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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人間》第146章
第146章

  乾淨的陽光從神殿頂端分叉,照耀在已清洗乾淨的神殿廣場,周遭的女貞樹葉是飽滿嫩綠的,當光照耀在葉片的露珠上,便被感染成無數微小的絢爛,在清晨閃耀。

  空氣乾淨,帶著濃郁的大地香氣。

  九謙先生今日起的很早,他帶著自己的屬下一起來到北燕的城堡車外送行,已經生不起半毫反抗意思的他真是矛盾又酸楚。

  而這種矛盾來自於~啊,自己努力半生,經營了那麼久,其實在別人眼裏就是個笑話,他們這一枝九州人顛沛流離,怨恨哀怨了無數代,到了最後才發現對手太強,恨不要提,也不敢提~他就是酸,因為無能為力而酸楚。

  這日子真是絕望又沒有生路了。

  逐漸在恢復元氣的佛偈艾利,在找到希望之後,還需要他們麼,還能允許他們的存在麼?

  這可不是以前了,給點吃的跟希望,就能吸納一堆人的崇拜。

  所以那兩人到底去栗紅谷做什麼呢?他邊走邊思考,理智一再告訴他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可是左思右想他又實在想不出一個正確的解釋。

  難道因為栗紅谷的那些珍惜寶石的礦脈?

  然而最近發生的種種奇跡又提醒他,佛偈艾利的寶藏已經消失,如果沼靈教的礦脈沒有消失,他們也不會冒險將觸角延伸到自己經營的這片,過去他們壓根不屑一顧的龍血樹基地。

  他特意選了自己最簡樸的產自本地植物纖維提取物製成的麻色長袍,這種簡樸的色彩令他頗為心安了一些。

  扎實的人生閱歷告訴他,這種簡樸色是能保護人的,尤其是在佛偈艾利這塊土地上。

  他們彙集,又一起來到城堡車外的空地上,而在那兒,北燕的一些侍從官已經將一輛大腳四驅動的草綠色越野車擦的鋥亮。

  一些用鐵皮箱封存的物資正被捆綁著排在越野車的後座,九謙找了一圈,最後看到那位親王殿下正在車不遠處的一處石臺上安靜的打量著遠方。

  他神色專注的在看神殿,這種專注令九謙惶恐不安,他有些迷茫這位親王的態度。

  難道他?看中自己的地方了?

  不會吧?

  總而言之,他的眼神是不對的,就是那種,好像看到自己丟了很久的東西一般。

  九謙在他的眼裏看到的就是這個。

  而就在這石台附近,有位穿著本地白袍,有著濃密絡腮胡的男人,就莫名的吸引了九謙的注意力。

  雖然這位表情平靜,從表像上呈現出的一切狀態都那麼平常,然而九謙就是感覺很是彆扭,說不出的彆扭。

  他走向石台,經過的時候還特意打量了這位一眼,昨天他沒看到過他,他是誰呢?

  然而這位眼神堅韌,根本對他不屑一顧。

  就~如一尊雕像。

  見九謙走了過來,江鴿子便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

  “呦!起的夠早的。”

  九謙笑了,先禮貌的施禮,笑說:“瞧您說的,以往這個時間也早就起來了。”

  江鴿子敷衍完,就繼續眺望遠方,九謙默默的站著,周圍很安靜,雖然他幾次想問江鴿子,您到底去栗紅谷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然而這話他到底是咽了,覺著問了也是白問。

  終於~神殿敲響了晨鐘,俞東池穿著一身俐落的野戰服從車內走出,一邊走他還一邊小聲的跟身邊的侍從官囑咐著什麼。

  隱約,九謙聽到了……三天,老商聯銀行這些字眼,資料的內容他是清楚的,所以這位北燕皇帝,他到底是在意的吧。

  那些資料。

  想到這裏,九謙就像知道對手的短處一般,他莫名的就理直氣壯,反正他是沒有花過栗紅谷的錢財的。

  他辛辛苦苦在佛偈艾利經營,最後能夠保持的,就是他的清白了。

  他沒有在這個地方剝削一文的利潤,從始至終他都在幫助這裏的人民。

  他迎向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脖頸骨奇異的就擁有了力量,他施著符合身份的禮節問好,語氣柔和且好心的問:“陛下,您……真的不需要一位嚮導麼?我們惠善會有最熟悉栗紅谷的嚮導,他會使得您的出行事半功倍。”

