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顯而易見，張傑的苦口婆心沒有收到任何回報。在第二天上午，喬喬就迫不及待的跑去了圖書室，推開了圖書室的大門。

　　　圖書室內仍舊靜悄悄一片，不過喬喬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他期待已久的身影。今天，曼德爾並沒有藏在書架後、斜靠著窗戶，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圖書室中央最顯眼的書桌邊，很顯然是在等待著什麼人——嗯，反正小心魔是這麼很自戀的認為的。

　　　由於光線問題，曼德爾讀書的時候背靠著圖書室正門。喬喬小心翼翼的將門掩上，躡手躡腳的靠近，剛想要撲到對方背上來一個令人「驚喜」的見面禮，卻不料尚未起跳，就看到曼德爾冷靜的扭過頭來，鋒銳的眉眼中……似乎帶著幾分鄙視。

　　　惡作劇被打斷，喬喬眨了眨眼睛，瞬時間從方纔的張牙舞爪變成了溫順乖巧，還朝著曼德爾歪了歪頭，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然後，他就得到對方一聲清晰的嗤笑。

　　　絲毫不覺得尷尬，小心魔撓撓面頰，「蹬蹬蹬」得從曼德爾背後的位置繞到側面，然後在對方冷淡的注視裡推動了曼德爾旁邊的另一把椅子。

　　　為了防止孤兒們將其當成武器打鬧或者偷竊、隨意移動，孤兒院內的傢俱都被製造的十分堅固，重量也不輕，純實木的椅子對於喬喬這具嬌生慣養的身體而言十分沉重。小心魔連推帶搬，累得氣喘吁吁、面頰發紅，就連額頭都沁出了幾滴汗珠，這才成功的將這把椅子緊緊靠在了曼德爾的椅子邊。

　　　整個過程中，曼德爾沒有半點幫忙的意思，他微微挑眉，饒有趣味的看著這個自來熟黏上來的小東西自顧自忙碌——當然，他也並沒有拒絕小心魔妄想靠近的企圖。

　　　大功告成的喬喬擦了擦汗珠，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隨後，他心滿意足的爬上椅子，跪著趴在沁涼的桌面上。

　　　桌面涼颼颼的溫度讓喬喬舒服的哼唧了一聲，他維持著趴伏的動作側過頭去，大大的杏眸彎成兩輪新月：「早安～曼德爾哥哥！」

　　　曼德爾低低應了一聲，將自己的視線轉回手頭的書本，繼續自己的閱讀。

　　　喬喬不由感慨自己的宿主實在是太愛學習了，雖然他很「敬佩」這一點，卻並不願意自己被這般忽略。

　　　眼見曼德爾馬上要沉浸在書本之中，喬喬連忙伸手，扒了扒對方的手臂：「吶～哥哥～」

　　　曼德爾表情微微有些隱忍：「嗯？」

　　　「我們昨天說好的呢？」喬喬鼓了股腮幫子，語氣嬌憨。

　　　「那個就是。」曼德爾揚了揚下巴。

　　　順著曼德爾的示意，喬喬將視線投向一管包裝極其簡易的凝膠狀物體。他遲疑片刻，伸手將那東西拿過來，小心戳了戳，不由有些傻眼：「這就是……營養劑？」

　　　——說實話，姑且不論口感，單單只看外表，這營養劑也有一種……微妙的噁心感，令人升不起任何食慾。

　　　「……看起來不像是能吃的東西。」喬喬真誠的評價道，「似乎跟我記憶裡有些不太一樣？」

　　　「你見過的那些，是經過二次加工，專門調配過口味與色澤的營養劑。」聯想到喬喬曾經的家庭，曼德爾對此到並不意外。

　　　「……所以說，這東西比我記憶裡的那種……還要難吃？」小心魔嘴角一抽。

　　　「不錯。」曼德爾點了點頭。他扭頭看向喬喬，帶著幾分惡劣的挑釁，「還想吃嗎？」

　　　「吃！」喬喬沒有絲毫猶豫——身為高貴而勇敢、修真界人人為之色變的心魔大人，怎麼可能慫在一支小小的營養劑面前呢？！自己作得死，就算是跪著也要作完！這才是心魔的驕傲與美學！

