數運輸卡車並行的,大冰橋。

  後來查閱資料之後,江鴿子才知道,那些人出身都比較特殊。

  至於特殊在哪兒,那些無法掌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報紙,書本,電視裏向來就是,允許你知道的,才會告訴你。

  顯然,這是不允許說的事兒,江鴿子就沒在圖書館跟俗世資料裏找到解釋。

  民間裏神神怪怪的事兒也不少。

  就像自己的那根神奇的杆子一般,方圓十裏的絕對領域,還真是他說誰倒楣,誰就倒楣。

  所以他的技能就叫做“十裏烏鴉嘴”,咒誰誰倒楣?

  而且,就是他不說,只是心裏討厭了,在他的領域裏,冒犯了他的還真就沒有個好下場。

  比如趙淑,她大概就是被地域歧視了。

  這老城市,老街區,有意思的事兒多了去了。

  他親眼目睹牛角街有不孝兒女,虐待老人致死,那天八位壯漢,使了牛力,棺材就是抬不起來,有成群的祖宗魂魄在棺頭死坐著。

  他去了,看到了,他沒吭氣兒,和尚報案了。

  來超度的和尚摸著佛珠,一臉慈悲的打電話報案。

  沒半天兒有特事辦的人來,一串兒將人都帶走,那一家就再也沒回來。

  那大棺材街口放著,老和尚去念經,念完還灌了好多口雞湯給那些飄飄,然後人家就飄走了。

  偶爾他在街口半夜溜達,遇到十字路口那些複雜地方,也常看到在他的領域邊緣,有飄飄戰戰兢兢的路過。

  見到他,就十分驚恐的遁地而去。

  他也納悶?自己竟然這麼可怕麼?

  而且像他這種與眾不同的杆子爺,雖不多,可也不是獨一個。

  從接了那根古老的白杆子,插在巷口開始,他就能很玄妙的感覺到,從此他就要庇護這塊土地了。

  這城裏還有兩位跟他一樣的杆子爺,他們是真正的直系血脈,人家依舊靠著祖先的庇護,守著家傳的杆子,活在自己的承諾之地裏。

  十裏領域,人家不出去,外面人也不許進去。

  人家現在是有十裏良田的小地主。

  待遇可比自己是強多了。

  要說這當權的做事就不漂亮了,以前杆子爺抽稅三十取一,那才能拿多少?

  而且,全國才幾根杆子?

  人家老祖宗跟你家祖宗打天下,你家現在有封邑,有錢糧,有話語權,怎麼偏偏就裁了杆子的幾貫錢抽稅?

  嘿!想起來就生氣,要是有那筆錢兒,牛肉乾他都不惜的賣,每天發懶多好啊,風平浪靜的,那該有多麼清閒。

  當然,有關於四太太說的邢家那位走失的小舅舅,還有趙淑的倒楣經歷,這都算不上重要。

  重要的是身後二樓那位。

  直至現在,江鴿子都想不明白,自己的金智書,為什麼會這個人吃了?

  想到這裏,他忽站起來,回過身對著二樓那只呆頭鵝喊到:“喂!上面那個傻子,你下來。”

  連賜嚇了一跳,他向後走了幾步,無助的四處看了一會之後,他這才帶著試探猶豫的二次探出頭,仔細看那院子裏的人。

  小院,綠樹,光暈之下。

  連賜確定,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光彩奪目的人。

  他沒看清對方的長相,那人背著光站著,身後有個光圈,像個神仙一般的有著光彩。

  他傻乎乎的點頭,卻找不到腳。

  就原地絆了一跤。

  那人脾氣實在說不上好,他氣惱無奈的扭臉對著一邊的空氣,大力的呼吸幾口之後,這才又支著脖子對著樓上吼了句:“你機靈點!滾下來!我有話對你說!!”

  連賜有些迷糊,卻還是聽話的乖乖的走下樓梯。

  他的人格畸形,奴性十分嚴重,有著沒救的討好型人格。

  有人命令他,告訴他該做什麼,這真是……太好了。

  光著腳,順著二樓昏暗的樓梯往下走。

  古老的樓梯有些意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抗議著。

  那樓下也是昏暗的,連賜摸錯好幾個地方,才摸到後院的門。

  樹蔭下,江鴿子立著,連賜傻看著,心裏靈巧的計算著。

  這麼好看的人,他咋就凶巴巴的呢?

  他對他繼續吼著:“看屁呀!看!”

  瞧,他還不文雅。

  沒關係的!他就是個屁,也是全宇宙最好的屁了!

