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一刹那發生的慘劇,有人壓抑不住內心的焦躁,終於丟棄人性,把狼狽報復向了無辜的民眾,企圖拉著一切人一起倒楣下去。
案發現場的攝像機跌落在地,鏡頭裏的世界是扭曲的,從裏面傳出來的聲音是苦難而撕心裂肺的。
小飯館內的人們再次安靜下來,他們眼睛直直的看向螢幕,看著鏡頭裏出現的紫紅血泊越來越大,耳邊的呼救聲越來越密集。
後來,螢幕徹底黑暗了一下,鏡頭轉換到了另外一個現場。
一大群婦孺頭頂請願字元坐在中州最大的衙門口,她們一聲一聲的哀求著。
然而國會大廈的鋼鐵大門緊閉著,並不對她們開放。
後來……到底是有人無法接受,就大聲的對老闆娘說:“我說老闆娘,我們能不能不要看這個了。”
“是呀,老闆娘換個頻道吧,這些也太殘忍了。”
“換台,換台!不看了,不看了!”
這就是一屋子樸素的平常人,當他們面對一個社會上的集體問題時,他們有共情,有同情,而他們最後對這些情緒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我們不看,我們不聽,就假裝不知道。
老闆娘站起來,拿著一個小板凳來到電視下方,踩著換了一個免費頻道。
她下來的時候,就歎息了一聲兒道:“明兒,就請街坊會辦個慈善活動吧,我家裏還過的去,能幫襯一點兒是一點兒,也真是可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闆娘這句發自真心的倡議,並未得到街坊們的回應。
她頭頂螢幕鏡頭一轉,隨著一張眾人所熟悉,而江鴿子有些陌生的一張面孔出現在頻幕上,便有食客喊了起來:
“看,是皇帝陛下啊!”
女皇陛下坐在她的金宮內正在接受著採訪。
食客們滿含敬意的端詳著,好一會兒,才有個年老的婆婆歎息到:“有些日子沒見陛下了,陛下還是老樣兒,我瞧著她老人家氣色倒是很好的。”
螢幕上,女皇穿著一件暗金色的袍子,帶著一頂沒有鑲嵌任何寶石的金色樸素銀皇冠,她表情悲天憫人,平靜而篤定。
並將手扶在老王座扶手上,用飽含深意的語調說:“……一下子遭遇到這麼多銀行破產,是帝國建國以來,除卻無法避免自然災害而遭遇到的最大人禍災難,朕對此表示深深的遺憾……金融市場是多變而難於琢磨的,就連帝國最好的經濟學家也不能預測到,這個市場會發生什麼樣子的變動……”
江鴿子面露譏諷的看著。
然而這個國家的臣民看到這個老女人,卻莫名的敬仰與信任。
他們甚至心疼的說。
“就連陛下都驚動了啊!”
“可不是,走哪兒還得是咱們陛下,這個党那個會的,折騰來折騰去的,最後還不是得咱們陛下出來平息這些麻煩麼。”
“對呀,對啊!老街坊們看看,今兒一大早的消息,如今都有人揮刀兒在大街上亂砍了,咱們這些沒啥見識的都議論的不帶議論了,看都不忍看了,那些成天兒在新聞裏冒頭的政客呢?我早說他們就信不過!瞧瞧,這可被我說准了吧!”
“就不能給咱們陛下一個安生日子麼?街坊裏有歲數的老長輩們還有個乘涼的地方呢,偏就是咱陛下不得安生?”
女皇手指上碩大的寶石戒指在閃著光芒,她手指輕輕的在扶手上彈著,表情是遺憾而難過的。
那位記者又問了一個問題,女皇點點頭說:“是這個樣子的,真是遺憾啊!事發至今,朕與前財務大臣已經有了個初步援助計畫……首先,我們準備從皇室的內庫支付一筆十五億的贊助金,請民眾放心,這絕對不是第一筆援助金,事實上宗室那邊也在積極商討此事的救助辦法,他們也準備拿出一筆不少於二十億的援助金額,以來應對此次的突發金融災難……”
飯館內義憤填膺,民眾悲傷的心情終於得到了慰藉。
有人大聲說:“這幫子沒出息的傢伙,到底是跑到金宮霍亂去了,這是又從陛下的腰包裏掏銀子了。你們說說,如今都新政了,稅金跟陛下沒關係,怎麼到花錢兒的時候,就跟咱陛下有關係了?我呸!”
