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從九州到佛偈艾利需要整整一個月零二天的航程,這還是直飛,只在固定集合點歇了幾次接參賽選手的緣故。
而隨著一等艙越來越滿,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浪蕩子有錢人登艇之後,整個飛艇就成了狩獵者的狂歡宴。
一直覺著自己蹲在財富窩裏,對金錢不屑一顧的江鴿子此時才發現,他不是不會花錢,而是他所處的環境,壓根就沒有教會他這麼多消費方式,所以他一直富足,從足夠的金錢到精神他都是富足的。
然而夷陵號解鎖了所有機關,江鴿子便打開了新世界之門。
然後新世界告訴他,你的生活曾過的是那麼的乏味無趣,而新的世界也很簡單,除了錢,它基本是沒有門檻的。
全世界最高雅的交響樂團在此,全世界排名最靠前的馬戲團在此,全世界最負盛名的魔術大師在此,而這些俗世常見的東西,也只是小小的開胃菜,在一層的娛樂大廳,他們免費表演,有時候一場下來連個觀眾都沒有。
江鴿子一下子就覺著,眼睛看不夠了,耳朵聽不完了,他心慌意亂,感覺世界就只留下三抹著色,豔紅,濃綠,赤金……它們交替閃耀,亂人心神。
沒人認識你,你的道德世界距離地面五千尺,六千尺……你可以盡情狂歡,只要你願意,還有足夠的錢。
你隨時能讓一個交響樂的為你的晚餐伴奏,你的餐桌可以出現各式各樣的珍惜食材,而這些食材在陸地上食用,起步刑期都是五年以上。
江鴿子記得以前他看電影,鄉下人的覺著,那種賭城的氣魄神韻,高速路上摩托飄逸,香城酒吧街的肥胖媽媽桑,就算是紙醉金迷……他就天真的認為,那就是墮落的黑暗。
不!還沒有黑到底,沒有下沉到你思想最極致的暗。
那些人總能找到各式各樣的所謂“樂趣”,即便你不懂得這些,他們也會舉辦專業的聯展,講座,教會你新的美學鑒賞方式。
簡而言之,就是教育你怎麼花錢,更多的錢,更大的錢,更血淋淋的花錢才叫極致的生活。
像是用瀕臨滅絕鳥類羽毛做箭翎配件,用血料裝飾□□,將碩大的寶石點綴在犬牙炫耀勝利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兒,他們舉辦盛大的聯展上,珠寶設計師就衣冠楚楚,極有藝術修養的向你推銷他的藝術概念。
你看完就會理所應當認為,你在做的每件事,每一種消費都是上層的,上流的,是高雅至極的。
除了“高雅”藝術,還有女子泥漿摔跤大賽,真人射箭大亂鬥,酒會,狂歡舞會…… 在法律都照顧不到的地方,世界能亂的超越人性道德,甚至人類自身都能成為商品。
器官販子就在底艙接貨,早就上艇的佛偈艾利人排隊在檢驗血液毛髮,甘心情願的販賣自己。
江鴿子偶爾看到幾個醫療機構的名稱,都是世界排名很前,有幾百年歷史,名聲極好,常做慈善,到處蓋援助醫院的那種醫藥財閥,他們掛牌明碼標價的收購人體器官……
江鴿子出去的不多,每次出去就帶著滿眼的沙子回來,蹲在牆角反省自己,他終於明白,過去那個有著極度自傲的自己,就是個天真的白癡。
就連關山阿黎也早就知道世界有多難,有多麼黑暗,他的部落不可以走向佛偈艾利,所以他才不擇手段。
自己那時候是怎麼想的呢?嘲笑他背叛,嘲笑他看不破倒楣的命運一再跌底,甚至還在對比中覺著自己高高在上,老三巷活的無比滋潤……
現在想來,關山阿黎帶著族人不斷的掙扎,他遠比自己堅韌,甚至道德品質高過自己一千倍。
從前他難以忍受的前身淒慘命運,小巷子裏的家長里短,跟這裏相比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直到現在,他才瞭解俞東池做了一個多麼大的強硬的外殼,他將他安全的包裹在踏實的地方,令他不驚不苦,不慌不擾。
不但他,甚至連燕子,甚至他的幼芽,俞東池都幫著保護起來了。
可這次,他為什麼痛快的答應自己出來了呢?