  北燕皇帝今日的態度難得的軟綿,跟昨日完全不一樣,他的整個人都帶著跟一切矛盾和好的氣質。

  見到九謙他先笑,說:“不必了,我們就是在那邊週邊觀察一下,很安全的。”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身後,又喊了一聲。

  換了一身野戰服的江吃飯就慢吞吞的從車裏挪步走出。九謙看到這位,眼皮兒周圍的肌肉就莫名的有些脫出控制。

  當然,不穿紗裙的“女皇”今天在他看來是順眼多了的。

  只要她不說話不笑,不露出口腔裏的那個缺了兩顆門牙的黑洞,一切都順眼。

  看到這位,有些他很想忘記的記憶,發生在昨天的那些不幸事情,又因這個人,又被他撿了起來。

  該死的沼靈教,全無人性的沼靈教。

  雖然九謙自己覺著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沒有法律約束的佛偈艾利行走,手段不粗糙也難以生存,他覺著他比沼靈教清白萬萬倍。

  想到這裏,他的腰身又直了一些。

  佛偈艾利是個充滿哀傷的地方,因為饑餓及疾病死去這件事,在沒有雨的前些天,每天都不間斷的在發生,而這種不間斷最後打磨走的就是九謙的同情心。

  人命,命運這些東西對他而言,是很輕東西,已經算不上重量。

  他不同情“女皇”,他知道在栗紅谷,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出生就註定要走這樣的人間路。

  說起嚮導,啊,對,他們的“女皇”可是本地人,栗紅谷是她的故鄉呢。

  再沒有比這個人更合適的帶路人了。

  江吃飯低頭走到俞東池身邊,被對方摸了幾下發頂,她抬頭難得的露出正常人與正常人溝通的樣兒,也願意溝通了。

  她回應了俞東池的好,對他乖順的笑。

  俞東池看著小姑娘,語氣軟和的說了三字兒:“沒事的。”

  江吃飯看看他,又看看不遠處的江鴿子,這才點點頭。

  她知道沒事的,因為這位擁有強大力量的“爸爸”,他無所不能。

  他們用眼神交流的時候壓根不會照顧到旁的什麼人,即便九謙因為尷尬而面目漲紅,他們也無所謂,好像他們的人生道路上,並沒有一位導師跟家長教育過他們,你們在跟人交流的時候,需要照顧到別人的態度跟脆弱的自尊。

  有關這一點,江鴿子算是做的最好的一位了。

  江吃飯沒教養,俞東池沒學過。

  “您確定安全?”

  九謙生硬的找著話題,終於把俞東池的注意力拉回,此刻他萬幸周圍的屬下不懂得九州語。

  俞東池看向這位尷尬先生,好半天他才輕笑出聲到:“他們告訴我,你們準備在海岸線開發旅遊生意。”

  九謙聞言臉色一白,這才多久?對方就掌握了他下一步的動態了。

  毛尖先生從車上抱出兩盆開的十分絢爛的小雛菊,將花送給九謙,還說:“先生,這是禮物。”

  俞東池眼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毛尖將眼神飄向不知名的方向。

  九謙不懂這位送菊花的意思,當然,可以得到北燕的禮物是一件好事情來的。

  他慎重的接過這兩盆不是很值錢,然而卻開的相當漂亮的菊花兒。還挺好看的,他心裏想著把花慎重的交給自己的屬下說:“把它們放到我的會議室,好好照顧它們。”

  毛尖看那人走遠,就說:“只是一般的花兒,七八天澆灌一點點水就可以活,這是我們老家的品種,四季都開的。”

  “是麼,真是~謝謝了。”

  “不客氣,只是一點小心意。”

  毛尖說完,扭身離開,腳步走的節奏快速而匆忙。

  發生了什麼事情?九謙敏感的覺著有事情發生,他看向俞東池,然而俞東池卻走向越野車,開始繞著車輛檢查出行裝備。

  馬力強大的大腳越野已經被人卸下了帆布頂棚,在有限的空間內,戚刃他們儘量多塞一些物資到車上。

  九謙步步緊隨,一邊走一邊繼續拉關係:“我建議您裝上頂棚,相信我,最近的佛偈艾利天氣多變,沒人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下雨,雨量也是難以估算的,我們的天氣預報裝置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是的,最好的科技也估算不出它的晴雨錶……”

  說天氣是個好的引子。

  俞東池抓住車邊的一節繩頭在手腕饒了一圈,使勁向後拉。

  邊幫忙,他邊繼續他的話題節奏:“他們告訴我,你們選定的海灘很美,金色的沙,藍色的海水,對了,聽說那邊常有魚群出沒?”