又有人說:“老少爺們都出去說一聲啊,明兒大選年的時候,街坊們集體棄票!媽x的!那些選票就是丟馬桶裏沖走了也不便宜那幫兔崽子!這幫子禍國殃民的孫子!”
螢幕上。
“……朕代表皇室,代表宗室及朕本人對遭遇這場災難的國民表達最深切的慰問,我們九州是個偉大而帝國,它有著光輝絢爛的八百年歷史,有著這世界上最驕傲的東大陸民族,我們從來都不畏懼艱難,戰爭打不垮我們,自然災害打不垮我們!八百年來帝國風風雨雨,我們始終共同進退,區區金融危機亦不過是前行道路上的一個小障礙而已……”
小飯館內,老街坊的表情隨著女皇的發言而越來越驕傲,越來越安心。
而江鴿子看到他們的表情,莫名就想起一句話。
這可真是好大一碗毒雞湯,偏偏這群人就毫無防備的就灌下去了。
他先人的,它竟然是有效的!
這老女人到底還有多少錢兒呢?
這就是一個靠著雞湯,麻醉了整個國家的老練政客,論其政治手段,現在的俞東池怕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戚刃在江鴿子的耳邊低聲道:“先生,國都這邊的民眾因出生地,對皇室的情感是不一樣的,我想,出了中州城的外郡……那些民眾過段時間,總會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然而到了那個時候,又有多少人被波及進來了呢?
江鴿子扭臉看看他,又扭臉看向身邊這個開旅遊公司的倒楣蛋。
倒楣蛋的臉上煥發著異樣的光芒。
真是奇怪了,這人是個傻子麼?他以為皇室這十五個億,會有幾個零錢兒最後會滾到他的口袋麼?
想都不要想了,這些所謂的救助金也好,贊助金也好,亦都是封口費而已。
為了給皇室宗室遮羞,今後誰的聲音大,這筆錢兒就是誰的。
直至現在,元平河畔的磐能礦位還在向下降落,河兩岸的碼頭都已經停工,像是九州商聯銀行這樣的中等銀行,因為家底薄弱而最先倒塌,然而未來呢……還會有更多的金融群體會被捲入這股狂潮。
而這股狂潮的起因就是為了應對一千五百年後的災難,是兩個帝國皇帝的博弈。
呵~說出來,誰信呢?
這世界到底是清白不了了。
一場金融危機,折騰來折騰去,它禍害不到老街這樣靠借貸生存的底層居民,那麼誰會倒楣?
就是面前這位代表著的中產階級啊。
難道中產階級就活該被牽連,被倒楣麼?
看著電視螢幕上的那個侃侃而談的曾經帝國掌權者,想想死在探險路上的那些面孔,江鴿子的內心頓時萌生出一股子巨大的委屈。
他覺著他該想個辦法,給這個事情添一把火明火,讓這些醜惡的靈魂再燃燒一下。
想到這裏,他便靠著椅背腦袋裏開始發愣,一頁一頁的法律書籍在他腦袋裏迅速翻動著……民法,刑法,國家金融法,國際金融法……民權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他身邊的倒楣蛋張顯榮便小心翼翼的跟江鴿子探聽起來。
“先生?”
江鴿子抬臉看看他,眼神滲人的晶亮。
張顯榮被這樣的目光耀的有些慌神,他尷尬的咳嗽,錯開眼神,抬手從桌子上取了茶壺,幫江鴿子斟滿水杯後道:“先生,不知道從法律上的路徑,我需要辦理什麼樣子的手續,或者說……我需要出具什麼樣子的證明,才可以申請到皇室,不!哪怕就是宗室的這筆援助金?您看,我~應該~屬於災民吧?”
他到底是有些不確定的。
而坐在一邊的石美姑娘一直沉默不語,當她聽到張顯榮的這些要求,便內心本能一咯噔,她本想站起來說點什麼,請自己的街坊大哥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她拿出全部的零花錢兒,可不是來給這位討人情送機遇的。
然而她肩膀才微微一動,身邊卻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按住了她的身勢。
戚刃笑眯眯的對石美說:“勞煩石姑娘,才將我在街口看到一家老餅店,能請您去那邊幫我買五十包回來麼?”
說完他從懷裏取出錢包,抽出一張嶄新的十貫錢鈔票遞給了她。
石美面色一驚,街口的老餅店一年四季排長隊,去了那邊沒個一小時時間是回不來的。
戚刃表情露著親切的笑意,然而眼底卻閃著命令的光芒,他下巴對這個胖姑娘微微擺動了一下。
接著,石美姑娘便面色一白,手指顫抖的接過鈔票,低著頭小跑著離開了小飯館。
她心裏清楚,這些貴人肯定是要搞事了,然而他們到底要搞什麼事情呢?
