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那名讀書的少年看起來比喬喬大上五六歲的模樣，比起矮小圓滾的喬喬，十來歲的他身形已然開始抽長，雖然稚氣未脫，卻有了幾分大孩子的模樣——甚至，因為那雙眼眸中冰冷淡漠的神彩，少年顯得比他應有的年歲還要成熟沉穩，根本無法讓人將他當成一個未成年人對待。

　　　少年有著銀色的短髮，深灰色的眸子，五官比之喬喬所見過的所有孤兒都要漂亮，甚至絲毫不遜於修真界那些已然洗經伐髓、鑄就道基的修者，就連對人類美色毫無感覺的小心魔都能夠想像得到這少年長大之後將有怎樣的氣度風華。

　　　只可惜、或者說值得慶幸的是，這張過分漂亮的面孔卻被少年冷冽尖銳、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所沖淡，令人升不起太多欣賞之意，反而下意識想要躲避。

　　　這樣氣質模樣的人，小心魔也曾在修真界見到過——那是一名十分強大的劍修，是他 「父親」的師祖。每當「父親」在這位師祖身前侍奉的時候，小心魔總是噤若寒蟬的龜縮在「父親」識海的最深處，半點都不敢妄動，生怕對方察覺到自己，抬手間便讓自己灰飛煙滅。

　　　那人的強大，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小心魔也有幾分心有餘悸，而面前的少年簡直就像是幼年版的師祖，雖然氣勢實力遠不如對方，卻依舊令小心魔又是膽寒，又……忍不住蠢蠢欲動的想要湊上前去撩撥一二。

　　　越是冷靜自持、淡漠超然的人，情緒爆發時的模樣就越是美麗動人。就彷彿是暗夜中綻放的煙花，剎那芳華、永世絕響。

　　　哪怕為了這絕美的一刻，心魔們會付出漫長的時間與巨大的精力，甚至有極大可能在作妖的時候被對方捏得魂飛魄散，但它們卻依然執著的熱愛著這樣的挑戰，並以此為傲，甚至心甘情願、前赴後繼的獻出自己的生命。

　　　小心魔可以想像，「父親」的師祖能夠擁有如斯強大的實力、能夠獨佔鰲頭的登臨劍道巔峰，腳下不知踏著多少心魔前輩們的「纍纍白骨」——甚至，倘若不是小心魔剛剛出生沒多久，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瞭解自己無法傷到師祖分毫，他大約也會在看到師祖的第一眼便被誘惑，奮力追逐、燃燒自我。

　　　如同父親「師祖」那樣的人，是所有心魔夢寐以求想要掌控、玩弄的宿主！一旦征服了這樣的人類，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走上了魔生巔峰！就算是「幼年版的師祖」也不例外！

　　　舔了舔因為激動而有些乾澀的粉嫩唇瓣，喬喬忍不住屏氣凝神，彷彿是初次狩獵時盯上鍾愛獵物的年幼猛獸，激動得恨不得仰天長嘯，卻又偏偏用盡全身的力氣按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已經不再是心魔，不再需要勾起人類的負面情緒、並以這些「美味」為食，但當了那麼長時間的心魔，哪怕對自己並沒有什麼益處，喬喬也依然無法拒絕這樣強悍、冷漠、漂亮的宿主，無法對心魔們的「終極追求」視而不見！

　　　是的，哪怕從心魔變成了人類，當看到這名少年的時候，喬喬屬於心魔的意識卻依舊顫抖沸騰。他想要讓對方成為自己的宿主，想要時時刻刻與對方在一起，瞭解對方的一切、掌控對方的情緒，讓這美妙而堅忍的靈魂隨著自己的心意變換舞蹈……

　　　那樣的感覺，當真是想一想都讓心魔迷醉。就彷彿是他同樣征服了那位高冷而恐怖、令一眾心魔飛蛾撲火的師祖！

　　　——搞不過修為高深莫測的師祖，難道他還搞不過這個棲身於孤兒院內、尚未走上通天道途的年幼的孩子？小心魔覺得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並準備立刻展開行動。