  九謙雙手放在身前疊放在小腹,他好像知道這位的意思了,簡而言之他們的一切行動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人家不想帶他一起玩。

  他呼出一口氣,哈了一聲後笑著說:“是!是的,沒有雨的日子,那兒是我們重要的食物來源,以後~那邊會是世界上最好的釣魚愛好者聚集點,每年九月,十月,會有大量的魚群從海岸線遊過,還有~那邊的沙子綿軟細膩,應該是全世界最好的。”

  俞東池捆好繩子,扭臉笑著對他說:“旅遊生意確實是個長久買賣,這一點我很有經驗,相信我!花些力氣打造個旅遊景點可以惠及子孫百代,這個我有足夠的經驗,你可以,哦,你可以派人去鴿子老家看一下,那邊經營的還不錯。”

  這是允許自己在佛偈艾利繼續經營下去了?九謙聞言呆愣,他是沒想到道路走到盡頭,一個姓李的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他有些精神恍惚,身體微晃了一下後問:“您的意思?是?”

  俞東池繞過車頭,很隨意的拍了他的肩膀兩下說:“恩,地方不要大,順著海岸線幾公里就好,最好不要超過二十裏的範圍,趁著大家注意力還在那些神跡上,你們隨便插個旗,立個國~其實也無所謂的,我想他們的手伸不到這兒……地方小點,也沒人跟你們計較,就是不要纏繞在佛偈艾利內鬥上。相信我,人類在確定安全之後,最喜歡的行為就是內鬥,這個跟動物族群選頭王是沒有去別的。”

  九謙鼻腔一酸,忽就眼眶微濕起來,姓九的找一塊棲息地真的是太難了,太難了。

  他們迫切希望有人可以承認自己,迫切希望重歸國際法的庇護,能老有所依,死有埋葬之地。

  然而,他的祖父,曾祖,曾曾曾祖都沒有做到。

  耳邊傳來輕微的鼻翼抽動聲,俞東池扭臉,接著驚訝的眨巴下眼睛說:“哭了?”

  九謙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搖頭:“恩!是,是的陛下我哭了!我們~等這一天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不過,您確定可以麼?真是難以置信~我要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母親,我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打量俞東池,他害怕這一切只是個玩笑。

  “真的可以麼?”

  他又確定了一次。

  隨便插一個旗,大喊一聲這塊土地是我們的其實只出現在小說故事裏。一個國家的建立需要很多手續,尤其是每年的國際議會,需要三十個國家的選票才能擁有建國的權利。

  俞東池態度輕慢又譏諷,他無所謂的說:“啊,確定!相信我,在這個時代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沒有人比我更有經驗~你知道北燕也不過是剛剛建立的,這世上總少不了窮的要當褲子的破落戶,找他們就可以了。”

  九謙步步緊跟,態度急切,並磕磕巴巴的說:“不,不!那~那些我倒是不擔心,我~我只是擔心九州方面的態度……您的那些親人?他們允許麼?”

  固定的土地沒有多少,蓋爾的漂流島卻到處都是,雖然多災多難魔魘遍地,然而仔細尋找安全的漂流島也總是有的。

  九謙他們不缺錢,也有國際上大批的同情者,他們在意的亦不過是九州方面的態度罷了,畢竟全世界看東大陸眼色吃飯的。

  俞東池腳步停頓,忽然一伸手摟住了九謙的脖子,他從野戰服的褲子口袋拿出一個小型相機,舉高之後鏡頭對著九謙說:“笑一下。”

