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沈謂行認真地看著葉九月,說:“葉九月,我現在愛的人是你。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我是認真的,我認真追求你,不是為了好玩。上次的事情可能你是確實沒放在心上,或者你又不想提,但我還是想把話說清楚。我之前和你去參加夏老師生日那兩天,我跟你發脾氣,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喜歡夏秋,但是我又喜歡你,我覺得我挺差勁的,就很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沒控制住自己。”
葉九月沉默地看著他。
沈謂行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有件事兒我沒對外說過。我姐姐遇到過和我一樣的人,那個人有未婚妻了,然後他才遇到我姐,就追我姐。我其實知道,那人真的是真心喜歡我姐。但是我姐知道他劈腿之後,還是拒絕了他。所以我當時發現我自己也——我就真的挺糾結的。”
葉九月依舊沉默。
沈謂行有點兒不自在地說:“我朋友讓我別跟你說這些,但是我覺得,還是跟你說了吧。以後你哪天知道了,心裏也膈應。那你現在知道了,想拒絕我就說吧,我不想騙你,你要因為這個膈應拒絕我,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了,真的。我尊重你的選擇。”
葉九月仍然沉默地望著他。
沈謂行沒有催促,只是吊著一顆心,有點兒緊張,又反倒徹底坦然了,像考完試等待著拿成績單的學生。
好一會兒過後,葉九月終於開口了,慢吞吞地問:“什麼朋友?”
沈謂行:“啊?”
葉九月問:“為什麼你朋友會讓你別跟我說這個呀?”
“……”沈謂行就很懷疑葉九月考試成績怎麼來的,尤其是語文成績,“這不重要。”
不重要,但是很奇怪呀。
葉九月這麼納悶著,“哦”了一聲,又問:“你和夏秋訂婚了嗎?”
你在想什麼?!沈謂行驚訝又驚恐地道:“當然沒有!”
葉九月淡定地又“哦”了一聲,繼續問:“我和夏秋很像嗎?”
“沒啊,半點不像。”沈謂行的求生欲望十分強烈,警覺道,“除了你倆都是男的而且年紀一樣之外,沒有任何相似點,我要騙你我是狗。”
“……”葉九月認真地想了想,再問,“你和我約的時候,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沈謂行誠實回答:“我覺得他不知道,他一直都只當我是哥哥。我也沒跟他表白過,因為他一直是直的,我沒想過掰彎他。”
“你當時打算怎麼做?”葉九月問。
沈謂行停頓了一下,想了想,認真道:“就打算一直維持原狀。我真的從來沒想過跟他有發展,也不會跟他說,等於這一輩子我也跟他不會有任何進一步的關係。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後來才跟你約的,其實那時候我也沒把自己跟劈腿聯繫上,只是覺得我跟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你又只是成年人你情我願走個腎……但是後來我發現你喜歡我——不是,後來我發現我喜歡你,就——”
葉九月看著他越說越局促,打斷了他的話,問:“你給過當事人肢體或者言語上面的曖昧暗示嗎?”
沈謂行一怔:“啊?”
葉九月咳嗽一聲:“我指夏秋。”
沈謂行:“啊,沒有。”
通過這一番對話,困到眼皮子重新打架的葉九月依稀覺得這邏輯鏈條裏面彷彿有個深坑。
葉九月側過頭打呵欠,淚花都出來了。
好困。但有道錯題看出來了擺在眼前,不糾正出來就很難睡好。
在某些事情上面高度自律的葉君十分痛苦。
特別想睡卻又不能睡的痛苦能夠使一個人輕微地暴躁起來。
輕微暴躁•葉九月加快了問話的節奏:“也就是說,你能夠確定當事人在事發之前完全不知道你對他存在愛情上面的意思?”
沈謂行被他這措辭和突然略顯銳利的語氣給帶進了某種氛圍當中,情不自禁板直了一點腰,認真道:“我確定。”
葉九月問:“可否舉例說明?”