　　　更何況，自己的宿主在捉弄人的時候，看起來愉快了不少，終於透出了幾分少年人應有的活力，小心魔這也算是人類所謂的「捨己為人、搏佳人一笑」了吧？

　　　——嗯，他對曼德爾可是真愛！豈是一管小小的營養劑所能阻擋？！

　　　如此大義凜然的鼓勵著自己，喬喬當真一點都沒慫，立刻下手在標示著開口的位置撕了一下，然後……又撕了撕……再由撕變扯……

　　　喬喬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就連包裝袋都被扭出了褶皺，但那本應是開口的部位卻巋然不動，半點城門失守的預兆都沒有——不得不說，雖然這包裝看上去簡陋，但質量卻絕對過關！

　　　被一個小包裝袋狠狠打了臉的偉大的心魔大人：「……………………」

　　　——簡直要氣哭！

　　　「給我吧。」施施然看喬喬蹂躪了那麼久的營養劑——或者說是被營養劑蹂。躪？曼德爾終於稍稍良心發現，伸出了援助之手。

　　　喬喬抽了抽鼻子，默默將營養劑放到曼德爾手中。

　　　——這絕對不是他的問題！對，都怪這具身體太嬌弱了！竟然連一個小小的營養劑都撕不開！小心魔內心一臉冷漠，果斷將鍋甩給了可憐而無辜的身體原主人。

　　　在使用了精神勝利法後，喬喬迅速振作起精神，眼巴巴看著曼德爾一手握營養劑，一手捏住開口，輕而易舉便攻克了喬喬久攻不下的「城門」。

　　　剛剛甩完鍋、振作了沒有三秒鐘的小心魔：「………………」

　　　表情複雜的將打開的營養劑接回手中，喬喬望著曼德爾白皙修長、美麗勝過力量的手指，無語凝噎。

　　　大約是小心魔的眼神太過沮喪悲愴了一點，曼德爾輕咳了一聲，難得出言安撫了一句：「別難過，營養劑這東西本來就不是給小孩子吃的，更加常用在環境較為惡劣、又急需補充營養的情況下。為了攜帶方便，它的包裝十分堅固，無法輕易開啟，你打不開也是很正常的。」

　　　喬喬撇了撇嘴，剛想要詢問為什麼同樣屬於人類幼崽的曼德爾卻能開得如此輕鬆，但轉念一想張傑口中對方「群毆」十多個成年混混的豐功偉績，頓時，小心魔就將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嚥了回去。

　　　心塞塞的叼住營養劑的開口，小心魔絲毫沒有發現自從變成人類後，他的情緒和心理活動越來越豐富活躍，越來越朝著人類靠攏——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被口中營養劑的口感與味道所征服。

　　　在營養劑入口的第一秒，小心魔的表情一片空白。

　　　在含著營養劑、進一步體會它的強大之處後，小心魔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而在將營養劑嚥下去的時候，小心魔扭曲了漂亮精巧的五官。

　　　最後，他捂著嘴巴乾嘔了兩次，這才終於將那股反胃的感覺壓了下去。

　　　默默將手裡的營養劑放下，又嫌棄的往遠處推了推，小心魔再也維持不住自己一貫乖巧可愛的偽裝，露出了自己真實的冰冷表情。

　　　——只可惜，雖然這一瞬間的冰冷映在了曼德爾眼中，卻只是被其當成為受到營養劑口感打擊之後的崩潰。而還沒有等曼德爾進一步感受那份漠然凶戾，發現自己露餡的小心魔就已經迅速調整了過來，放任自己發達的淚腺沁出淚水，遮掩住了眼底的冷酷。

　　　——嗯，淚水真是一個好東西。

　　　看著身旁的小傢伙因為吃了一口營養劑就哭出來，曼德爾又是驚歎又是……哭笑不得。

　　　他伸手將被喬喬推遠的營養劑撈回來，無奈挑眉：「這麼難吃？」

　　　喬喬眼淚汪汪的重重點頭——好吧，他可以承認，自己被營養劑征服了。心魔也是能夠勇於承認自己失敗的種族！

　　　曼德爾失笑，他看了看手中只吃了一點點的營養劑，遲疑片刻，隨後舉到了自己嘴邊。

　　　喬喬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那征服了自己的營養劑被曼德爾三口兩口吃了個乾乾淨淨，震撼的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第一次「間接接吻」。

　　　吞下營養劑，曼德爾面不改色的將包裝袋丟進垃圾桶裡，迎著喬喬瞪大的杏眸勾了勾唇角：「別浪費。」

　　　震驚到失語的小心魔：「……………………」

　　　良久，喬喬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而眼中的驚愕卻依舊沒有消散：「你……不覺得難吃嗎？」

