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曼德爾自然不知道自己面前這個看起來單純無辜、漂亮可愛的男孩正在想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雖然喬喬讓他聯想起自己的曾經、讓他有一絲好奇這個小少爺到底是如何淪落到孤兒院中的，但這卻並不代表曼德爾想要與對方建立什麼友好的關係——畢竟，哪怕他們曾經是同一類人，現在也生活在同一家孤兒院，但他們的未來……卻必然是完全不同的。

　　　「時間不早，你該去吃飯了。」曼德爾合上書本，隨意夾在腋下。他雙手插進褲子口袋，垂眸看著喬喬，語氣淡淡。

　　　一臉懵逼的小心魔：「？？？？？？」

　　　——人類的語言真是好複雜，他們之間的對話到底是怎麼從「家庭教師」跳到「吃飯」的？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一百集內容，根本跟不上對方跳躍的思路！

　　　小心魔默默在自己對宿主的觀察記錄中記上了「心思莫測、話題跳躍」這一條，並重點加粗。

　　　由於尚未成年，喬喬並沒有拿到自己的光腦，他扭頭看了一眼圖書室牆壁上的老式鐘錶，確定現在的確是午餐時間：「曼德爾哥哥不去食堂嗎？」

　　　——說起來，他還真的從來沒有在食堂裡見過曼德爾呢。

　　　「不去。」曼德爾微微搖頭，「我有營養劑。」

　　　喬喬眨了眨眼睛，稍微有點好奇：「營養劑，是什麼味道的？」

　　　——在「父親」的記憶裡，營養劑是一種能夠迅速有效補充人體所需的物質與能量，但口感卻十分違背人性的東西。就像是修真界裡的辟榖丹那樣，實用、卻與美味無緣，令「父親」對它深惡痛絕。

　　　……嗯……總覺得有點想嘗試一下呢～

　　　聽到喬喬這樣詢問，曼德爾的表情也顯露出一絲微妙：「你想嘗嘗？」

　　　「……有點。」喬喬乖乖點頭。當然，好奇心只是一方面，他更加想要通過這樣「分享食物」的方式與自己的宿主多相處一段時間，培養一下共同語言。

　　　對於這樣孩子般什麼都想要嘗試一番的好奇心，曼德爾並不是不能理解，他小時候也是這樣，甚至比眼前的孩子更加跳脫倔強，撞了南牆也不願意回頭，就算頭破血流也能擦擦血若無其事的跳起來繼續蹦躂。

　　　如今回想起曾經的自己，當真是恍若隔世。曼德爾的神色又稍稍柔和些許，以己度人，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不願意聽勸，甚至你越不讓他做，他便越是好奇的想要嘗試。

　　　曼德爾懶得多費唇舌——當然，他也沒有邀請這個自來熟的孩子「共進午餐」的意思。舉步走向圖書室門口，曼德爾隨口敷衍著回應：「下一次帶給你嘗嘗。」

　　　小心魔跟著曼德爾，感覺十分開心——他才不管對方到底是不是敷衍，反正只要「下次」這句話說出口了，他就一定能夠讓其變成現實！

　　　第一次見面就成功約定好了下一次的「約會」呢～這樣的效率真是棒棒的！

　　　腳步雀躍的出了圖書室，志得意滿的小心魔絲毫不給曼德爾忽悠自己的機會：「下次？下次是什麼時候？明天嗎？明天這時候我還來圖書室找哥哥好不好？」

　　　曼德爾第一次遇到這麼纏人的小東西，他低下頭，正對上喬喬執著而歡喜的目光，心裡終究還是一軟。暗暗告訴自己他只是懶得與對方糾纏，倘若自己食言而肥，這個小傢伙大概會糾纏自己到地老天荒……

　　　無意識的勾了勾嘴角，曼德爾點了點頭：「好。」

　　　得到肯定的答覆，小心魔終於放心了，他得寸進尺的抱住曼德爾勁瘦有力的腰，毫不客氣的蹭了蹭：「好開心～謝謝曼德爾哥哥～」

　　　曼德爾皺起眉，似乎有些嫌棄的抬手頂住喬喬的額頭，將他從自己身上撕下——不過，小心魔卻能夠感覺到對方並不是真得討厭這樣的肢體接觸，只是有些……不太自在。

　　　——當然，這樣的不自在只要多加習慣就好啦～據說人類都喜歡這些摟摟抱抱之類的親密動作，特別是所謂的「愛人」、「伴侶」之間，甚至還會有接吻、啪啪啪大和諧等更加深入的行為。

　　　小心魔並不是很懂這些舉動到底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但竟然人類喜歡，他自然也不會吝惜。