  九謙下意識的笑。

  隨著哢嚓一聲脆響,俞東池把相機丟到他手裏後,繼續圍著他的車子轉圈去了。

  九謙雙手捧著相機,如捧著一個珍寶。

  他想好了,一會這些人走了,他要立刻召集惠善會有攝影經驗的信眾,他們要好好的,小心再小心的將這張照片洗出來,並供在神台之上。

  不不~要掛滿九姓人家的正堂。

  洗出來之後,他們就可以拿著這張相片遊說各國了,您看九州的北燕皇帝跟我們是好朋友的,他都不反對我們立國。

  所以這不是一張隨便的相片,這就是一個態度啊。

  他的心裏已經雜亂成一團亂麻,步步緊跟,說了很多話,一些發自內心的真誠話。

  “陛下~我昨夜很晚才睡,其實,其實~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合作呢?在我們認識更早的時間裏,其實我們一直帶著我們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偏執跟敵意,即便祖先的戰爭已經成為歷史,離我們已經太遠,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我們只是聽說,不應該這樣的~對麼?不應該這樣,我們說著同樣的語種,使用的同樣的文字,我覺著這樣是不正確的,您說呢?您的那些親人?他們不會反對~的吧?”

  他眼睛裏泛著熱烈的,一眼不著的盯著俞東池看。

  俞東池總算檢查完車子,他停下腳好笑的看著九謙。

  好吧,其實他能理解九謙這樣的語無倫次的混亂態度。

  他說:“別想太多了,先祖籍道只是說,你們不許踏上九州,並沒有說你們不可以立國,人是個奇怪動物,他們喜歡誇大,誇張的去臆想一些有的沒的事情。我們從來沒有阻止過你們的任何行為,用你的腦子想一下,思考一下,至於我家那些親戚……”

  說到這裏,俞東池的腦海裏忽然泛起那些厚厚的,大筆的出入帳單。

  他無奈又譏諷的笑著搖頭說:“他們~他們從來不重要。”

  九謙原地思考,最後他恍然大悟,接著淚流滿面,他說,他大聲說:“是啊,他們從未說過啊。”

  沒有一位李氏說過,姓九的人家不可以立國的,所以這一代一代的人?他們為什麼要顛沛流離,為什麼要代代哀怨呢?

  故鄉,早就成了回不去的地方了啊。

  一層沒有人敢捅破的窗戶紙終於被人戳穿了。

  俞東池沒有看向身後,他走到石臺面前,仰頭看著一直沉默的江鴿子。江鴿子沒看他,就默默的看著不遠處的神殿。

  這是巴黎聖母院啊。

  清晨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氣質輕柔又不羈,熾熱而又深情。

  俞東池癡迷的看著,一直看到江鴿子總算收回目光,對他笑:“完事兒了。”

  “是,一切準備就緒。”

  “那~走吧。”

  “好。”

  他們一起上了車,江鴿子駕駛,俞東池就坐在他的身邊,陳潤平跟江吃飯坐在後座。

  九謙有很多話想跟俞東池交流,然而他到底沒有因為激動,做出更多的事情干擾到恩人的行動,是,此時此刻,他已經在內心將俞東池歸納到再生恩人的檔次了。

  那輛車慢慢前行,最後終於消失在眾人視線。

  而在這個期間,九謙態度謙卑,深深鞠躬,即便那兩人已經不見,他也不想直起他的腰。

  “頭兒,他們~他們走遠了。”

  不知道誰在九謙身邊嘀咕了一句。

  九謙抬起身體,忽想到什麼,他對身邊的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你說?人在什麼情況下不會眨眼?”

  他的屬下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總把頭問這話到底有什麼意義?

  “您~您說什麼啊?”

  “沒有什麼,那些不重要,是,不重要!”

  他轉身沒命的狂奔起來,一邊跑,他還一邊撕心裂肺的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野車賓士在沒有路的曠野上,地面顛簸,然而科技給予了這輛車最好的減震裝置,他們的身體還算平穩。

  陳潤平猶如雕像的看向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他的思想活躍有著各種各樣的想法。

  而他的眼睛裏,卻是熟悉又陌生的佛偈艾利景色。

  他已經看過無數次了,甚至無數次,他都狂妄的想過自己是主導這塊土地的支配者。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什麼時候開始他有了他是支配者的想法呢?