　　　「覺得。」曼德爾聳了聳肩膀，「但習慣了。」

　　　喬喬：「……為什麼要習慣啊？為什麼要吃這種東西？吃飯不好嗎？」

　　　——孤兒院的飯菜都是由烹飪機器人批量製作的，味道普普通通，但與營養劑相比卻有若雲泥。喬喬完全無法理解曼德爾捨棄飯菜而服用營養劑的做法。

　　　「孤兒院內每個人的飯量都是有規定的。規定的飯食量對於普通孩子而言綽綽有餘，但對於我來說卻太少了。」曼德爾的語氣輕描淡寫。

　　　喬喬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人類需要吃飯，一來是因為「肚子餓」這樣直觀的感受，二來則是為了補充日常生活與身體成長所需的各類營養。簡單來說，活動量越大、消耗越多，所需要補充的營養也越多。

　　　孤兒院內的飯食能夠滿足普通孩子的消耗與成長，但卻無法滿足曼德爾，必然是因為曼德爾日常的活動量比普通孩子要多出無數倍——只有為了營養而捨棄口感的營養劑才能滿足，這得是多麼龐大的活動量啊？

　　　如此一看，曼德爾能夠孤身一人戰勝十多個成年人，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思議了吧？

　　　小心魔覺得，自己的宿主真是擁有著無數的秘密，引得他越來越好奇、越來越想要去探究。

　　　曼德爾為什麼要這樣逼迫自己？為什麼每天的時間不是在看書、就是在訓練？孤兒們的確比擁有父母寵愛的孩子更加懂得為了自己的未來拚搏，但能夠做到這樣程度的，卻萬中無一。

　　　而且，曼德爾的身世肯定也不簡單，最起碼他小小年紀就知道該如何系統而有效的訓練自己的精神與身體，而就小心魔的觀察，這樣的訓練方法甚至應當遠遠勝過記憶裡「父親」在學校內學習到的。

　　　默默將這些疑點記錄下來，喬喬此時卻並不打算滿足自己繼續深入謎題的欲望。因為他可以從曼德爾平淡的語氣中讀出一種拒絕的味道——曼德爾在拒絕與他進一步的交流，畢竟，他們滿打滿算才認識了兩天、見過兩次面，並不適合談論太過私密的話題。

　　　喬喬知道，這一定是一件對於曼德爾而言十分十分重要的事情。

　　　不要著急，要慢慢來，首先要在對方面前混個臉熟，其次要讓對方信任自己，然後才能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喬喬這樣告訴自己，隨即識情識趣的轉移了重點：「既然每天都要吃營養劑，那為什麼不買一些口感更好一點的？」

　　　聽到喬喬的詢問，曼德爾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對方為什麼沒有順著話題追問「為什麼飯菜對你來說太少」。對於這樣的發展，他有點鬆一口氣，又有些遺憾——這樣一來，他就沒有理由在隱私被觸犯的時候發作，冷言冷語的將這小東西趕走，拒絕與對方更進一步的交流了。

　　　真是個狡猾的小傢伙，明明看上去無辜又天真，總是在做蹬鼻子上臉的事情，卻偏偏敏感得很，每次在即將踩到底線的時候，都能若無其事的繞開。

　　　不得不說，跟這樣的傢伙相處，還是挺舒服的。喬喬與孤兒院內的其他的孩子們完全不同，他纏人卻不煩人，活潑而乖巧，喜歡得寸進尺、卻又偏偏有著分寸與教養。曼德爾只需要站在原地，享受對方的主動與溫暖，偶爾給予一點點回應就足夠了。

　　　倘若這小傢伙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態度與距離的話，曼德爾覺得，自己大約可以勉強容忍對方的靠近。

　　　——畢竟，他實在是有些累了，他將自己逼得太緊，就算想要放鬆，也已經忘記輕鬆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大約，也只有這個不畏懼自己冷漠、死皮賴臉纏上來的總是在犯蠢小傢伙，才能讓他感受到一絲久違的鬆弛。

　　　冰藍色的眼眸和緩下來，曼德爾似笑非笑：「不買口感更好的，當然是因為沒有錢啊，小少爺。」

　　　被赤裸裸嘲諷了的小心魔：「……………………」

　　　——雖然宿主的態度似乎親暱了一點，還會開玩笑的叫自己「小少爺」，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似乎不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