　　　心魔並沒有「伴侶」的概念，宿主就是它們最為「親密」的存在，倘若這樣的行為能夠讓宿主信任自己、對自己「敞開心扉」，小心魔覺得自己也可以使用一下。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只是四五歲年齡的人類幼崽、連發育都沒有完全，想太多的小心魔已經開始默默回憶自己「父親」記憶裡那些人類達成「生命大和諧」的「教育片」，並鄭重決定要從現在開始努力學習、提早準備，以免事到臨頭卻突然抓瞎。

　　　——學習人類的「風俗習性」，真是一件絕不容忽視、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默默在自己的計劃上又添上一筆，小心魔見好就收，並沒有繼續湊上去挑戰曼德爾的接受底線。他就著被推開的距離站在原地，朝著曼德爾露出了乖巧甜美的笑容，揮了揮自己白嫩的爪子：「那我明天再來找曼德爾哥哥～哥哥再見～」

　　　「嗯。」與小心魔的熱情截然相反，曼德爾稍顯冷淡的應了一聲，夾著書轉身離開。

　　　小心魔望夫石一樣目送著曼德爾的身影，眼底終於洩露出先前被極力隱藏的垂涎蠢動，不過很快，他又將這一絲真實情緒收斂的一乾二淨——因為他感受到有人正從身後接近。

　　　不出喬喬所料，很快，他的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喬喬做出一副飽受驚嚇的模樣，炸毛兔子一般跳了一下，這才扭過來，心有餘悸的看向「可惡」的偷襲者：「阿、阿傑……？」

　　　自從真正馴養了張傑後，喬喬就改變了對他的稱呼，據說這樣親密的暱稱有助於改善人類之間的關係，最起碼當喬喬在張傑身上嘗試的時候就得到了比較不錯的效果。

　　　雖然看上去對這個暱稱十分唾棄，但張傑在彆扭了不久後就適應性良好的欣然接受，每當喬喬這樣呼喚他的時候，都能發現張傑的神情十分放鬆。

　　　——在所有孤兒都稱呼他為「傑哥」，所有大人都直呼他為「張傑」的孤兒院內，「阿傑」這個獨屬於喬喬與張傑之間的親暱稱呼，極大的拉進的兩人之間的距離。

　　　——嗯，或許他也應該給曼德爾取一個暱稱？

　　　再一次想太多的小心魔腦中浮想聯翩，但這卻並不影響他與張傑之間的交流。抬手拍了拍胸口，喬喬的語氣嬌憨中透著一分埋怨：「阿傑你怎麼在這裡？嚇死我啦～」

　　　張傑拉著臉，表情絕對稱不上好看：「我看開飯這麼久你卻沒有去食堂，還以為你這個蠢貨又惹了禍，被人堵住教訓了呢！」

　　　喬喬彎起嘴角，看上去十分開心：「阿傑，你在擔心我嗎？專門出來找我？」

　　　「想得美！」張傑瞪眼，唾棄，「我就是吃飽了隨便走走而已！」

　　　喬喬笑咪咪的沒有吭聲，顯然一點都不相信張傑的狡辯。

　　　張傑被小心魔揶揄又親近的目光看得耳朵通紅，色厲內荏的哼了一聲，隨即迅速轉移話題：「喂，你是怎麼認識那個傢伙的！」

　　　「那個傢伙？你是指曼德爾哥哥？」喬喬眼睛一亮——雖然曼德爾本人不是很好接近，但他也可以從別人口中側面瞭解一下嘛！頓時，小心魔就來了興趣，「你也認識曼德爾哥哥？我之前都沒有見過他呢！」

　　　對比喬喬的興致勃勃，張傑顯然對於曼德爾頗為忌憚：「我不認識他，只是知道一些關於他事情。你最好別跟他扯上關係，這個傢伙……可不是什麼好人。」

　　　張傑語氣認真，但喬喬卻根本不可能因為他這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便退卻。不滿的鼓了鼓腮幫子，小心魔佯裝生氣：「才不是！曼德爾哥哥很好的！他還說明天會帶營養劑來給我嘗嘗！」

　　　「營養劑？！那玩意有什麼好吃的？！」張傑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一支噁心巴拉的營養劑就能把你勾走？！你這智商都退化成草履蟲了吧？！不對，那玩意連草履蟲都吸引不了！」

　　　「我……我只是沒有喝過，所以才有點好奇嘛……」喬喬低頭踢了踢地面，視線微妙飄忽了一瞬，但很快卻又振作起來，義正言辭，「總之，曼德爾哥哥可好了，你不要說他壞話！」

　　　孤兒院內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小夥伴」的傢伙突然反水，張傑氣得脖子都粗了。他狠狠咬牙，只覺得自己一腔好心都餵了狗，十分想要翻臉：「愛信不信！我才懶得管你！」

