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誰為我披衣?
晚風過境,柳枝婆娑,銀月若洗,一切寧靜而美麗。
園子裏極其偏僻的角落裏,一個可憐兮兮的小身影,正依靠在大樹底下,抱著自己的腿,撫下一頭的銀絲,與月夜下的花草靜靜依偎著,下顎上掛著一滴未淌下來的口水,毫無防範的酣然入睡。
有個人輕輕靠近,蹲在她的面前,就這麼靜靜看著她酣睡的容顏,不知道看了多久,緩緩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觸那滴淌下的口水,卻在碰到的一刻,像燒到手般,慌亂的縮了回去,又是無聲且長久的凝視……
良久,緩緩站起身子,靜靜無聲的退了出去,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我張開墨綠色的眼睛,看了那個灰綠色的背影一眼,又繼續閉上眼睛酣睡。
若熏說得很對,夜裏,只要有一點動靜,我都會醒,因為夜裏,我從來就沒有睡過,至於嘴邊那條故意破壞形象的口水,也只能在夜裏,點綴著我的酣然入睡。
一連兩個多月,每當我晚飯當早飯吃時,啟尊無論怎麼忙,都一定會準時出現,和我說說江湖趣事,辛辣秘笈,動向紛爭,聽到好玩處,我也拍著大腿笑,完全沒有什麼形象可言。這一時刻,大家都很舒服,沒有拘謹,沒有分界線,是朋友,就沒有那麼多客套。
我和啟尊的關係,一直不曖昧,我說過我不喜歡他,曾經的感情,不過是利用,一種不高明的利用。而啟尊是怎麼想的,我也不想去知道,至於他為什麼總會在我落單的時候,悄悄靠近,默默注視,輕輕離開,我不想去想原因,更不想問原因,原因這種東西,還是讓想知道的人去知道,想忽視的人去忽視。就如同,我想忽視啟尊那灰綠色的背影一樣。
寂靜無聲的夜,輕輕刮起一陣風,我仍舊掛著口水,不雅的酣睡著,不理會銀色的發想要狂舞翩飛,主宰夜的狂歌。我靜,你的靈魂,就陪著我靜吧。
浮動的銀絲真的漸漸安靜了下來,仿佛能聽懂了我的意向般,伏貼的垂落在周身,像一張銀色的衣,包裹著我的寂靜。
那個曾經的蛇蠍美人,如今執著不肯走的狗皮膏藥,又出現了。我不知道像他這樣一直養尊處優的身子,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每天清晨,我都能在門口收到一瓶露水,已經連著兩個半月了,從來沒有間斷過。我不知道桑渺是怎樣抽出時間做到這一點的?我只知道,他每日天未亮,就會將自己洗漱完畢,然後帶領我收的一百弟子,進行操練,那種喊破嗓子的叫號聲,真不知道是怎麼從他嗓子裏發出的。忙乎了整整一天后,他會準時出現在我吃飯的大廳,然後不言不語靜靜看著我,吃著自己的飯,好像在這兩個半月他從來沒有與我說過一句話。
到了晚上,只要我哄睡了當值寶貝,甩掉了花蜘蛛,一個人在院子裏,無論在哪個角落,他一定能找到我,然後就這麼靜靜的矗立在風口,為我遮擋著夜風,直到夜色退了一分顏色,他就迅速無聲的消失,去採摘露水。
我知道自己有點卑鄙,即使明知道他嚴重的身困體乏,也沒有給他派一個小奴,反道是晚上特意出來折磨他已經不堪一擊的身子,還順便破壞一下自己的形象,希望他早日離開,過他自己公子哥的生活,因為,我也要離開這裏,不可能帶著他走。
周身寂靜,萬物寂靜,就連心都是寂靜的,仿佛聽不見自己的呼吸,只當一切都與我一起沉睡。
一根略帶薄繭的食指,輕輕觸碰我的下顎,將那即將乾涸的口水擦去,我心一緊,他這是當擋風傘以來第一次碰我的身體,而且,還是根……帶繭的手指?!!
他……不是最愛美嗎?
時間無聲滑過,他手指輕撫上我的發,第一次開口囔囔低語:“你……要走了,是嗎?”
他……怎麼知道我要走?他……的聲音怎麼如此嘶啞?
雖然仿佛每一個字,都很輕,像在呢囔自語,但為什麼會載滿了痛?
半晌,他繼續沙啞的呢囔自語,每一個字,都很輕,卻載滿了我無法感受的痛:“到底,我要怎樣做,你才肯看我一眼?”
