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焱一瞬間心亂如麻。
“老祁”
那個陌生的聲音叫的人,李焱很清楚是自己生父祁紅偉,他竟然也到這裡來了,而且他們還有方法看到目前自己所經歷的場景?
李焱扭住一人胳膊,從對方後背跨過,一個背負投將其重重摔在地上,沒等腳纏上去卸了他的關節,旁邊已有人再攻過來。
活屍就是這點非常要命,他們只知道指令不知道害怕。
正面對戰不是李家強項,李焱飛身後撤,同時投出飛刀,他以往的暗器都是往人關節上打,甚至留出對方閃躲的空間,只為擾敵退敵之用,而如今卻是每每朝要害打,不遠處死在飛刀之下的已有三五人。
但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的暗器儲備有限,又因為懷中藏著黃穎,使行動有所顧忌。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把那羅盤毀掉,剛才一晃神的功夫,整個環境地勢都已發生變化,先前拉開的距離已沒有優勢,李焱被多股分隊針對,即便能看到撤離的方位也不好靠近。
若單說逃生的話,對李焱來說拼一下或許能做到,但是他的生父馬上就會趕來與他會合了,他想見到他,有些話一定要問清楚。
躲過一人的雙刺奇襲,李焱一手匕首一手金剛杵,加之雙臂的燕尾刃,以燕子手舞成一團且戰且退,目前的情況是絕不能被包抄圍困,要留出退路才好作消耗。
佔優的情況是這群活屍多數未取兵刃法器,否則李焱實難應付。
對面左側五人持長劍結陣,劍陣開合招式滴水不漏,右側又有三五名拳腳了得的人物趕來與雙刺同時做前鋒,李焱眼見纏鬥不得,“倚風”蹬在樹幹,隨之“歸巢”一式向前躍去,同時空中轉體,兩手以“銜泥”反抓雙刺的腦袋,落地一瞬再一轉體,生生將雙刺的腦袋扭了個一百八十度,讓他塵歸塵土歸土。
一招得手解決掉一個,李焱趁那屍身未化,蹬在其身上再攀樹向上尋找掩護,回身之際從腰側掏出天女針,對準一人一擰機關針筒,數十枚飛針齊齊朝之射去。
自放手殺敵以來,李焱著實已解決不少,但長時間以燕歸去身法應對,使得體力耗損巨大,能用的暗器越來越少,路也是越退越遠,幾乎到了與來時完全相反的方向,連回收暗器的機會也沒有,這樣下去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樹間的跳躍攀爬最容易發生意外,李焱一個不小心踏斷一截樹枝,身子一沉就要摔下,慌忙中抓住一根枝條,但因身形不穩,黃穎就從他領子間甩了出去。危急之下,李焱也撒手放開枝條,在空中將黃穎再次接住護在懷中,卻背部著地重重摔落,背包硌得他一時間竟難以站起。
黃穎見李焱一朝間因為自己受傷,也是心急如焚。
身後追兵將到,李焱強咬著牙爬起,卻是一個踉蹌又摔倒在地。
七人疾行朝李焱而來,李焱轉過頭來,手中三柄飛刀剛剛作勢待發,就覺黃穎拉他,看她一眼,只見她指著後方岩壁,李焱還未調轉視線朝黃穎所指方向看去,就見一道金光從身旁掠過。
金光中一頎長身形的男人,步法迅而穩,拳掌猛而準。只見他一掌擒住一人,只稍作撥動再平直一拳,就將其打飛出去,未等後來人反應,腳步一挪,躬身肩肘直擊迎面再將人撞飛,借力再雙掌回推另一側敵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接連不停,一手向前一手向左,分別擒住兩個來人,腕上一翻就將其摔個結實,雙臂再是一抖,這兩個活屍被生生震碎。
李焱幾乎看得愣住了。
他真的見過這個男人。
祁紅偉沒等對面做出反應,雙拳一翻再上,面對眾多敵手拿出十足的戰意,尤其是出穿界幕布一刻,他看到李焱受傷倒地,心中燒起幾十年難得的怒火。當然他不知道,自己這親生兒子受傷是自己摔的,根本不是人家打的。
就算祁紅偉武力高超,也在對戰中漸漸發覺人數有異,尤其是像這種活屍棋子,消滅再多也是消耗,實不上算。
正在此時,李焱發覺祁紅偉來時的山岩又被調換方位,如此看來不滅掉那羅盤,逃跑的時機很難把握。就在祁紅偉擋住大部隊的時候,李焱忍痛再次攀上樹冠,從高點尋找羅盤的身影。
祁紅偉拳腳招式融合各家精髓,周身散出的金色毫光如天神武將,一眾羅淵惡鬼即便將他圍困也是奈何不得,誰敢近身前來或先行後退,都是死路一條。
黃玉良身上的蓮花之鎖漸漸消散,骨骸知道樹立在他腦海中的那扇門已被驅散,但是它仍有一絲猶豫。
那條被刻意散播的消息中,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毀去這個由原身狐骨化成的寄魂法器,簡直是太難太難,它不僅帶有七尾玄狐本身的源力,外表的石化之術既是不讓它怨念外洩,也無形中成了一道保護。若要真的殺滅毀去,還是得讓它恢復成有血有肉的軀體,這樣的話,石像解封後它就必然會用到描骨畫皮,參與其中的人也一定會目睹那個場景,而那個場景之中就會隱含著咒語。
骨骸在意的是,根據傳說,當年赤白玄三狐反目,另外二人合力也未能將七尾狐除盡,在現如今這個年代,不管是哪一方面能力都可以說是急劇退化,有誰、用什麼方法,能真正殺死七尾狐呢?
