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老實說宋竹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單戀。

他在意識到自己喜歡孫皓銘之後，很快把他們之前相處的點點滴滴細想了一遍，一下子就察覺過去幾年間孫皓銘對他的種種縱容。

宋竹現在一想到孫皓銘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周邊的同學發現到他的好心情都忍不住調侃他是不是談戀愛了，宋竹只有些曖昧地挑眉，沒有明說。

宋竹聯繫孫皓銘的頻率明顯變高了，基本每晚一通睡前電話，他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孫皓銘會不會覺得煩，幾天下來發現那人還是像以前一樣對他特別沒有原則。

青少年的喜歡總是無邊的、熱情的，宋竹沒有刻意對孫皓銘隱瞞自己的心情，他雖然沒有經驗，但比起暗戀他更崇尚明戀。

他開始變著法地對孫皓銘進行各種撩撥，電話裡壓低著聲音說「想你啦」，見了面又時不時冒出一句「喜歡你啊」，直接又坦然。

孫皓銘根本招架不住宋竹這般直率熱烈的攻勢，情感上是很想接受的，理智上卻還是生生剋制住了，他沒有把握能給宋竹一個順遂的未來，不敢亂給承諾，他也怕宋竹這份對他來說可以算是忽然而至的喜歡只是一時的，可能沒過多久就會後悔。

宋竹一步步朝他走過來，靠得這麼近，他一伸手就能擁抱住他，往前一步就能擁有他。

但孫皓銘還是忍住了，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回應。

宋竹不急，他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於是他們的關係就這麼維持在一個不上不下的高度，相互關心，偶爾睡在同一張床，可能晚上閉眼前兩個人中間還隔著臂寬的距離，早上醒來時卻總貼在一起。

過份曖昧、有點踰矩，卻也沒再更超過。

宋竹高三的時候壓力反倒沒有那麼大了，他想考孫皓銘這所大學，但沒妄想和他讀同科系，他想念的是幼教，估了下歷年分數覺得自己有八成把握。

認清心意之後他沒少往孫皓銘租屋處跑，以前只跑週末，現在平日有時放學後也會搭車慢慢晃悠過去，孫皓銘比以前又更忙了一點，卻總還是能在宋竹來的時候陪他吃個晚餐，再送他回家。

唯一可惜的是宋竹並不常住到孫皓銘那裡，宋梅的事情已成定局，她休學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宋母和她一下大吵一下冷戰，後來也心死不管了，孩子要生就生，想嫁就嫁，於是宋梅就挺著大肚子嫁到外地去了。

宋母工作還是很忙，一星期只有週日休假，宋竹覺得家已經快不成家了，他不忍心讓母親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家，所以無論如何星期日還是會回來陪她。

有幾次宋母紅著眼眶輕輕摟著即將成年的兒子，輕聲哽咽地說：媽媽只剩下你了。

宋竹心又會更酸了。

十二月底鋒面襲來，氣溫驟降到十度以下，宋竹卻難得沒有感覺到特別冷，幾天後就要跨年，宋竹昨晚在電話裡問了孫皓銘要不要一起去看煙火，那個一向對人群能避則避的人只猶豫了幾秒，便應聲同意了。

宋竹既高興又興奮，他們認識這麼久還沒一起跨過年，小時候總熬不過十二點就睡著了，孫皓銘搬出去之後也就只有透過手機互道新年快樂而已。

元旦是週一，宋竹本來是和孫皓銘約星期日晚上他陪宋母吃完飯後孫皓銘再過來接他，可到了星期六他又有點想孫皓銘了，在床上翻了一個下午，他記得對方跟他說今天下午和晚上家教的學生都調課了，他會留在房間做報告，

宋竹掙扎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撥了通電話給還在工作的宋母，徵得同意後興沖沖地收了幾件換洗衣物便跑去突擊檢查了。

宋竹很少沒有事先告知就跑來找孫皓銘，這次他到了對方租屋處樓下的便利商店後才打電話過去，機械鈴響得比平常久了一點才被接起，背景有點嘈雜，似乎有幾個人在交談，宋竹以為孫皓銘在外面，想說自己先去附近晃晃，結果孫皓銘讓他等一下，掛了電話後沒多久那人就從樓上下來了。

「你在啊，剛才接電話有點吵我還以為你在外面呢。」宋竹走在孫皓銘側邊，抬眸看著他線條好看的側臉。

孫皓銘只含糊地應了聲，也沒問他怎麼突然跑過來，整個人看上去感覺有點不太自然。

不過宋竹沒有太過在意，他開開心心和孫皓銘講修改後的行程，直到孫皓銘拉開『房門，宋竹才踩進去一步，下一秒就愣在了原地。

孫皓銘房裡有人，四男一女，地上擺著一個折迭桌，上頭放了兩台筆記本，四個男的圍著桌子盤坐在地，另外一個女的坐在孫皓銘書桌前，那邊有兩張椅子，一張是孫皓銘的電腦椅，另一張是宋竹平常坐的椅子，現在正被別人坐著。