心一緊,我從來不知道一個驕傲如此美麗萬分的人,可以這樣執著的頂著太陽,披著月亮,為了讓我看他一眼,奮力的拼搏,執著的守侯。
時間再次真空,失去了滴答而過的意義,又是一夜的沉靜。
當黑夜剛要被白晝漂染一分,他,輕輕的挪開了腳步……
那夜裏最冷的風突然向我襲擊來,讓我忍不住打個哆嗦,瞬間,那風又停止了襲擊的方向,我心裏暗笑,原來,擋風也擋出了一種習慣。
身邊的人開始猶豫,到底走還是不走,當他挫開一步,我又是一抖,他馬上又擋回到風吹的方向,又開始猶豫走還是不走的問題。
“把衣服給我披一會兒,我有點冷。”我閉著眼,淡淡的開口。
身邊的人半晌都沒有動靜,怕是呈現了傻的氣質,好久,才慌亂地扯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真懷疑,他這位曾經的翩翩美人,現在的大頭兵哥哥,被我嚇出了毛病,怎麼一副小兵見國家領導般狂顫呢?張開眼,斜著眼調向他,他猛的倒吸了一口氣,那樣子還真有著說不出的滑稽,讓我沒繃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在他有些慌亂無措不知道要往那裏藏的生動表情下,我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看著他呆愣了半天,突然一屁股坐下,好像怕坐晚一秒,就沒有機會似的,我又沒有繃住,笑出了聲。
桑渺有些躲避我的目光,我也善良地為他的心臟著想,眼一閉,仍舊抱著腿,側著頭,繼續假寐。
良久,桑渺沙啞似破鑼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問:“還……還冷嗎?”
張開眼睛,對他笑了笑:“還別說,有點,我……”
“我抱你……”他急切的說。
聽著他的公啞嗓,看著他熾熱的眼神,我想回屋的話,怎麼也沒有說出口,在心底微微歎息著,就當是朋友間的依偎吧。身子傾斜,靠進他懷裏,他身子一僵,呼吸一緊,忙用手將我牢牢護在胸前,讓我聽著他咚咚快速的心跳……
不知道依偎了多久,我覺得有點困了,想從他懷裏爬出來去睡覺,卻掙扎了兩下,硬是沒離開他的懷抱,我仰起頭,望向他的一直凝視的目光,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就連我頭頂的銀髮他都那麼喜歡看?
他又是微微一愣,手卻沒有鬆,一直這麼抱著。
我看了看他,張嘴道:“我要回去睡覺了。”
他唇動了動,手慢慢鬆開了,眼中卻是濃濃的不舍與熾熱的愛戀。
我站起身,將衣服遞給他:“你……別在為我采露水了。”
“為什麼?”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聲音沙啞急切的問。
想了又想,猶豫著是說不想你太辛苦好,還是說我不喜歡喝好點,怕是哪一個,都有些負面作用。
我這邊正陷入冥想,他那邊又炸鍋了,一把扯下我,直接墜落到他懷裏,被他緊緊抱住,在我頸項耳邊痛苦的沙啞低吼:“沒到一年,你不許失言!不許!”
心被狠狠揪起,覺得脖子有片冰涼滴落,好像被雹子砸到一樣,痛。縮縮脖子:“你……你哭了?”
“……”
“我,我不沒說怎麼著嗎?只是不讓你采露水而已。”
“……”
“……”
“……我甘願。”
“你父親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心疼的。”
“不會,我告訴父親,再回‘桑鴻山莊’,我……我一定帶著你回去!不然,就不回去!”
丫地,真和我扛上了?縮縮脖子:“有志氣!好,明天我就送你回去,也不算咱失言。”
“不回。”
“回吧,你在這裏就連衣服都得自己洗,沒人照顧,你習慣嗎?你看,你的嗓子,都啞成什麼樣子?你看你曬得那就個黑,就跟鑽煤堆裏似的;你看你的手,都長繭子了!”哇哈哈,這麼一念叨,你不覺得委屈嗎?還不趕快打包滾蛋?
“……”
“……”看,我就說,覺得委屈了吧?
“了了……”
“嗯?”抬頭。
“你……一直都看著我的,是嗎?”他眼波動盪的凝視著我。
“啊?”我張大嘴,有點接不上他話的意思。怎麼問我一直看著他?這是哪里跟哪里啊?
看著桑渺興奮異常的的臉,我開始滿頭滿血管滿神經的黑線,木木的起身,開始往回走。手腕被扯,我翻著白眼,無奈的回身,就看見桑渺閃亮成星星的眼突然靠近,然後,唇上一熱,我一驚,倒吸了口氣,他卻沒有趁虛而入,只是靜靜的貼著我,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看得我都一怕,怕他突然將我嘴圈子咬掉了!
身子往後躲一分,他貼一分,直到呈現高難度後彎造型,他才將我撫起,滿是幸福甜蜜激動的望著我,啞身道:“明天……我還在這裏等你。”轉身就要玩快速消失,卻突然停下,又回頭深深看我一眼:“了了,給我個機會,我真的……很想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