直到此刻,這位有些小心思的民間姑娘才徹底有了危機感,什麼機遇,什麼奇遇,什麼奇緣這樣的辭彙,算是徹底從這姑娘的腦海裏翻篇了。
那些人到底跟自己是不一樣的啊!
她一邊跑一邊想著。
張顯榮眼巴巴的看著江鴿子,而江鴿子卻做出思考的樣子,好半天兒他才認真的對這倒楣蛋說:“我想,這些救助金跟你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張顯榮表情錯愕,他驚訝低呼道:“怎麼會!我好歹……好歹也屬於災民吧,若是那筆錢兒不到位,破產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啊。”
說到這裏,他看著面前懸掛的電視道:“難不成我也要找個地方跳下去麼?”
江鴿子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他的語氣也是相當篤定的說:“愚蠢!即便你跳下去,你也拿不到一文錢兒。”
“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反正你就是拿不到。”
張顯榮的人生再次來到了死角,他眼眶的濕意越來越濃,似乎只要有一絲絲的磕碰,那裏面的噴泉便會噴濺而出。
江鴿子善意的遞給他紙巾,看他低頭抹了一會後才故作同情並關心道:“不要難過,你還年輕呢,任何苦難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
然而他這話還沒說完,張顯榮便抬頭從聲音嘶啞的大聲說到:“可我父親不年輕了啊!我全家都被我連累了啊……為了避稅,我們……我們用的是家裏人的戶籍證明,如果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何苦坐在這裏難受!您說得對,我還年輕呢,我日子長著呢!可我就恨不得去死了才好,可我父親不年輕了,我的親戚們並不能從我的買賣裏拿一文錢的報酬,我要連累死他們了您知道麼?”
江鴿子搖頭:“我不知道。”
張顯榮嚎啕大哭起來。
小飯館的食客不發一言的看著,而隨著這倒楣先生的哭泣,越來越多的人眼睛裏渲染上了濕意。
江鴿子等他的情緒宣洩到一個度之後,才拍拍他肩膀到:“你就是哭出一條河來,也是沒有用處的。”
張顯榮哽咽到:“可是,我該怎麼辦呢先生?”
江鴿子嘴角微勾了,再次遞給他一張紙巾後道:“不知道你~看沒看過人權保護法?”
張顯榮停止了哭泣,抬臉困惑的看著江鴿子問:“人,人權保護法?”
江鴿子點點頭:“對,人權保護法。你的遭遇我很同情,然而這件事從經濟的角度是沒辦法處理的,從大樓上跳下去也好,從大橋上跳下去也好,都沒有一點用處。
銀行破產就是破產,而經濟法大部分的條款是為了保證經濟暢通,協調保護它的一種手段,它跟您的直接關係很少,不過從人權法的角度,如果你能豁的出去的話,我想此事還是有解決的辦法的。”
張顯榮也是人生真正走到了絕路上,當他聽到江鴿子這樣說,便渾身顫抖起來。
他伸出手,緊緊抓著江鴿子的手哀求到:“先生,求您指點一下,只要不違背法律,不是殺人放火這樣的事情,請您務必指點我一條生路,求求您了!”
小飯館的街坊紛紛發言,大家俱都是一個意思,看先生儀錶堂堂,這傢伙實在可憐,您就幫幫他吧。
等到眾人求完,江鴿子才一臉為難的說到:“其實,從經濟法那裏想辦法的是行不通的,不過我剛才仔細想了一下,人權法那邊還是可以操作一下的。”
張顯榮磕磕巴巴的問到:“如何,如何操作?”
