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宋竹初三過得挺累的，畢竟他把目標訂在第一志願不是隨便說說。

他的成績其實不錯，常駐班排前五，有一次還僥倖考進校排前十，可畢竟第一志願的門坎擺在那裡，宋竹覺得自己若再不努力一些，恐怕連那一點點機會都碰不上邊。

彼時孫皓銘也在準備考大學，高中課程比初中還要難上許多，宋竹和孫皓銘關係再好也不敢時刻打擾他唸書。

孫皓銘念的是資優班，上了高三開始天天被強制留晚自習，宋竹一開始還在學校附近晃悠等了孫皓銘幾次，但後來孫皓銘就不讓他等了，說要等就回家邊讀書邊等，不要大晚上的還一個人在外面晃。

所以這一年宋竹養成了每天放學回家盥洗吃飯後先小睡一下，八點多醒來坐到書桌前唸書，九點看著對面房間的燈打開，隔著窗戶向剛回家的孫皓銘揮揮手，然後跟著他一路讀書讀到十二點，下書桌前一樣會拿素描本每天變著樣的畫不同的晚安圖，等到孫皓銘朝他點點頭，他才心滿意足地關燈回床睡覺去。

有時候假日他們也會一起讀書，多半是宋竹約的，但孫皓銘也從沒拒絕過他。

宋竹端著一盤水果進房，後腳輕輕一踢把門給踢上了。

「吃吧吃吧，我媽早上出門前削好的。」宋竹把盤子擺到離孫皓銘近一點的地方，收回手時順道戳了一塊送進自己嘴裡。

他搬了張椅子坐到孫皓銘旁邊，對方正在幫他看前兩天模擬考的試題，順著宋竹的話含糊地應了聲卻沒動。

宋竹放在桌上的雙手交迭墊著下巴，微微側過頭，一雙大眼睛盯著孫皓銘稜角分明的側臉瞧。

孫皓銘是真的長得很好看，褪去稚嫩多了剛毅，一雙薄唇抿起，垂眼專注看著桌面上的題本，骨節分明的手握姿端正的握著自動鉛筆，一筆一畫在紙面上留下整齊的字跡。

「別看我，看書。」

偏低的聲嗓近距離地響在耳邊，宋竹猛地回過神，他哦了聲翻開桌上的講義，又為了掩飾尷尬般地伸手拿叉子又戳了個水果塞進嘴裡，他的目光轉得太快，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孫皓銘雖然始終沒有抬頭，耳根的地方卻隱約泛著淺淺淡淡的紅。

「好了，畫起來的地方你再看一下。」隔了好一陣子，孫皓銘才放下筆，把手上那迭題本整理好後還給宋竹。「基本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你錯的題目都是那種刻意出來分程度的。」

「孫哥你覺得我有沒有機會考上第一志願啊？」宋竹隨手翻了翻最上頭的數學題本，錯題下面孫皓銘替他寫瞭解題公式和算法，簡單易懂。

孫皓銘拿書的手頓了一下，半晌過後婉轉道：「運氣好的話。」

宋竹聽了馬上喪氣地往桌上趴。

「第二志願是比較穩，但也不是完全沒機會。」孫皓銘見宋竹這樣，想了想又多補了句：「不用給自己太多壓力，盡力就好。」

宋竹這副樣子讓孫皓銘莫名有股想伸手順順他毛的衝動，只是手才抬起半分，他又馬上反應過來的放了下去。

孫皓銘擰了擰眉，有點拿捏不準宋竹在他心裡的定位。

他看著這小孩也有五年了，從一開始覺得這小鬼天天拿素描本煩他，到後來漸漸習慣他每晚隔著窗向自己道晚安，習慣身邊總有個人動不動就喊他孫哥，習慣一抬頭就能見到那張暖和如光的笑臉。

孫皓銘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不曉得宋竹帶給他的，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家庭的溫暖，如果是的話，他想，那宋竹在他心裡的定位也許就是弟弟一般的存在吧。

那種即便是有血緣關係的孫皓晟也無法替代的存在。

只是這樣的日子也沒剩多久了，再過幾個月宋竹上高中，而自己就要到外地上大學，他會搬出那個家，可能只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做做樣子，平常就靠打工養活自己，再不依靠家裡的一分一毫。

孫皓銘在很早之前就規劃好了自己的未來，此時此刻他卻不知道該把宋竹加在哪裡。

或許他離開以後他們就會斷了連繫，宋竹這麼開朗隨和，身邊肯定不會缺朋友，也許偶爾抬起頭，會想起對面還有位和他認識了幾年的孫哥哥，可能幾年後腦海裡關於他的印象長相都淡去了，只隱約能記得名字或是姓氏。

孫皓銘分神想著，只覺得胸口有些悶。

「孫哥，你上大學我能去找你玩嗎？」宋竹趴著側過臉，眨著眼自下而上看著孫皓銘。「你肯定是不會回來了，高中一定也沒那麼好混，我有想過你考上哪我就跟著你考哪，可是這樣你還得等我三年，我怕三年你就忘記我了。」

宋竹率真直白的一番話讓孫皓銘恍惚了好一陣回不過神來，隱約覺得心裡漫開的那股異樣感覺並不是他原本所想的兄弟情，可他一時半刻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麼。

孫皓銘對於情感的認知太少了，要說宋竹像家人好像有哪裡不對，要說宋竹是朋友卻又好像再更親密一點。

他想不透，也不想深入思索。

宋竹墨色瞳眸裡透出的情緒永遠是那麼樣的乾淨純粹，被他那樣看著，心裡莫名湧出他說什麼都答應吧的衝動。

孫皓銘擱在桌上的手握了握拳，卻依舊只回了宋竹這些年來他說最多的那三個字：「隨便你。」

要來玩也好，拿著作業來找他求救也好，孫皓銘想，三年而已，不過晃眼的時間，他等得起。

也許那時候他就能夠想明白，宋竹之於他，究竟算什麼。

放榜當天早上，孫皓銘起床後慢悠悠地晃去盥洗吃早餐，一段時間後才回到書桌前，左手手掌撐著桌面，微微瞇起眼看向對面窗戶上用膠帶固定住的那幅畫，嘴角不經意地勾起淺淺淡淡的彎。

畫裡的人背著書包滿面笑容，背景是一所高中，最上邊四個黑色大字：我考上啦！

同一個夏天，孫皓銘放棄了外地最好的那間大學，選擇念本地的另一所名校，填志願的時候他在心裡默想著無數遍，只是因為本地這所的獎學金比較高，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