江鴿子就帶著自己的隊員,在飛艇上一天天的隨波逐流,他世界觀每一天都在被打破重組,對人性的掌控越來越不自信,不止他,外面形形色色的各種“遊戲”總有辦法將他們卷裹在內,一不小心就是最深淵的墮落。
毛尖淹沒在賭場,米宜跟千寶瑞每天混在底層鬥獸場,金西台癡迷各種珍惜鳥類裝飾的羽翎,尤其是鑲嵌珠寶的那種,他準備收集基礎一套十二件,回家鑲嵌在框裏掛起。
隊員們甚至認為,這也沒有什麼啊,珠寶聯展的那些工作人員說,西大陸也好,南大陸也好,有品位的人誰沒有兩件撐頭的玩意兒呢?甚至東大陸最好的博物館,都會將這樣的藝術品收集起來,售賣門票展示給來賓。
他們合法的在佛偈艾利狩獵,手續齊全的販賣藝術,法律都管不到這樣的事情,他買幾件怎麼了?
是啊,怎麼了?
有小鳥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了,子孫後代再也看不到了,這又關他什麼事兒?他又買的不多。
金西台就想著,如果我有一套收集品掛在我的客廳,會得到多少羡慕啊。他跟李豆在拍場不斷舉牌,每納入一件藝術品,周圍便是徹底的豔羨,這令他們並不強大的內心得到了徹底的滿足。
回來他滿臉興奮的說:“您知道麼?長這麼大,我從未被人這樣羡慕過,那些西大陸窮鬼就只能遠遠的看著我們……也沒有花多錢兒的,就半年的餉銀而已……”
他們快樂的消費,快樂的交友,不斷應酬狂歡,每一天每一天都快樂無比,那個叫陳潤平的與毛尖已經成為一生的摯友,而那個叫番葛估勒的傢伙,他似乎對江鴿子十分感興趣,幾次三番提著違法的禁酒前來艙內拜訪,還帶他去底艙看真實的世界……
當極度貧苦與奢侈生活對照,他們的幸福感就成群加倍,滋味微妙無比。
狂歡一天天繼續,終於……航程倒數第二個站,那些遊戲,那些人,那些娛樂明星悄悄在一夜之間離開。
當第二天陽光升起,江鴿子他們一覺醒來,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沉重的夢,甚至他們的內心都有些戀戀不捨,覺著極快樂的元素都遠遠的離開了自己,今後,怕是再也不會快樂了。
飛艇到達佛偈艾利這天,番葛估勒輪休,他再一次提了稀罕的水果,就是幾個蘋果,幾個蔫了皮子的黃梨,外加顆粒很小的一串葡萄登了門。
別看這只是樸素的幾個水果,可是隨著距離佛偈艾利越來越近,實在的東西就慢慢成了稀缺品,在一等艙的自助餐廳,水果早就不提供了,蔬菜也沒有了,那裏只有吃不完的肉類,以及放了碎肉以及幹菇的各色濃湯。
就為這幾個水果,番葛估勒可是出了血本的。
因為常來,又帶了體面的禮物,這位就有了主人翁的精神,他敲門進屋,只隨意跟千寶瑞點點頭,舉舉手上的禮品袋子,就奔著江鴿子臥房徑直去了。
小巫千寶瑞有些不高興,他動動手指,心想,要是這世界上有個什麼倒楣的符咒就好了。如果有,他就給這個無禮的傢伙貼遍全身,最好時效一萬年。
番葛估勒就這樣進了屋,而江鴿子此刻,正盤膝坐在地上整理著自己忽然增多的行李。
他沒有花一文錢兒就發了一筆小財,得到好幾公升的珍貴香薰原液,十二層木盒精裝的,由珠寶公司贈送的寶石原礦標本,水晶原礦標本,瑪瑙原礦標本。
還有大上個飛艇站,因是出絲織物的一個小國度,所以他們就有了絲織標本冊子整整十大本。
那些本子隨便打開一頁,能拉出寬一米五長三米的樣品絲織物。而同品質的紡織物標本,放在九州老字型大小的綢緞莊子櫃檯裏,最少要賣二十貫一米。
還有那些寶石標本,隨便一顆石頭,寶石與伴生物都清晰可見,並且品質絕對可以,如果願意,摳下一小塊打磨切割,能隨時做個體面的小戒指去討好喜歡的姑娘了。
江鴿子一邊整理,一邊認真的思考,他參悟不透那些商家贈送東西的最終目的,那些人到底想做什麼呢?