　　　眼見自己馴養的忠犬要發飆，喬喬絲毫都不擔心，笑嘻嘻的湊上去安撫：「好啦好啦，我知道阿傑你是為了我好，不要生氣嘛～」

　　　——還不生氣……張傑簡直氣得要死！但不知為何，每當他遇到喬喬的時候，那與生俱來的爛脾氣卻像是遭遇了剋星那般，簡簡單單便偃旗息鼓——這當然是由於喬喬前段時間每晚都在用精神力安撫他的緣故，所以一遇到喬喬的精神力，張傑暴躁的情緒便會反射性的安定舒緩下來，怒氣值自然煙消雲散。

　　　被喬喬纏著說了幾句好話，張傑甚至都有了耐心為好奇心爆棚的小心魔講解那位曼德爾的「豐功偉績」。

　　　雖然同為孤兒院中的孤兒，但根據年齡不同，孤兒們也是有著自己的圈子的。比如張傑這樣的，只是一群學齡前小屁孩的老大，而上學後的孩子們則忙碌於學業和打工賺錢，自成另一個圈子——至於曼德爾，就是這一批大孩子中的無冕之王。

　　　據說，曼德爾來到孤兒院的時候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來到孤兒院，他就是需要上學的年齡，所以與張傑這樣的小孩子並沒有多少接觸。

　　　開始上學的孤兒們不再像是小時候那樣無所事事、只能以欺負同伴來打發時間，開始踏足社會的他們已經懂得為了自己的未來而拚搏，無暇去做霸凌這種無意義的事情。

　　　由於性格冷傲寡言，又總是將所有的空閒時間都耗在空蕩蕩的圖書室內，曼德爾最初在孤兒院內並沒有太大存在感。倘若不是那張漂亮得有些過分的面孔，曼德爾大概能夠成為一個很成功的佈景板。

　　　——是的，正是由於這一張臉，讓他上學沒多久就惹來了麻煩。

　　　曼德爾氣質冷淡銳利，同齡人都對他頗有些敬而遠之，但有些膽子大、性格變態的傢伙，卻反而更加喜歡招惹這樣類型的人，想要征服他、壓倒他，把他欺負得哭出來——比如現在暗搓搓盯上曼德爾的小心魔，也比如曾經光明正大招惹曼德爾的混混們。

　　　那群混混曾經是這一片街區的老大，手段之狠辣令人聞之生畏。孤兒院中的孤兒們經常被他們搶劫毆打，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這群敗類不僅劫財，甚至還會劫色，大約是臭味相投，他們中有不少人頗為鍾愛乾淨純潔的未成年孩子，於是漂亮冷淡的曼德爾便自然成為了他們的獵物。

　　　被混混們盯上的曼德爾，某天放學後被堵在了小巷中，一個未成年、才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卻獨自面對十多個不懷好意的成年男子，任誰都能想像到結果的殘酷。

　　　然而半小時後，當警察接到報案趕到現場時，卻看到只是有些輕傷的曼德爾正安安靜靜的整理著自己凌亂褶皺的衣服，而地上則橫七豎八堆疊了一群昏死過去的、本應該窮凶極惡的混混。

　　　最終，這些混混被送到了醫院，基本上就只剩下一口氣了。哪怕這個時代醫學十分發達，也很難修復他們……某些位置的損傷。倘若不是混混們要做的事情性質極其惡劣，不然一個「防衛過當」……曼德爾大約是跑不掉的。

　　　從此以後，這群混混就再也沒有露面，曼德爾經此一役更是一戰成名。哪怕他仍舊獨來獨往，鮮少與人有交集，但上學的孤兒們卻大多下意識將他當成是庇護，唯他馬首是瞻。

　　　在將曼德爾的「光輝事跡」講述一番後，張傑只覺得自己嘴唇都乾了，但他依然苦口婆心的勸誡喬喬千萬別去招惹曼德爾——別看這傢伙表面上波瀾不興，實際上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就連張傑自己都覺得自己根本沒法跟他相提並論！

　　　——這大約是一條惡犬、與一匹獨狼之間的差距。

　　　張傑一直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更何況他手上也是沾著人命的，比之普通人對於血腥味更加敏感。雖然曼德爾看起來乾乾淨淨、教養良好，但張傑卻總覺得這個人絕對不簡單，甚至不止背著一條人命。

　　　只不過，這樣的猜測他並不準備跟喬喬說，擔心會嚇壞這隻膽小的兔子，更何況張傑無憑無據，說不定還會在喬喬心裡留下誹謗誣陷的壞印象——雖然表面上總是惡聲惡氣，但張傑對於喬喬這個在自己遭遇噩夢、難以入眠的時候陪伴自己、給予自己安慰的「朋友」，還是比較珍惜的。

　　　然而，難得體貼了一次的張傑卻並不知道，就算他說了，他那「怯懦又溫柔」的小夥伴也絕不可能驚慌恐懼，反而會越發的……激動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