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就在黃玉良被抓走的當天夜裡,常明瑾和胡二娘已經秘密連夜趕回北京。胡二娘應邀前往參與一早的家族會議,常明瑾則要去取一個重要的證據。
就在李焱找到母親兒時鄰居的同時,張廣之的大門也被敲響。
“誰呀?!大清早的……”張廣之披著馬褂揉著惺忪的睡眼,極不情願地開了門,門開的一剎,張廣之就見常明瑾帶著風情萬種的笑容倚著門框,連忙就要關門。
常明瑾一巴掌拍開鐵門,直接給張廣之掀翻在地。
“常……常……常……”
“短,短。”
“啊?”
“你說了三個長,我不得接兩個短嗎?”
“噫~~~”
常明瑾反腳踢上門,蹲在張廣之面前,扯著他鬆垮的馬褂領子,“呦?挺白啊。”
“你……你幹嘛呀!”張廣之哭喪著臉,保護好自己的肩膀頭子,“你可以殺了我但是不能玷污我!”
常明瑾收了點笑意,他還是真討厭這人的“演技”,可能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不想承認胡家曾被這種貨色的先輩圍剿過。
“你要是不這麼欠,可能活的時間還能更長點。”
張廣之藏在袖中的手上動作不停,他在極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占出今日運勢,以推算出常明瑾此時出現的目的。
“你應該受到指示,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否則的話怎麼會假裝成為俞靜雯那種貨色的囚犯,你說我說得對嗎?”
張廣之露出驚恐的表情,“我……我不曉得你在說個啥子……”
常明瑾伸出一隻手,袖中鑽出一條黑蛇,閃電般朝張廣之的脖子咬去,張廣之一個打滾爬出三步遠,頭上木簪瞬間化成飛劍,斬斷常明瑾的黑蛇。
張廣之髮髻垂散,青絲遮擋的雙眼中是難察的冷靜機警,常明瑾知道這才是他真面目,那表面的慫包軟蛋只是他慣用的偽裝。臉上仍掛著笑,常明瑾早料到張廣之這一手,眉眼微垂,示意張廣之看腳下。
那條被斬斷的黑蛇血流了滿地,卻匯聚成一汪清水,那清水又隨即化成一面鏡子,鏡子中是常明瑾站在黃玉良的背後,一隻手攥住他的脖子,黃玉良痛苦地跪在地上渾身抽搐。
張廣之一身冷汗。
常明瑾要的就是他這個反應。
胡家的支脈曾繁衍甚多,受到九門龍子的重創後人數銳減,轉而隱匿蟄伏,隨著半妖的血脈愈加稀薄以及現代社會越來越不方便活動,就再難興起壯大了。即便如此,相比其他半妖世家,胡家仍具有一定規模。
在現如今仍願意出席家族活動的支脈中,最主要的分為三股勢力。
其一,便是二娘素妍這種憑藉自身優秀的資質,靠利益關係組成網絡,自建的“外交派”;胡二娘被稱作胡家的“首席外交官”,指的便是在這一勢力中她屬於佼佼者,這一派別可以說是威望的旗。
其二,是類似樊華母親,大娘素嫻的“聯姻派”,這一派別憑藉與外勢力血脈融合的牢固關係,在長久的對外發展中起到重大作用,可以算是拓展邊界的矛。
其三,是奉守規矩、尊崇主家,深信三尾赤狐直系血脈可以不借外力、自然取回先祖源力的“守舊派”;因為血脈越稀薄,能夠解讀的咒語就越少,這一派別的族人專門研究古籍、秘藥等,可以看做是守城固土的盾,因胡彥的身份,勉強可以算是他的勢力。對於這一派別的眾人來說,常明瑾其實可以算是他們理念的某種證明,可惜的是他不能算作胡家人。
這一次胡家的波動,也正是因為胡彥利用了大娘素嫻發動了守舊派,算是獲得了守舊派更多的支持,並聯合了兩股勢力對胡素妍的勢力進行打壓。
說完全不氣那是不可能的,胡素妍也奇怪為什麼胡彥身負那樣的“死罪”,還敢召開這樣的家族會議,但當她見到胡彥本人時,也是理解了。
常明瑾在玄經上下的咒實在是太毒了,集合了全族高人的能力,別說恢復視力,就連不影響面貌都困難。稍微想想,與其說每天活在這樣的膽戰心驚之下,倒不如拼個魚死網破,常明瑾在這樣的情況下道出胡姥姥和胡婧的死因,胡彥自然死罪難逃,但他身為常家家主盜取胡家的傳家寶,殘害胡家族裔的罪名也是屬實。
胡素妍走進大廳之中,滿屋子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她卻毫不在意。按照這種會議的慣例,她要先祭祀先祖三尾赤狐,依其晚年杏林歸隱的美名,需以狐皮衣袍扯絲線編織一朵杏花焚盡,再給故去的宗族家主上香。
這套儀式她做得規矩又漂亮,誰都知道本家主位原本應是她的,也正是因為這一層關係,使得她的兒子盜取玄經一事,顯得更為微妙。
“都到了,那就開始吧。”大娘與二娘不合,只是因為女人姐妹間的嫉妒,若說什麼深仇大恨那是沒有的。她見胡彥那副樣子也是可憐,卻未見得就真的樂得他坐在那個位子上,更多的是知道胡彥中咒這事瞞不住,早晚必須要說清楚。此時此刻,胡素嫻看那些個雜七雜八的親戚對親妹的那個態度,心裡是不舒服的很,就是一種“關你們**蛋事”的煩躁。
“明瑾一會可能帶個人過來。”胡素妍上前挽住姐姐的手,“在他來之前,我先把事說說吧。”
胡素嫻先胡彥一步發話,胡素妍此舉也是給足了她的面子,讓她受用的很,但胡素嫻看著妹妹嘴角那若有若無的笑,心想這丫頭片子從小鬼心眼犯了就這模樣,討厭極了!