沈謂行愣了一下,努力思索了一小會兒,說:“具體例子我不知道怎麼舉,每次他都說‘沈哥你對我真好,我就知道你跟我親哥一樣’算不算?他如果知道的話,肯定不會說這話。”
聞言,葉九月忽然一頓,清醒了一點,眯了眯眼睛,思索著道:“你重複一遍。”
沈謂行不明所以地看他,重複了一遍。
這件事情裏面好像不止一個深坑。
葉九月鎮定下來,若有所思地思忖了幾秒鐘。
“兩個問題,請被告在思考過後認真回答。你回答的每一句話都不會構成刑事責任,但我希望你誠實坦白。”
葉九月豎起食指,“第一個問題,我之前的措辭是‘當事人在事發之前’,而你對這個問題的表述毫無疑義,也就是說,存在‘事發’?請問你理解的‘事發’是什麼事?你的理解是否代指你與當事人目前已經存在坦白感情狀態的情況?請具體地進行事實闡述。”
說完,他豎起第二根手指頭,“第二個問題,‘每次’(重音)當事人說‘沈哥你對我真好’,具體代指什麼事例?為什麼是‘每次’(重音)?多少次?以及你實施了什麼行為使得他對你說這句話?”
沈謂行:“……”
他震驚地看著滔滔不絕的葉九月,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困出第二人格了?要不改天再說?”
“請被告認真並真實回答問題,不要質疑法官。”葉九月說。
被告•沈謂行充滿質疑精神地問:“你難道不是律師嗎?你是不是偷偷給自己升級了?好吧,法官就法官。”他認真道,“也不算坦白吧,就是之前我也說了,上回我突然脾氣差,因為夏——當事人突然跟我表白了,我從來沒想過,所以我當時整個人都嚇住了,懵了。
絕對不是我給了他暗示,我什麼都沒幹,他突然就那樣了。我懷疑當事人是喝了假酒,真的,我說真的。所以當時我就讓他醒酒去了,然後我就去書屋接你了。但是心裏越想越亂,就——咳。
然後,第二個問題……就挺多次啊,一下子讓我說具體事例……比如他想跟著我進組,我現在這身價,就圈子裏約定俗成的,一般都能帶個不錯的配角進組,也還合適的我就帶了他。還有些別的都是很零碎的小事,比如他弄壞老師的資料就很怕,我就說是我弄壞的,這算不算?或者有空教他演戲,幫他介紹些圈內人。來回就是這些——你這是什麼眼神?”沈謂行警惕地問。
葉九月收回了微妙的眼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閉著眼睛回想以前看的夏秋和沈謂行參加的那個旅遊綜藝節目。
數秒過後,葉九月報出了綜藝名字,問:“在節目中,你和當事人的相處模式是為了節目劇本而刻意進行過調整,還是與平常一樣?”
沈謂行說:“有劇本,但只是大方向的,我和當事人的相處就和平時幾乎一模一樣,沒演,我當時就當放鬆旅遊去的。”
葉九月再度陷入沉思。
在那檔綜藝節目裏面,沈謂行的咖位最大,人氣最高,自然是以他為中心打造劇本,他的定位就是一個全能十佳的leader,而夏秋在裏面是年紀最小的,所以夏秋在節目裏面什麼撒嬌賣乖嘴甜、有什麼事都很自然推給“大哥”沈謂行的老么形象很自然,播出後雖然有小部分黑說他巨嬰,但因為他除此之外也沒鬧過事,所以更多路人倒還覺得他這樣子挺可愛。
葉九月當時也屬於大多數人的範疇。畢竟他只是看綜藝節目,明星好玩兒有趣能出笑點就行了,也沒多想。
但現在帶著一個懷疑的方向回想起來,夏秋在節目裏面的表現……
沈謂行在節目裏面和夏秋相處時候的模式……
怎麼想都覺得,和沈謂行的說法有很大的出入啊。
無論是沈謂行自稱在愛情意味上的喜歡夏秋,還是他說夏秋拿他當親哥,都很像是被催眠之後的假口供。
怎麼聽,“沈哥你對我真好,就跟我親哥一樣”這種話都很像電視劇裏面女主角非常浮誇地強行裝作不知道男二號喜歡她但又需要收買人心讓男二號繼續幫她搞事的臺詞,而且還是十年前的電視劇。葉九月心情複雜地想。
但他又想,也不能這麼武斷,畢竟那是男女有別,可能這次的當事人夏秋出於同性角度,確實是這麼想的呢?