可惜啊,有些人裝久了,就覺著自己應該什麼都知道,然而他可憐的庶民生活環境,並不能為他提供任何線索。
番葛估勒進屋,一進來他就舉著那袋水果大聲道:“賈先生,看我為您帶來了什麼,好吧,您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吧!”
番葛估勒看到了小臥房靠窗的桌子上,各色還在滴著水珠的水果,堆成了一個小山兒。
那裏有焦黃噴香的芒果,柑橘,白色的奶葡萄,除了這三樣,剩下的他都不認識,別說吃,他見都沒見過。
他面露尷尬,想起前幾次他來這裏拜訪,賈先生每次接到禮物,表情也是客氣的……
所以,這些有錢人到底是虛偽的,把自己被當成小丑一樣捉弄了麼?
他神色敗壞的抓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敗氣的酸到:“是呀,您可是帶了車隊來玩兒的,怎麼會稀罕我這點玩意兒?”
說到這兒,他將那袋水果往靠門的桌子上一放,大概是憋不住某種不可言的怒火,他就從袋子裏掏出一個梨子,在衣襟上蹭了幾下,哢嚓咬下,邊咀嚼,邊也盤膝坐到了江鴿子面前。
趕巧,江鴿子正在擺放那幾大盒寶石原礦標本,他就失禮的隨意拿起一顆,將泛著天空藍的石頭,對著正面的陽光高高舉起,眯起一隻眼睛道:“您看這濃藍色的小精靈啊,它的姿色美的就如深海,呵~不用問了~環洋珠寶!他們就會玩這一套,都多少年了,送來送去就是這樣的破玩意兒。”
他什麼都看膩歪了一般的,帶著足夠嫌棄的樣兒將那塊石頭丟進盒子。
還自嘲笑道:“說出來可能您不相信,我還是第一次觸摸到這樣的東西呢,雖然在艇上服務這麼多年,這可真是個大悲劇呢!”
江鴿子忙碌的手略停頓,臉上露出驚訝問他:“你~沒有麼?”
東西是千寶瑞拿的,他回來說,在頂層的一個大房間,標本盒子放了幾千套,如垃圾一樣堆在那個地方,他甚至給四個駕駛員都拿了一套,即便他們在二等艙。
番葛估勒聞言啼笑皆非,他大聲說:“瞧瞧,您在想什麼啊!他們又不需要封我的口,我也不會砸自己的飯碗……狩獵節這麼多年來,它遊戲的內核一直不被外泄,不就是靠著這些破玩意兒麼!嘖,也不膩歪……”
他嘴上嫌棄,可是手上卻將沒有打開的包裝袋子翻了個遍,一邊翻騰,他還一邊繼續嘀咕道:“我既不是環球珠寶的隱藏客源,甚至也買不起環球珠寶櫃檯裏最小的一條金屬鏈子,您們這些貴族老爺能成為狩獵協會的會員,能入住一等艙,就說明您們家世昌隆,對狩獵節有著絕對的干預能力,這是他們走私的買路錢兒,怎麼會給我呢?一個年薪不到五十貫的寒酸遠航員~又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利益呢?”
原來,是這樣啊。
答案簡單到出乎意料,江鴿子有些失望的住了手,他問番葛估勒:“你怎麼來了?”
“我的天呐!先生,我就要與你分別了,您竟然一點都不遺憾麼?”
江鴿子聞言疑惑:“分別,你不去佛偈艾利……”
這個人有個語言習慣令他十分在意,他從不喊母神或我的母神!
來到蓋爾,江鴿子認識的一切蓋爾人,包括俞東池,他就是知道真相,都改不了從小到大帶在嘴上的老毛病。
番葛估勒這個人,他著急了喊天那!如興奮到頂點了,他會喊我的媽啊!他就是不提母神,甚至拒絕談論跟巫有關的一切話題。
聽到江鴿子的問題,番葛估勒一臉不屑的說:“我好好的在飛艇上呆著,最起碼每天有個熱水澡的待遇,我去佛偈艾利做什麼呢先生?去吃土麼?”