　　　嗯，身為人類這段生命裡的「人生」目標就這麼確定了！沒毛病！

　　　——他可是最有追求的心魔！

　　　擅自將少年定義為了「宿主」的角色，喬喬厚著臉皮蹭到僅僅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絲毫不感興趣的移開目光的少年身邊，眨了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心魔發現，自己新身體上的這雙眼睛生得特別好，每當被自己這般乖巧又專注的盯著，鮮少能有人會對自己拉下臉色、拒絕自己的懇求。這麼有效的工具，小心魔自然要物盡其用。

　　　然而，在孤兒院內所向披靡的武器此次卻慘遭滑鐵盧。喬喬濡軟清澈的目光沒有對少年產生任何影響，他仍舊垂頭專注於手頭的書本，纖長的手指還在施施然劃過紙張後翻了一頁，完全將小心魔視若無物。

　　　委屈的撇了撇嘴，喬喬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甚至，他覺得少年這樣的反應才應該是正常的——年幼版的師祖哎！那也應該是十分高冷的存在，怎麼可能被輕而易舉的勾搭上呢？倘若對方如此「親和」，小心魔反而會感覺到頗為失望。

　　　——心魔，大概就是這麼一種集抖S與抖M於一體的存在，它們既喜歡折騰別人，也喜愛不易受到「欺負」、反而能反過來「欺負」它們的挑戰。

　　　迅速振作起來的小心魔越挫越勇，他壯起膽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揪住少年的一小塊衣角，輕輕拽了拽，稚嫩柔軟的嗓音裡彷彿灌了牛乳又添了蜜糖：「吶～哥哥～」

　　　仗著四五歲的外表年齡，小心魔撒起嬌來沒有半點羞恥之感——反正大人們都喜歡他用這樣的語調姿態說話，只要能達到目的，何樂而不為？

　　　哪怕再年長幾歲，甚至長大為成熟的大人，只要這種撒嬌的手段依舊有效，喬喬就絕對不會將其捨棄——至於害羞，那是什麼？偉大的心魔大人才沒有如此無用的情緒！

　　　事實證明，喬喬的第二個殺手鑭總算有了效果。

　　　聽到那聲飽含甜度的「哥哥」、感受到衣角被扯動的力道，少年在書頁上滑動的手指終於停了下來，再次抬頭看了喬喬一眼。只可惜，這一眼中並沒有小心魔慣常見到的親切疼愛，反而帶上了幾分不耐煩的驅趕之意。

　　　當然，「年幼」的喬喬怎麼可能看得懂對方的眼神呢？小心魔眼睛一亮，立刻再接再厲：「哥哥～你也是孤兒院裡的孤兒嗎？喬喬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倘若以前見過，小心魔早就纏上這個少年了，哪裡還能有興致跟張傑玩什麼馴服遊戲？那簡直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少年抿了抿嘴唇，看起來並不想回應他的詢問。不過喬喬卻絲毫沒有氣餒，興致勃勃的拋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力圖「魔音灌耳」：

　　　「哥哥～你在看書嗎？是什麼書？有趣嗎？」

　　　「哥哥～我叫做喬喬，你叫什麼啊？」

　　　「哥哥～你理理我嘛～」

　　　「哥哥～哥哥～」

　　　在喬喬孜孜不倦的騷擾下，少年終於沒有了看書的興致。他皺了皺眉，顯然有些煩躁，但他應當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並未因為這份不耐煩而出言不遜、粗魯以待。

　　　合上手中的書籍，少年深吸一口氣，似乎壓了壓自己的火氣，終於開了尊口：「我叫曼德爾。」

　　　喬喬眼睛一亮，連忙打蛇隨棍上：「曼德爾哥哥～」

　　　對於小心魔的親密稱呼不可置否，曼德爾拂開他拽著自己衣擺的手，走到了不遠處的書架邊。而喬喬則繼續厚著臉皮亦步亦趨，像是一根小尾巴那般墜在曼德爾身後。

　　　將手中的書本插回書架，曼德爾沉吟片刻，又取下另一本書，翻開來大略瀏覽。小心魔歪著腦袋看著，仗著自己身材矮小，一抬頭就能輕而易舉看到被打開的書本的封面。他眨了眨眼睛，深諳什麼事沒話找話：「曼德爾哥哥喜歡看戰爭類的書嗎？這種書有趣嗎？」