那個狐蛇混血的常明瑾,骨骸不是沒從暗中觀察過,放在現如今的年代他的天賦比所見半妖都要強悍,但相比古時妖魔仍遠不能及;他冒險行此舉,一定是有什麼別的詭異法子。
但是,正如它和黃玉良所說,人的真實記憶永遠存在於大腦的某一區域,即便用高深的咒語將之隱去或覆蓋,也是將其放到了難以觸碰的地方,只要方法正確就能找到。
所以不管七尾狐到底被什麼方法所除、那扇門後是陷阱還是毒咒,再危險它都要確認清楚,如果七尾狐的石像果真被毀,它又拿不到描骨畫皮的咒語的話,那就只好將他們這群人全殺盡洩憤了。
黃玉良看著被骨骸附身的守衛臉色漸漸陰鷙,三塊石碑的碑文比劃也起了變化,一點一豎都拆解開來組成另外的文字,有些字他認得,也有些不認得,但即便是認得的字,組成的語句也讀不通順,想來這得用妖魔特有的解讀方式才看得懂。
“看起來,有人來找你了。”
黃玉良聞言不由得抬起頭。
“想知道是誰,對嗎?”
一定是對他很重要的人,黃玉良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跳出來,否則的話骨骸不會特意向他提及的。
“等他死了,我就把他的屍體拿來給你看,給你一個……驚喜。”
黃玉良剛想說什麼,骨骸就一隻手掌覆在他的頭頂。
原本那一片虛無的幽藍就像紙片,遍布著被火焰燒透的焦痕,在那之後,是一片岩洞的景象,骨骸從中看去,那岩洞遍布了碎骨,正中立著一座龐大的巨蛇石雕,裡面正有什麼在發生著。
原本樹立其中的門,雖然還立在那,但是上面已佈滿裂痕,只需要用手輕輕一碰,就碎裂成數塊塌落下來。
隨即,眼界所及的幽藍都開始逐漸消散,被隱藏在它背後的,開始清晰無誤地浮現。
狐骨石像封片上的咒語被順行解開,骨骸想不通,常明瑾那個小雜種是怎麼解開的?它花了那麼多力氣,用了那麼多方法,解不透這一環扣一環的謎語,一直以為這是個無限循環的死結,只能藉外力打破。可是此時此刻看來,又容易得猶如一首兒歌。
殘魂開始流動,化為像霧的黑氣聚集,七個身披黑袍的幼童現身。
太美了,簡直是絕美的景色。
骨骸看著、看著……
忽的,那七個幼童抬起頭,朝著骨骸的方向露出一個滲人的笑容。
火焰開始在骨骸眼中升騰起來,這是直接施加於回憶的防護,只要它看這一幕,就會一直受這火焰的灼燒。
骨骸一瞬間鬆開了手,看著倒在地上的黃玉良,幾乎是不可抑制地笑起來。
“小毛娃娃……哈哈哈哈……小毛娃娃……”
黃玉良疼得幾乎昏厥,他不知道骨骸發生了什麼。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門,”骨骸蹲下身看著黃玉良,“常家的小雜種,在這層回憶裡放了一個毒咒,做的不錯,著實不錯。”
“可是呢?”
“可是,他那小小的火焰,跟天雷相比就顯得太可憐了!”
骨骸再次抓住黃玉良的頭。
它簡直是狂喜,簡直是狂喜!