  連賜胡思亂想,茫然拘謹著貼著牆走,他向來不懂如何對待這世上的不友善。

  他們相互對視,不說話,一直到他的肚子咕咕亂叫,然後……就得到了好大一笸籮牛肉乾。

  連賜以為他是被善待了的。

  然而在後來的歲月裏他才知道,家裏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玩意兒了。

  可他還是喜歡吃。

  在他的身邊,他的口袋裏,總是放著這人親手縫製的小布口袋。

  遇到艱難了,忐忑了或愉快了,他總是喜歡掏出布包,很珍惜的打開,捏出一塊牛肉乾放進嘴巴裏,細細咀嚼,然後全身就會渾身充滿力量。

  古井邊,連賜手裏捧著一笸籮牛肉乾吃的香甜。

  江鴿子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傻子。什麼都不說丟出去吧,他實在不甘心。

  叫這人賠自己的書吧,呵……做夢呢?

  這是多麼憋屈的一件事呀。

  連賜在觀察他,他何嘗不是在觀察這人。

  那些智力點數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從此這個人不在會按照正常人的角度去思考,去計算,去反應。

  最可怕的是,他還有靈竅,從此這人看問題的角度與正常人,絕對,絕對不會相同,他的靈光一閃,會跨在法律邊緣行走,隨時都能做出更加危險的事情。

  怎麼辦?

  自己咋就這麼不甘心呢?

  只有兩點智力的江鴿子,只能儘量保持威嚴,力圖留個我比你厲害的印象。

  然而沒有什麼用處,人家根本不看他。

  就只是吃。

  連賜狼吞虎嚥的吃了整整三斤牛肉乾。

  他也沒想到自己胃口竟然可以這麼好。吃完之後,他有些艱難的問江鴿子討水喝。

  江鴿子翻了個白眼,拿轆轤給他掛了一大桶井水。

  連賜狼狽的過去,就著桶喝。

  更像個傻子了。

  “哎~呦!”

  江鴿子一拍腦門,也是為難死了,他只能翻身躺在搖椅上,拿了邊上翻爛的破書蓋在臉上。

  麻雀在桂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喚著。

  好半天兒,身邊慢慢悠悠的傳來那討厭鬼的聲音。

  “謝謝,您~救了我。”

  “呵!哼!”

  “我……我,我知道的,您討厭我!又不得不救我,我~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我想你討厭我是跟這件事有關係的?”

  兩點智力的江鴿子更加鬱悶了。

  瞧瞧,都不用自己說,人家就分析出來了。

  他在書本地下甕聲甕氣的說:“對!”

  那聲音有些低落:“這樣啊!”

  原來不是真心救自己呀。

  “對,就是這樣!”

  “能告訴我……麼?”

  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可以解釋一下麼?

  “不!”

  不能回憶,想起來就生無可戀。

  “哦,好的!”

  連賜乖乖的抱著膝蓋,坐在屋簷下的青石頭上。

  涼水泡牛肉乾在他腹內作亂,他如今有了不錯的體質,因此沒拉肚,就放起了無聲的屁。

  許是因為心緒煩躁,連賜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如此坦率的做這樣的事情。

  他過去的人生經歷本就淺薄,如今就是聰明了,也沒有記憶能給予參考,幫他找到正確的解決方法。

  他想,他就坐在這裏,乖乖的等著就好了。

  江鴿子苦惱的一邊用手驅散臭氣,一邊來認真的思考著這個傻子的正確擺放位置。

  放在哪兒呢?

  挖個坑埋了?

  不成的,這個人萬一動起腦子來,興許被埋的是自己。

  無聲無息的弄死?

  開玩笑,那是人命好麼!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輸了!

  江鴿子翻身坐起,憤恨的將書丟到一邊兒,瞪著連賜說:“你搶了我的機緣!!”

  連賜分析了一下什麼是機緣,等他分析明白了,便十分坦率的攤手回答:“怎麼辦?您看,我什麼也沒有了,就這百十多斤,您看您需要那塊,您卸那塊兒?如果您實在覺著不解氣,你隨意找個地方,跳河也好,上吊也好,我絕無二話,保證按您說的來。”

  連賜說這話的時候,誠懇而又絕望。

  他是真的覺著,這個世界挺沒意思的。

  以前傻乎乎的時候,他還能找到一些自我安慰的辦法來開解自己,可現在他明白了之後,就覺著,活著真的沒意思透了。

  江鴿子眨巴下眼睛,這個……人,他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啊。

  他好奇的向前走了幾步,揮手驅散味道之後才為問:“你睡著的時候……說夢話了,好像……很傷心啊?對吧!”