  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了,他隱約記著~在還沒有桌面高的時候,有一天清晨母親有些激動的掀了他的被子,他被父母輪著高高舉起,他們神情激動,好像在大聲說著什麼~至於說什麼?他已經忘記了。

  他就記得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的。

  後來,父母給他買了新衣服,他穿的就像個王子?

  怎麼會有王子這樣的記憶呢?好像是母親是這樣誇獎他的。

  從故鄉出發,他們換乘了很多次,一路上父母對他好極了?他要什麼,他們就給他什麼。

  那之後他們~消失了,主人告訴他,他們死了,可是現在想起來好像卻不是這樣的。

  他記的,他被人牽著手,走過一條昂長的,鋪著厚實地毯的道路,那條道路有著溫暖的黃色光線,道路並不寬闊,路兩邊的桌子腿兒都鑲嵌了紅色的寶石。

  那些在外面世界被賣到一克拉幾萬貫,甚至幾十萬貫的好東西,在那個地方到處都是。

  父親拉著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熱,手裏全是汗,後來他嫌棄他走得慢,就抱起他。

  再後來記憶就模糊了,好像是他讓他親吻一個人的鞋面,那是主人的鞋面。

  然後~父親就帶著一個大皮箱走了~他睡了一覺,他們告訴他你的父母死了。

  再後來他就忘記了一切,活在那個奢侈的城堡裏,真的快活的像個王子。

  他們教育他,告訴他,他的一切都是主人給的,他應該感恩,應該為主人付出一切……他就是這樣被教育成長的。

  最後他就成了聯絡人,成了沼靈教外沿的一個小頭目。

  每年,每月,每天,有大筆的錢財猶如流水一般的從他手裏流過,他走私寶石,給器官販子提供活體,他制定暗殺計畫,有時候甚至親身上陣。

  他知道金錢的力量,享受一切買來的快樂。然而他最大的快樂,就是討主人喜歡。

  一切反對的聲音都該死!這沒有什麼錯誤。反正他就是這樣被教育長大的。

  他們教給他所謂正確的思想,即便走出去之後他發現有些東西不那麼對勁兒,然而主人掌握的力量又告訴他,她是被神喜歡的,只有被神喜歡的人才擁有那些能力,不是麼?

  車子飛躍一個大坑,帶來了更大的顛簸。

  而這種顛簸將陳潤平的思維拉回了現實,他在脖頸允許的角度再次打量世界。

  遠處的天空是藍的,沒有一絲白雲點綴的那種純粹藍。

  飛速倒退的世界到處倒是新綠色,零碎的小野花,就像綠地毯上的小點綴,已經有並不大的野生動物起伏在天野之間跳躍,能從它們的體型看得出來,這些動物健康而又自在。

  他能聽到神殿附近本地人放牧的呼哈聲。

  嘿啦啦啦……黑啦啦啦……

  聲音越來越遠。

  這些都不應該出現在佛偈艾利。只有主人出現的地方,才配擁有這種顏色。

  他的思想開始憤怒!呐喊,咒駡,抱怨……一頓發洩又不得不歸於平淡,很認命的繼續觀察。

  最近他的日子就是這樣的。把一切傾倒乾淨之後,他才發現,孤獨及無法交流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他不斷想起那些魘人,那些被塞進“盾”的魘人。

  其實,這些人都說錯了。那些人真實的名字叫做盾,沼靈教的盾,主人的盾。

  每年,每月,每天都有新生兒出生在栗紅谷周圍的部落當中,而這些孩子出生的意義就只有一個,被選中的獻祭成為盾,沒有被選中的就回歸部落配種,製造下一批盾。

  他們吃著恩賜的食物,在佛偈艾利過著尚可的生活,而生命的意義就只有這一個,周而復始的生產,獻祭,生產,獻祭……

  每十年獻祭一次,總有幸運兒被留了下來。

  在陳潤平曾有的人生記憶當中,他見過兩次儀式,被選中的大批部落青年因為無法融入“盾”而被擠壓爆體,而可以成功的接觸到盾膜的人在經歷一系列培訓之後,那些人被榮養了起來。