倒也是啊,一會飛艇落地,他們進入選手營地之後,一切費用開始自己承擔,像是番葛估勒這樣的人,就是有錢,他拿著鈔票在佛偈艾利也花不出去吧。
再說了,佛偈艾利也沒有貨幣這樣的東西啊。
江鴿子毫無留戀的點頭告別:“那~好吧,我們就下次再遇吧,再見,番葛估勒先生。”
番葛估勒聞言,咬水果的手尷尬的就停頓了,他將半個水果放在地上,深深的呼吸了十幾口空氣之後,才再次組裝好表情,壓抑住情緒,用很認真的語氣問江鴿子到:“先生,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頂層對麼?”
江鴿子覺著他這句話有些多餘,便毫不客氣的說:“那只是三十幾天前的事情,你的記憶就像個暮年老頭兒,我勸你少喝一些走私酒吧,那玩意兒……哼!”
番葛估勒又深深的呼吸了十幾口空氣,他用力拿衣袖蹭了嘴邊的汁水道:“好吧!我是說,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
“是的,好奇!因為先生您那天一直盯著伊勢伊先生在看,我~能問一下,您到底在看什麼麼?”
“伊勢伊?你說那個中年人?他叫伊勢伊?”
“對,就是他,他的名字很長,最後一個短名叫伊勢伊。”
江鴿子從地板上站起,順手拿起一邊桌面上的香煙,遞給番葛估勒一根,番葛估勒拒絕,江鴿子自己點燃,深吸一口後直言問:“說吧,我知道你今天不止是來跟我告別的。”
番葛估勒聞言算是徹底無奈了,這些話,沒有一句按照他的劇本走,他也只能苦笑道:“您早就看出我別有目的了~對麼。”
江鴿子坦蕩蕩的點頭:“恩,你說吧。”
江鴿子答應傾聽,然而番葛估勒卻有些為難了,他其實是有一套準備好的臺詞的,只是他的臺詞並不是給一等艙的客人準備的。
按照老套路: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出生在一個有著貴族背景的家庭,那時候我衣食無憂,放蕩形骸……好日子過久了,慢慢也就覺著人生無趣……”
呃,以上這些話,對面前這位先生沒啥用處吧?說什麼家庭背景,衣食無憂就有些不合適了呢,可是放走這樣的大魚更加不合適……
番葛估勒沒有受過什麼好教育,他是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兒才恭維說:“先生,我就是覺著,您那天在頂層,看到伊勢伊先生的時候,眼神裏是具有同情的……”
自己同情了麼?江鴿子聞言都詫異了:“我同情?”
番葛估勒自說自話,肯定道:“是!先生,您面露您都不知道慈悲,這令我深深的感動……”
江鴿子刹那就有些表情扭曲,他鼻翼下的小鬍子忽上忽下的抖動起來。
他就是想跟那傢伙套個瓷,想接觸接觸佛偈艾利人,還慈悲?他又不是南海觀音,還普度眾生呢。
看江鴿子表情反對,番葛估勒強行拉著主線道:“是的先生,您慈悲而不自知,您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某一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擁有的東西是那麼的乏味,每一天的日子都像是別人的,都像是在做夢一樣,您就像活在別人家一樣,心裏總是不踏實,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走遍全身,卻沒有地方發洩,有個聲音在不停告訴您,您來到這個世界,必然是有個地方要去的,而那裏才是你的正確之路……”
江鴿子呼出一口煙,哧的一聲笑了,他說:“這話,倒是沒錯了,我有啊!不是有時候,我是每天都會這樣想……”
番葛估勒大喜過望,他大聲道:“真的!”
江鴿子確定的點點頭:“當然!”
“那就太好了呢!”
番葛估勒慎重的從褲子的口袋裏取出一個表皮摸的發亮的錫銀盒子,他將它遞給江鴿子道:
“先生,我堅信人這一輩子,如果不想庸庸碌碌,必然就要有個偉大的目標的,凡舉是人,就有人的困惑,人有茫然,就要找尋答案,如果您需要幫助,不,我的意思不是說物資上的幫助,而是說精神上的……”
他用手指指腦袋,身體微微前傾,小聲道:“從南部馬梅羅比往前走,有個叫松鎂羅比的地方,那兒有個偉大的神廟,有真正的神在等待著您的到來,請相信,一切都是緣分,是註定的緣分,是您該得的緣分!也是您的福分,先生~相信我,那裏的一切人都能解答您的一切困惑,一切的困惑!”