事已至此,張廣之也抹去了往日的姿態,收了飛劍再綁好頭髮,將常明瑾請進屋內坐定。
“常大少爺,”張廣之給常明瑾倒上一杯清水,“鑽心噬髓有漏洞,您知道嗎?”
“當然,這術法不能控制看到的畫面的連貫性,也聽不到聲音。”
“只要經過修習,就能有效防禦這種盜取回憶的法術,而且歸根結底,是這法術不能用於沒有腦波活動的人,或者死人。”
常明瑾看著張廣之,“你是想說,我絕對不會殺你,是麼?”
“或許你接下來會說,對活人可以用鑽心噬髓,對死人可以用逆靈回召的通靈之法,今天咱們既然坦然相對,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張廣之目光堅定,“召回靈魂得到的消息,並不是對話,而是磁場保留的魂魄碎片。”
常明瑾眉頭不禁皺起來,他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說法。
“靈魂有轉世,所以通靈之法會給人一個錯覺,是不管轉世幾次都可以被召回,並通過束、念、示等方式來問答,但是,靈魂同樣會消亡,只不過因為靈魂的壽命大於肉體的壽命,有人會短暫閃回前世記憶,有人卻不會,那是因為有人是轉世的靈魂,有人則是全新的靈魂。”
常明瑾難得聽到有趣的東西,當下竟不覺張廣之的說教枯燥,反而覺得,九門龍子這個組織,尤其是張廣之執掌的“霸下”之位,有很多很多值得留他一命的地方。
“通靈之法卻是不必顧慮靈魂是否已經死亡,它仍能獲取信息,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有的信息通順、邏輯流暢,但有的卻斷斷續續,只有隻言片語。”
“這就是你所謂的'碎片'?”
“沒錯,通靈之法得來的,都是天地間磁場儲存的靈魂的經歷以及強烈的意念,這就像你用鑽心噬髓看肉體的記憶一樣,通靈得到的,就是靈魂的記憶……不,確切的說,是錄像,通靈之法就像電台調頻,能夠找到那個錄像的頻道。”張廣之也給自己倒了杯水,“明白這個道理,我只需要在死前一刻將靈魂燒盡,存儲在磁場間的錄像也會一併被燒毀。”
常明瑾若有所思,他只知道若是生前受到極大的苦楚,那通靈就會非常不順暢,即便沒有什麼痛苦經歷,也有可能會受阻;通靈之法的不穩定性,原來是跟存儲受損和靈魂本身消亡有關係。張廣之的比喻很恰當,他也立即能理解,由於通靈的媒介都是人,所以這種錄像的表現像對話,當問到了沒有“收錄”的問題,靈媒就無法回答。
“那你不是好棒棒?”常明瑾衝張廣之豎起大拇指,“可是我既沒說要你的命,也沒說想打聽崇文宣武朝陽門?你非要**,我也不好攔著。”常明瑾刻意以北京內城九門指代龍子,果然見張廣之面上一顫。
“你逼逼了半天,也無非是在告訴我,我從你這搶不走任何消息,你一死,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常明瑾托著下巴,“但是,我不是黃玉良,我對情報這個東西的執念並不深,也不覺得什麼都知道就很幸福,所以……我如果是報仇來的,當下就把你宰了,對我也沒什麼太大的損失,反而是你'一定要活下去'的任務完不成了,你說這可怎麼辦呢?”
張廣之臉色一變,“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趴在常明瑾腳邊,“您就饒了我吧!”
常明瑾見話已至此,張廣之卻又變回平日模樣,看起來他是決意受死也不吐露龍子內幕,果然是李焱親爹那句“龍子的秘密聽到多少便算多少” ,想再從這幫死士口中挖,真是比要他們命還難。
常明瑾胡嚕著張廣之的腦袋,“我還沒那麼想殺你,但你要聽話,從今以後不要跟著俞靜雯了。”
“是!大哥!”
“鬧夠了就坐好,說正事。”常明瑾撣了撣被張廣之臟手摸過的褲子,“黃玉良已經想出了一個辦法,來對付你們當年辦事不利剩下的那隻妖魔,這件事可以先擱著,我需要你來幫我證明另外一件事。”
“做偽證可是違背我做人基本原則的呀。”
“做人嘛,最重要的……”
“是開心!”
“是還活著。”
“是……”
“你放心,我要你做的事不僅對你沒一點壞處,還有大大的好處。”常明瑾笑著勾起張廣之的下巴,“我覺得世間命數真是奇妙,你不這麼覺得嗎?”雖然張廣之又開始裝傻,但常明瑾不打算拐彎抹角,“胡家東躲西藏,一代一代活得克制,生怕又引來滅族的災禍,卻是不知道,昔年的仇敵比他們先凋零殆盡,別說分神監視了,就連努力維持下去都是絞盡腦汁,你說這不奇妙嗎?”
張廣之微微笑著,“胡家覺得有仇人,但是也可能並沒有呢。”
常明瑾的臉色“唰”的就冷下來,張廣之此言便是,胡家將九門龍子當做仇敵,但是龍子卻未將胡家放在眼裡,這話不僅狂妄,都簡直是放肆了。
常明瑾躬下腰,鼻尖對著張廣之鼻尖,“我且看著,你活這一世到底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