  就像身邊這個該死的小垃圾一樣,他們一文不值,卻過過最好的生活。

  是的,在陳潤平的眼裏成為盾也好,或者他們說的魘人也好,在他看來,佛偈艾利人都是沒有思想的垃圾,跟外面的野生動物沒有什麼區別。

  那些動物死後才有價值,肉可以吃,皮毛可以製作一些東西。而在它們生前,也就是為了繁衍而繁衍的低等生物。

  為了保護最終的秘密,淘汰下來的人是不允許存活的,萬幸,他們被“處理”之後,器官還是有些價值的,所以陳潤平最初的時候,就是靠著經營教裏最被大家看不上的“買賣”而晉升的。

  晉升之後他成為外沿聯絡人,有了新的身份,開始隱藏在人群當中,總算熬成了主人的棋子兒。

  那時候他光榮死了,榮耀死了!他喜歡這種日子,也不挑撿,只要能隔一段時間,可以回到栗紅谷他的故鄉,可以再次親吻他主人的鞋面,這就是生命的意義了?

  可是,這樣的想法正確麼?

  昂長獨立思考時間,終於將他癲狂的神智拉回了正確的位置。陳潤平看著眼睛前面滿眼綠色及生機,思想終於學會調整角度看這個世界了。

  曾經的佛偈艾利的顏色是絕望的,灰色,土色,褐色,乾枯的大地才是它的本原色。

  現在它的一切都露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而帶來這種生機的並不是人,雖然沒有人給陳潤平任何答案,然而他就是知道。

  這一切一定跟前面其中一位有關,而這個人主宰世界,輕易決定生死,這種生死不是單純的一個人的生死,是一塊大地的生死。

  這就太可怕,太令人畏懼了。

  超出人類認知的答案令陳潤平惶恐非常。在這種力量的襯托下,主人那些力量簡直不算什麼了。如果這人願意打開他身體的“鎖”,他現在願意匍匐在地,像侍奉主人一樣,也親吻他的鞋面,並且從靈魂到肉體,他都願意獻祭自己。

  可是,還有那樣的機會麼?

  思想無比清醒的陳潤平知道,從他寫出那些事情,那些跟器官有關的事情,他就註定走完他的人生道路了。

  即便是這車在行進間放著那首他曾經的老歌,那最熟悉的美好旋律也舒緩不了他緊繃的情緒。

  “長夜將至”。

  他以前聽這首歌曲的時候,還不能理解這歌曲的意思,然而現在忽然之間他就懂了。

  據說唱這歌的一對歌手已經有八十多歲,陳潤平的腦袋裏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如果不是很忙,如果結束很忙,他會去西大陸,看看歌中的那塊土地,去嘗嘗當地的美食,最好還能結識一位心怡的姑娘……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俞東池將手放在車背上,扭頭向後看了一眼,他對開車的江鴿子說:“他哭了。”

  江鴿子也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頓時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他知道這人做的事情,即便他寫到他的成長道路身不由己,生不由己,然而物種的天性,尤其是高智商動物都是懂得一件事的。

  不能隨意奪取同類的生命。

  這人做的事情實在無法原諒,所以就是流再多的眼淚又有什麼用呢?

  他是有選擇的,成為成年人之後他是可以掙脫環境,找個無人知道身份的地方選擇新生活的。沼靈教對他們來說可怕,可是蓋爾這麼大,連國土都不出去的一個小部落教門,又有什麼能量呢?

  尤其是沼靈教最大的手段也就是金錢鋪路而已。

  “到了那邊之後,您準備如何處理這件事?”

  這畢竟是鴿子的地盤,俞東池是不會代替他做主的。

  俞東池一邊說,一邊從身邊的箱子裏取出一罐飲料遞給身後的江吃飯,自然陳潤平是沒有這個待遇。

  江鴿子看向前方,好半天兒,他說: “你~覺著是來一場火山爆發好呢,還是一場洪水?”

  正在喝東西的俞東池嗆了一下,驚異的扭臉看向江鴿子。

  後車座的陳潤平聞言,思想終於打破界限,他驚懼非常的“暈”了過去。

  “他暈了!”

  “哈?”

  江鴿子扭臉又看了一眼,他正色對俞東池說:“你知道麼?人體有兩萬多個遺傳細胞,這些細胞裏有著太多我們不知道的秘密了,你看,逼到絕境,人總有方式躲避現實~”

  他感知一下,對俞東池正色的說:“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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