江鴿子一伸手取過桌面上的點菜單子,拿著小飯館提供的鉛筆,才剛準備寫點什麼,他身邊的唐凌便一伸手,對江鴿子笑笑說到:“先生,您說,我幫您記錄吧。”
畢竟,有些東西早晚會追查下去,他家先生的筆跡是早晚會出現在官方檔上,到時候,只要是個做痕跡的,一眼就能察覺出線索。
江鴿子沖他笑笑,將手裏的紙條推了過去。
小飯館寂靜無聲,看著屋子裏那些帶著敬畏的眼神,江鴿子內心莫名的就升起一種奇妙感。
這些陌生人的敬畏並非來自他對領域的控制,他們的敬畏是來自他們對未知知識的敬畏及敬重。
而他,一個曾經的斗室小民,忽然他就掌握這種知識給予的手段,這感覺真是……怎麼說呢,微妙的很。
他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嘴唇,用一種全新的,從未使用的語氣,沉穩而有力的向這群人講訴起來。
的確,從經濟法的角度,這些被捲進銀行破產事件的人是沒有生路的,然而他知識積累到了一度,世界就格外寬廣,面前便出現了無數條生路……
皇室還政之後,法律也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在九州最新的人權保護法當中,當人為造成的災難大面積損害到群體公民的利益,那麼公民可以聯名申訴到人權保護機構,請求人權保護機構以群體代表人的名義,向法律相關部門提起告訴,並要求追究引發此次金融災難的人或群體單位的刑事責任,並得到相應的賠償。
當然,人權法裏的面的這一條,也有個基本的首碼條件,那就是受波及的群體必須是一萬人以上的。
江鴿子慢慢的從腦海裏抽取出那些法律條款,最後他指著桌子上的小紙條對倒楣蛋先生說:“如果我是您,明兒起,我就找個印刷部門,將這些法律條款以及解決辦法統統印上去,這次的事件波及很大,我想……集合一萬人還是很簡單的是麼?”
還,還可以這樣解決?這圈子繞的有些大啊。
張顯榮先生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然而他簡單的世界觀裏,經濟出了問題就去找經濟法,這饒了一大圈兒,從人權法找出路,還真是打破了他的一貫認知。
他點頭如搗蒜的說到:“是,是的!很簡單,很簡單。”
然而他又哭了,他抬臉對江鴿子哽咽到:“好先生,您知道麼,我們那邊雖然是個外沿商圈,可據我所知這次的災難已經波及到了整個商圈的利益,一萬人真的很簡單,只是……即便是我們集全了一萬人,我們真的能拿到賠償麼?直到現在,衙門那邊也沒對銀行破產拿出一個解釋,就是找到了災難誘因造成人,然而這些人有賠償能力麼?”
有呀,那些人可是全世界最有錢的一家子了。
江鴿子表情微滯,略微思考一下,便一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塊東西手背朝下的遞給張顯榮。
張顯榮滿面困惑的一摸,頓時臉上大驚失色,愕然的看向江鴿子。
江鴿子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附身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話。
而這位倒楣先生的表情先是如蒙雷擊,接著便慢慢趨向鐵青,最後竟然氣的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他喃喃的說:“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是這樣?”
江鴿子對他做出一個噓的手勢,在這位先生精神還在神遊的狀態當中,他帶著自己的侍從們,悄悄離開了這間小飯館。
走到門口的時候,江鴿子還有禮貌的對老闆娘一笑到:“飯菜非常可口,如果有機會,我們還會再來的。”
走到小飯館門口的時候,江鴿子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對戚刃說到:“萬萬想不到的事兒,我竟然靠著以前我最討厭的身份來博取別人的信任,貴族佩玉是個好傳統啊。”
戚刃表情古怪的看著身邊的雪堆兒,好半天他才嘀咕了一句。
“先生這樣做,真是太冒失了。”
“不,應該說我太誠實正義了!我就見不得別人撒謊,你說呢?”
石美姑娘氣喘吁吁的提著兩大袋點心從街邊飛奔回來,快要走到小飯館的時候,她便看到那三位貴人正緩步向她走來。
她停下腳步,腦袋裏亂成一團。
當江鴿子與這位姑娘錯身而過的時候,她聽到這位貴人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調對她說到:“點心是請你的,祝你新年愉快!對了,如果有一天……有人問你我們到底是誰的時候,你就說……恩,都二十二歲了,還沒有個結契對象,所以你就從街邊勾搭了帥哥,明白了麼?”
石美姑娘嚇傻了的呆滯在當地。
一八九零年年尾,九州帝國發生了建國以來第一件民間告訴皇室案件,它最終的結果就是,民眾到底是贏了。
而最後一代執政皇帝不得不把金宮抵押給了國際財閥,並連帶的後續三代皇帝都在還債。
後來歷史上的那些記述者是這樣寫的……引發這場訴訟的起因,竟偶發於大街邊緣的勾搭帥哥事件。
石美姑娘到底是迎來了人生最大的機遇,她被歷史記錄在案,不斷的出現在法律學校的書籍裏,被人反復提及了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