  我迫切需要聽一下你的倒楣歷史來安慰一下我破碎的心肝兒。

  接著又補了一刀:“你看上去,很倒楣啊!對吧!”

  說完,他還揚揚兩邊的眉毛。

  連賜抱著腿兒,斜靠在舊房的門柱上,好半天兒他才說:“對!我一直很倒楣的……”

  江鴿子本來想笑,可是想起,自己比這位倒楣的還倒楣,他也就沒臉去嘲笑誰了。

  連賜開始坦白自己,剖析自己,這位一肚子苦水,說了亂七八糟很多事兒,江鴿子開始還幸災樂禍,最後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些事兒吧,是挺鬱悶的。

  “……大概就是這樣吧,就在兩個月前,有一天晚上,母親打電話問我,爺爺明天要去哪兒?”

  “然後?”

  “我告訴她了,她是我母親。”

  “所以……?”

  “我母親又告訴了她最好的摯友。”

  “再……然後?”

  “……”連賜仰臉看了下天空,陽光刺眼,他的眼睛被刺激的流出了眼淚,好半天兒,他無奈的說:“我的大伯在奔赴最後一場競選演講的路上遭遇到了車禍,啟迪黨三十年努力被毀於一旦……”

  江鴿子目瞪口呆,好半天他才舔了一下嘴唇說:“那……這個就,就~厲害了!”

  連賜點點頭:“沒什麼,其實,我現在覺著,沒我他們也沒多大出息,家裏的那些人,只是還沒睡醒罷了。”

  他們只是想找個臺階下去,而自己就是那個可以欺負的倒楣蛋。

  競選這個問題太大,江鴿子這樣的小庶民沒辦法開解這個倒楣蛋呢。

  還……真是挺絕望呢。

  其實,比這更加絕望的事兒也有,連賜卻也不想說了。

  江鴿子背著手在院子裏來回轉著圈兒,放這倒楣鬼走吧,他不甘心!留下吧?他憑什麼?

  可是,真要放他出去?

  這人精神狀態這麼差,絕望的毀天滅地的……放這樣的人出去,不亞於一個會行走的核武器。

  那萬一他要走極端呢?

  轉了無數圈兒,江鴿子終於又走到連賜面前彎腰,低頭問他:“……我說,你以後有打算麼?”

  連賜搖搖頭:“並沒有,您看到了~我孑然一身,呵~要是我的行李還在,沒遇到那場搶劫,許還能給您一些補償……”

  對呀,對呀!

  光顧著激憤了,江鴿子猛的一拍手,嚇了連賜一跳。

  怪這個倒楣蛋有用麼?

  沒用!

  一切罪惡的源頭,都來自這場忽如其來的搶劫。

  如果不是他被搶劫了,他就不能爬到那顆樹上去。

  對吧!

  如果沒爬上去,就不會掉下來……

  對吧?

  江鴿子低頭嚴肅的盯著連賜,連賜被他盯的心臟都砰砰直跳。

  他乾巴巴的問:“您……您想做什麼?”

  江鴿子臉上略微帶著興奮,他舔舔自己的嘴唇說到:“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其實是在別的地方被打劫的……”

  然後你光豬一樣在城市裏奔跑,最後來到了我的小橋頭?

  那你還真……勇士啊!

  連賜很老實的回答到:“不,我就是在您發現我的那棵大樹下被打劫的……”

  江鴿子聞言,頓時心情好轉,可算能找到撒氣兒的地方了。

  他繞著古井轉了幾圈之後,雙目冒火,表情猙獰的高舉著自己憤怒的拳頭,看向天空……然後心裏千山萬海的惡毒咒駡澎湃劃過。

  他罵了很多已知道的惡毒辭彙,還臨時發明了一些辭彙,足足堆砌了有十幾分鐘流量之後,他心情總算舒服一些了。

  出了氣兒,江鴿子渾身輕鬆地放下手,回頭又問:“我說,傻子,你有地方去麼?”

  自然是沒有的,連賜搖搖頭。

  “那你就留下來吧。”

  留下來,給我做牛,做馬,不然我就虧死了。

  連賜就這樣稀裏糊塗的留在了江家。

  而同一天,兜裏有錢的幾個少年,正在請他們心愛的女郎下館子。

  吃飯的時候,有個叫何明川的,一口在燒肉裏,咬出一塊鴿子卵大的……豬結石?。

  當下,他最漂亮的一對門面大白牙就齊齊的斷了。

  一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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