番葛估勒說完這話,就像施了什麼恩德般的拍拍江鴿子的肩膀,然後,他就離開了,還帶走了他帶來的那袋水果。
等他走後,江鴿子這才呲呲牙,打開錫銀盒子,取出裏面的一張金屬卡片,翻來覆去的看著上面的字兒思索。
那張卡片上刻著番葛估勒的名字,還有一串數字七十二。
千寶瑞關了房門,來到江鴿子的臥室問到:“先生,這個人~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江鴿子眨巴下眼睛,四條眉毛在臉上聳動了幾下後說:“鬼知道,也許是沼靈教的信徒?或者是其他宗派的引路人,總之你把他看成搞傳銷抽成的就可以了。”
“傳銷?”
“呃~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對你沒好處,去喊他們回來,我們要離開了……”
“好的先生。”
七月中旬,飛艇夷陵號終於降落在佛偈艾利南部的馬梅羅比城。
馬梅羅比,整個佛偈艾利唯一能稱為城市的地方……與其說這個地方是個城市,不如說這裏更像第三世界國家的難民營罷了,甚至它還不如難民營呢。
落地,入眼便是蒼穹一片泥色,這裏連點綠意都找不到,房屋是由泥巴強硬拼湊起來,如窮人死後狼狽墳包兒,就這~好歹它也是有建築的,這裏的人類是有屋頂可以存身的。
而這座城市最體面的一座建築,就是由簡易板子搭建起來的一座郵局,它承擔了佛偈艾利與外界唯一連接的通道。
至於其他的,外來人類概念裏的城市基礎建築,如衙門,警署,醫院……這個地方連國都沒有,又怎麼會有那些衍生物呢。
江鴿子他們是傍晚時分下的飛艇,一接觸到佛偈艾利,江鴿子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這地方,天是乾燥的,地是乾燥的,空氣是乾燥的,它的乾燥度令人的每個肌膚細胞一旦接觸此地空氣,就產生一種極度渴水的狀態。
那種如果嘴唇不去舔一下,它隨時就能被外界的空氣帶走水分,立刻乾裂的狀態。
然而它也不是熱,不是地球非洲那種熱,它就只是幹,出乎意料的幹。
白天乾燥,夜裏乾冷,人就像呆在一個隔絕的容器裏,周圍堆滿了乾燥劑。
江鴿子雙腳一踏大地,就清晰的感覺到,腳下的這塊土地是從蓋爾大陸母體上分割出去的,又或者說,這地方就像是移植來一塊器官,雖與蓋爾血肉相連,卻神經不通。
他左右看了一圈,舔了舔乾涸的嘴唇,有人遞來水杯。江鴿子接了過去,打開蓋子仰頭一飲而盡。
他現在就是這麼渴,莫名其妙的渴。
而久違見面的毛尖先生就在一邊抱怨嘀咕到:“這破地方,還真不是人來的,我是佩服死這裏的人了,他們是怎麼生存下來的……呃,抱歉先生。”
他發現,江鴿子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在打量他。
出於小動物的敏感性,毛尖立刻蹦到江鴿子耳邊低聲討好道:“無論如何,請原諒我好麼!先生,我在夜不歸宿是有原因的~真的!向母神發誓,我與那個姓陳的交際,然後~我就給咱們攬了一件私活兒……”
他擠眉弄眼的對江鴿子道:“就是您想的那種私活兒,他們給咱的車隊掛上了兩輛給養車,載重四十噸那種,等我們到達北部栗紅谷之後,會有人用寶石結賬……”
見江鴿子依舊斜眼瞄,毛尖便有些著急的聲音略高道:“這樣不好麼先生?無風無波到地方,如果我不是在賭場輸了那麼多,他們也不會找我了,全世界都知道我輸紅眼,就恨不得出去打劫了!您信我,我更加熟悉這裏一切,還有那些人……現在,我們只要擔憂護衛隊那些雜碎就好了,這事兒~我可最拿手了。”
他舉舉袖口,他的小幼芽小心翼翼的在那邊冒了個綠綠的芽頭,還晃了一下,大概覺著外面空氣乾燥,它又嚇回去了。
江鴿子臉上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一絲笑意,要知道,在佛偈艾利這種滿眼土色的地方,看到綠色是驚喜,也是奢侈的。
可憐的毛尖先生終於鬆了一口氣,接過千寶瑞遞給他的水瓶。
江鴿子問:“你確定是他們麼?”