宋竹從沒想過孫皓銘房裡會有別人，他記得很久以前孫皓銘曾向他說過不喜歡私人空間有人進入，那時候宋竹還問他是不是也排斥自己進來，孫皓銘頓了一下，最後搖頭說了不會。

宋竹想，原來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特別啊。

「哎、小學神來啦！」坐在地上其中一位之前一起吃過飯，一下就認出了宋竹，向後仰了一下抬手和他打招呼。

宋竹回過神來，臉上立刻堆起笑意，有禮貌地挨個問好，陳哥、徐哥、魏哥、粱哥，最後還有一位何姐。

孫皓銘按著宋竹的肩膀把人帶進去，反手將房門關上，他環顧了一圈，地上坐滿了人，書桌前也沒有位置，於是他指了指床，讓宋竹先坐那裡。

本來兩個人還顯寬敞的空間一下子擁擠了起來，宋竹放下背包脫了外套，忽然又覺得冷了。

他本來就是既怕冷又怕熱的體質，孫皓銘房裡沒開空調，他褪了外套沒多久就開始微微發抖，伸直腿想勾整齊迭在床腳的棉被來蓋，只是棉被還沒勾到就被床下的人注意到了。

「小朋友冷啊？哥這裡有暖暖包，給你用吧。」和他說話的那人姓梁，叫梁璩，他晃了晃手裡已經用過一陣子的暖暖包，正想給宋竹拋過去，孫皓銘卻已經從抽屜裡拆了個新的，搓了幾下拿去床邊給他。

孫皓銘知道宋竹怕冷，之前去超市的時候順手就帶了兩包，讓他過來的時候有東西可以暖手。

宋竹接過孫皓銘給他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梁璩笑笑，後者並不介意的擺了擺手，又繼續看向桌上的電腦。

坐在書桌邊一直沒有出聲的何穎心突然叫了孫皓銘一聲，好像是有什麼問題，孫皓銘走過去看，宋竹抿著嘴唇看過去，覺得那兩個人靠太近了。

那邊的兩個人正圍著電腦討論著什麼，底下四個大男生卻各個笑得曖昧，梁璩注意到宋竹的視線，挪了挪屁股湊了過去，壓低聲音問宋竹：「是不是覺得他們挺般配的？」

宋竹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

幾個人沒有在乎宋竹的反應，自顧自地竊竊私語，動靜不大，但空間挺小，書桌邊的兩個人停下討論後就聽見了。

孫皓銘轉過頭來乾咳了兩聲，示意他們安分一點，然後又往床上一看，正好對上宋竹的視線，只是宋竹很快就轉開了。

孫皓銘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那幾個人待得挺晚，十點多的時候他們還在討論，宋竹躺在床上太舒服了，不小心瞇了一下，課本攤開著反蓋在小腹上。

他只瞇了一會兒，睡得並不是很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聽見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又過了片刻，他聽見何穎心問孫皓銘方不方便送她回去，太晚末班車都走了。

宋竹心裡一緊，想跳起來說不行，又很想聽聽孫皓銘會怎麼回答。

「梁璩他們應該沒走遠，我請他們回來接妳。」宋竹閉著眼睛看不見孫皓銘的表情，但聲音聽上去很冷淡。

「他們都走十分鐘了，還特別繞回來多不好意思，你這不是有兩頂帽子嗎？送我一程行不行，不會很遠。」

孫皓銘沉默了良久，宋竹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發現那女的手正放在自己的咖啡色安全帽上，而孫皓銘看著她的手，說了一句「不行，不方便」後便打了通電話給剛走掉的那些人。

誠實而言孫皓銘的作法挺不紳士的，大冬天晚上十一點多，末班車都跑了，他卻不願意送人家女孩子一程，但對宋竹來講，孫皓銘的作法讓他安心了一點。

他一直都覺得他們之間是互相喜歡只是沒有說破，儘管孫皓銘身邊一定有各種追求者各種欽慕他的對象，但宋竹還是挺有自信的，覺得自己對孫皓銘來說就是最特別的存在。

直到今天孫皓銘房裡出現了其他人，他才猛地有了危機意識，那個女生對孫皓銘明擺著的欣賞和喜歡，宋竹眼裡看著，才深刻體會到，只要孫皓銘一天不鬆口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就跟單戀沒什麼兩樣了。

何穎心被繞回來的梁璩接走了以後，又過了五分鐘宋竹才假裝清醒，從床上爬了起來，蓋在肚子上的書順著滑了下去。

孫皓銘折迭桌收到一半，抬頭看他一眼，欲說些什麼，嘴巴張了張，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沉默地把桌子收了起來。

孫皓銘不說話，宋竹卻忍不住了，他問孫皓銘怎麼一下來了這麼多人，孫皓銘淡淡地回說下周有個團體報告，組員嫌學校太冷，他住的地方又比較近，就過來了。

「你不是領地意識很強嗎？你不是不喜歡別人來你房間嗎？」宋竹踏下床和孫皓銘面對面站著，雖然問出來的像是質問，可語氣並沒有那麼強硬。「她還想戴我安全帽，是不是今天我沒來你真的會載她回家？」

孫皓銘沉默了半晌，表情複雜，看上去有點猶豫，而最後又下定決心似地和他說：「宋竹，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你。」

宋竹一秒就定住了，本來還想耍個賴撒個嬌，全部都吞回去了，他仰著頭看著孫皓銘微蹙攏眉的臉，原本的一腔熱血瞬間就涼了。

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是抱著什麼心情過來的？現在為什麼又站在這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孫皓銘看宋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傷到他了，這是他第二次用言語傷害宋竹，第一次是年少輕狂，心裡莫名而起的惡意，想看那張總是笑著的臉耷拉下來的樣子，那次之後他就想還是別再傷害這個小朋友了，他本來就該是笑笑的，本來就該是無憂無慮的。

孫皓銘那句話其實剛脫口就有些後悔，但也來不及收回去了，他伸出手想碰碰宋竹的肩膀，還沒碰到就被避了開來。

「宋竹我不是－－」

「我知道了。」宋竹斂下眼眸，說完這句之後也顧不得收拾東西，包包一拎就往外走。

門板重重地被帶上，孫皓銘愣了半晌才想起要去追，他匆匆抓了對方擱在床上的外套，又拿了桌上的鑰匙門禁卡就跟了出去，走到外邊卻早就看不到宋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