常明瑾用霧和門來做表面的防護,目的就是要讓人覺得這裡面的東西很寶貴,在開門之後,裡面的東西的確不假,卻在這東西上塗了火焰的毒,毒性會越來越猛烈,若要一直看下去,就會被燒成灰燼。
骨骸明白了,在那條洩露的消息中,參與到毀滅石像的人有那麼多,不就是為了讓它抓這些人嗎?不就是為了引誘它看這個場景嗎?常明瑾不是想防止別人看,而是就想給別人看。這法子真是惡毒,骨骸簡直喜歡死了這個自作聰明的小壞蛋。
若是別人,當真是要被燒得屍骨無存了。
但是,它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牢牢記著從天而降的耀眼的雷光,那轟擊靈魂每一毫釐的痛楚,恐怕世間再無其他可以比擬了。
那毒火,就像在給它撓痒癢。
常家禁地中的景象伴著烈火的灼燒開始一一呈現。
沒有錯,骨骸看著,仔細辨認著所有附著在其中的咒語,跟三塊石碑上遺留的部分完全吻合,這沒有錯。
暗無天日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它能活下去,只要有這個法術就能一直活下去,不必再懼怕那虛無縹緲的規則。
想起五百年前,那煉獄一般的景象,哀嚎、痛哭、絕望……它恨啊,那所謂“五百日劫”完全就是一個謊言,那就是一個,禁錮住所有妖魔精怪的謊言。
什麼摒獸慾修心性、什麼承日月修金丹、什麼請神雷脫妖身!那些自以為修煉得道的妖魔心存僥倖,覺得自己能抵擋住鍛骨的神雷,卻在一夕間全都被消滅,自始至終,那就是一個謊言!
這是誰定下的規則?又憑什麼要遵守?
天上人看著它們的笑話,看著它們被燒成枯骨。
骨骸看著自己的手,穿過附身的肉塊,可以看到它原本細長的指骨。
這長達幾百年的漫長時間裡幾乎什麼都淡去了,它甚至忘了自己本來的面貌,唯一能清楚記得的就是那一天。
還只剩一口氣,就還只剩一口氣,但是它不甘心。
咬著牙,用血畫出屍聚之法的符咒,用身邊已被燒成焦炭的碎肉碎骨做成一具無心無神的行屍,拋卻了自己那已無法自如行動的肉身,帶著這不久就會腐壞的身體和千瘡百孔的魂魄逃走,躲起來。
就這樣一日復一日,邊躲邊蒐集仍有魂魄殘留的碎骨,這些都是它可憐可笑可悲的兄弟姐妹,它要將它們全都帶在身上,它想帶著這所有的恨去複仇。但問題是,沒有原本身體的反复跳轉魂魄,以及融合了太多帶有強烈情緒的斷肢殘魂,已使它的神思漸漸不明,長此以往下去,它就會在某一時刻成為遊蕩的孤魂野鬼,所有殘魂都有神雷轟擊的標記,本身也不完全,它們連轉世的資格都沒有,恐怕被發現就會當場毀掉。
當智慧開始退化,就會只留下求生本能。
在幾乎毫無希望的尋找中,它幾乎都忘了要尋找什麼,直到找到了一截枯骨。
那殘魂上帶著一絲希望,就是它曾修習過由七尾玄狐保留下來的玄經殘卷,上面有一法術貼近復活,即描骨畫皮。
但不知是由於那魂魄的記憶已斷裂,還是玄經殘卷上的記錄本就不全,描骨畫皮的咒語並不完整。骨骸整理下來,匯集成那三塊碑文,怎麼都覺得有問題,但是情況緊迫,它就照半段那樣施展。
好處是,它施展的屍聚之法集結的身體粗糙簡陋,不能使所有的枯骨融合,且不久之後整副身軀都會潰爛,但這一半的描骨畫皮可以將它們完整地融合在一起;壞處是,這咒語只能稱為“描骨”,“畫皮”實在不算成功,它的面貌成了一具披著一層薄皮的骷髏。
不僅如此,由於整個咒語的不完整,也由於骨骸收攏了太多殘破的靈魂,使得這副身軀無法完全承載和貼合,本質上來說,這只是一個相對高級的屍聚之法,只不過延緩了它消散的時間而已。
所以要真正活下去,就得要完整的咒語,就要做出一個讓所有魂魄和肉身完全貼合的成品。
用半句描骨畫皮恢復了不少神智的骨骸開始運用各種方法去尋找玄經殘卷,可是在這百年間有人在暗中行動銷毀這至高無上的咒術典籍,想要找到難上加難,於是它調轉了方向去尋找七尾玄狐的下落,以及進行其他復活之術的研究。
這一路走來實在是太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