　　　——肯定有趣。小心魔覺得，比起那些人類研究物理化學的科學書籍，或者是描寫情情愛愛的浪漫小說，果然還是《戰爭史》、《經典戰役研究》這樣的書更加令心魔喜愛。單單只是翻開書頁，就似乎能夠隱隱聞到死亡與絕望的美妙滋味！

　　　——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宿主，愛好一致，天生一對！小心魔美滋滋的想著。

　　　聽到喬喬的詢問，曼德爾翻著書頁的動作一頓，詫異的掃了他一眼：「你識字？」

　　　「嗯！」第一次與自己所鍾愛的宿主發生正常對話，喬喬連忙點頭，生怕自己反應慢，這天兒就被聊死了，「在家裡的時候，我跟著家庭教師學了一些。」

　　　這是大實話。雖然原身的父母對原身並沒有多麼深刻的親情，卻也稱得上「望子成龍」——或者說，他們要求原身必須配得上身為他們子嗣的高貴。

　　　自從三歲起，原身的父母就為原身請了一名兼任保姆的家庭教師，日常工作就是陪著原身玩耍，寓教於樂、潛移默化的教導原身識字、算數。

　　　當然，雖然很小就開始學習，但這樣年齡的孩子大腦尚未成熟，學習能力和記憶裡都不算強，也只能達到大略讀懂一些簡單繪本書籍的程度。

　　　「家庭教師……？」曼德爾沉吟一瞬，終於將一直纏著自己的煩人的小鬼看入了眼中，仔仔細細將喬喬打量一番。

　　　不得不說，漂亮的人在人際交往中總是有著絕對優勢的。喬喬長得玉雪可愛，神情也是十足的乖巧憐人，就連曼德爾也忍不住放緩了面色，覺得這個小鬼雖然纏人了一些，卻也不是不能忍受。

　　　不過，比起喬喬的長相，曼德爾更加關注的，還是他那一身明顯是富家嬌養出的雪白柔嫩的肌膚，還有他口中的「家庭教師」。

　　　能夠給這麼點兒大的孩子請家庭教師，說明這孩子的家庭不是一般的殷實，而孩子的父母更是嚴苛傲慢、對子女期望極高，這才不願意孩子在無謂的玩耍上浪費半點時光——就像是曼德爾曾經的父母與家庭那樣。

　　　回憶起自己曾經的親族，曼德爾眼中恍惚了一瞬，雖然這一絲感情轉瞬即逝，卻依舊被喬喬敏銳的察覺到了。

　　　——身為心魔，捕捉人類的感情波動是一種本能，更何況曼德爾還是小心魔心心唸唸想要征服的對象，自然半點都不會忽視。

　　　曼德爾與張傑不同，張傑沒有經受過鍛煉，大腦毫無防護，喬喬可以像是逛自家後花園那般進進出出，隨心所欲鬧得天翻地覆也沒有半點後顧之憂。但對付曼德爾，小心魔卻不敢使用同樣粗魯的方式。

　　　喬喬看得出來，曼德爾經受過系統的特殊訓練，大腦外層已然形成了一層精神防護，哪怕這層防護在小心魔眼中依舊薄弱，卻仍然具有警示的作用，讓曼德爾在頭腦被入侵的時候意識到自己遭遇了威脅，並心生警惕。

　　　為了能夠跟曼德爾好好「玩耍」，小心魔決不能那麼草率的打草驚蛇。索性哪怕沒有入侵意識、偵查記憶這一手段，心魔對於人類情緒的敏銳感知也不至於讓喬喬束手無策。

　　　——當然，比起像是馴服張傑那般簡單粗暴的將其弄崩潰掉，對待曼德爾，喬喬本人還是更加傾向於慢慢探索、「溫柔」以待的。畢竟「年幼版師祖」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遇到，於其一口吞下去噎個半死，還是小口小口的吃、細細品味更長的時間才更加划算。

　　　雖然並不清楚曼德爾那一瞬間失神的理由，但小心魔卻將這一點仔仔細細記下。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認真探究、主動思考，那麼隨著線索越來越多，他早晚有一天能夠將一切聯繫起來、融會貫通，掌握對方所有的弱點和軟肋。

　　　而到了那個時候，曼德爾也將會成為他的囊中之物，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真是……想一想就興奮的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