“……當然先生,我確定是那些傢伙,至於您剛才說的松鎂羅比那些人,咳……我覺著吧……您就完全可以忽略了,您清楚的,這個世界有錢階級與貧困階級的精神世界是一樣的,一個求生,一個求永生,只有中產階級忙碌的沒時間胡思亂想,像是佛偈艾利這地方,我覺著它能每天生產出一種異端宗教,您說呢?”
大地母神的信徒其實也高尚不到哪兒去,他們看別人也是異端。
“說什麼?告訴你不管你輸了多少,我也不會讓人給你報銷這件事麼?”
毛尖一口珍貴的水噴出,江鴿子身體往後避了一下。
他心想,我知道個屁!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對番葛估勒那傢伙百般容忍了。
一隊敞篷的磐能卡車從遠處駛來,停在了營地與飛艇接壤的地方,有最少一兩百穿著土黃制服,背著槍械的壯漢從車上跳了下來,將飛艇閘口嚴密的包圍起來。
李豆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小聲嘀咕道:“這地方誰有槍誰說了算,明兒咱們回去跟陛下申請一下,就把這個地方佔領了吧!殿下您可以派我來,跟九州別的地方不敢比,區區佛偈艾利……”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江鴿子就涼涼的譏諷到:“你佔領這裏做什麼呢?”
李豆聞言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看看四周,想,是啊,我佔領這裏做什麼呢?養活這些饑餓的要吃人的佛偈艾利人麼?
這裏什麼都沒有,就連常駐在此地的護衛隊,他們也只是為了防止佛偈艾利的寶石流出國土,在老牌珠寶公司的干預支持下而組成的私軍。
這些人本身就是亡命徒,不是出身自由巷,就是本地惡徒。
對外,這個組織叫做國際聯防護衛隊,然而所有清醒的人都知道,這支護衛隊只是私人性質的一支雜牌軍而已,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阻礙佛偈艾利自由發展,保證稀有寶石以及稀有金屬外流而衝擊世界金融市場。
他們最不愛的就是佛偈艾利統一,並擁有自己的一切權利,即便他們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佛偈艾利人。
一塊巨大的鋼筋踏板落地,佛偈艾利乾燥的土地蕩起一陣塵埃,組委會的最大的一輛綜合性城堡車頭從飛艇裏緩緩開出……護衛隊便一擁而上,開始周密的檢查起來。
江鴿子他們看到,那個叫陳潤平的傢伙笑眯眯的從頭車上下來,與帶隊的人搭話,然而帶隊的那個人毫不客氣的推開了他,陳潤平打了個踉蹌,被身邊人扶住,又笑眯眯的走了過去套近乎……一來二去的,終於有人脾氣不好,用槍托重重的打了他的面部,陳潤平捂著一臉血倒在地上。
有組委會官員跑出來,對著那些護衛隊大聲抗議起來……
而江鴿子他們也只是麻木的看著。
千寶瑞用手指拉了一下江鴿子的衣袖:“先生,我問過總調度,我們的城堡車落地要晚上十點半,在這之前我們可以去營地門口的休息區暫時呆著,要麼~我們就返回飛艇?”
四周一片機械律動聲,爭吵聲,廉價柴油動力車的味道,還有人常年不洗澡只出汗的那種混合味兒充裕著整個世界。
一切的味道令人噁心作嘔,然而對於江鴿子來說,這些味道卻出奇的熟悉,尤其是柴油機的味兒,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聞到過了。
他渾不在意擺手說:“那就去休息區吧,這會兒都沒法忍了,以後可怎麼好?”
如此,他帶著自己這群不成器的隊員,向著幾十米遠的一處,被黑布蒙了一邊,由鐵網拉成的狹窄通道進發。
身後傳來一聲槍響,毛尖卻說:“別回頭,趕緊走!他們告訴我,組委會與護衛隊每次大賽都有衝突……這不關我們的事情。”
他們加快腳步,當進入通道的一刹,一股子難以描述惡臭,便沖著他們的鼻翼便陣陣襲來……江鴿子幹嘔幾聲,這才看清楚,黑布的另外一邊世界是毫無遮攔的……
那些身上寸縷不沾的佛偈艾利人,正面目麻木的趴在鐵網上面……他們努力與這邊世界接近,即便身體上沒有一點多餘的肉,他們也想把自己擠進這些網眼裏……
而這,就是真正的佛偈艾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