但是這種句式吧就真的很emmmmmmmmm。
“當事人向你表白的契機是什麼?”葉九月問。
沈謂行皺眉道:“說了啊,我真不知道,只能是他喝了假酒。你別不信,聽著很玄,但真有可能。”
其實沈謂行想進一步解說夏秋最近種種行事都看起來很像中邪了腦子不清醒,娛樂圈裏也不是沒有過被人嫉妒攔路所以背地裏養小鬼下降頭的。
娛樂圈裏面神神鬼鬼的相關傳聞不是沒有過,還都繪聲繪色,比如某女星養狐仙反噬什麼的,某男星采陰補陽所以常青樹什麼的。
這種玄學上面的事情說不一定的,夏秋最近突然躥紅又突然這樣那樣,就很像了。
但沈謂行最終還是把這些話吞了回去沒有說,一方面他覺得這種話背著人說出來不太好,等下葉九月得覺得自己是那種背後說人壞話的男人;另一方面,萬一葉九月信奉絕對科學,嫌自己文盲兼迷信呢?
包袱就很重。
“……”
葉九月決定放棄這名腦子不清醒的被告的口供,從自己的邏輯出發進行思考。
但被告不甘於沒臺詞,換個比較科學的角度繼續叨叨:“真的,我都嚇了一跳,真的沒預兆,那酒裏肯定有人下毒了我真的覺得。”
葉九月:“……”閉嘴,不要干擾法官,否則轉控你擾亂法庭。
葉九月思維一集中,思路一發散,就把一些看似散落的訊息都從記憶角落裏面撿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來,娛樂新聞曾經報導過,夏秋連夜趕赴醫院看望受傷的沈謂行。
——就在他遇到了偷沈謂行手機還撒潑的那個神經的那晚。
想到這裏,九月醬的眼神再度犀利起來,盯著沈謂行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沈謂行發毛,警惕道:“又怎麼了?”
“偷你手機的那件事情解決了嗎?”葉九月問。
沈謂行一怔:“話題怎麼跑這上面來了?”
葉九月含糊道:“突然想到了。”
“哦。那事兒給王姐解決去了,她查了,是當時護工的女兒幹的,是我粉絲,一下子想岔了,就偷偷跑病房,本來是想來找我,看我睡著了,手機正好響,就偷偷用我手解鎖,然後又以為你是我圈外女友之類的,吃醋。”沈謂行說,“那護工也承認了,看她也不容易,就沒追究她女兒。王姐多給了她一個月的錢,把她開了,另給我換了個護工。”
葉九月猶豫一下,問:“監控調了嗎?”
“正好我病房外那個監控壞掉了。”沈謂行說。
“……”
這個世界上面,不存在事發當時突然壞掉的監控,不存在的,只有壞掉的人心。
無情殺手葉九月冷酷地想。
“你事後見過那位護工的女兒嗎?”葉九月又問。
“沒啊,那護工說把她女兒打了一頓,關家裏反省呢,我沒事還見她幹什麼?”沈謂行反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葉九月歎了聲氣,恢復了平日裏的表情,慢吞吞地說:“差一點,嚇得我瞌睡都沒有了。”
沈謂行:“啊?”
葉九月欲言又止。
葉九月曾幾何時剛粉上沈謂行那陣,也找過沈謂行許多訪談看,但大多是近期的,因為他主要是舔臉,而多年前的沈謂行尚有點青澀,沒帥成現在這樣。
而,沈謂行的近期訪談裏面雖然談過恩人事例,卻到底不如剛出道時談得那麼細緻了,畢竟什麼剩飯炒十年也很尷尬。就算他不避諱談,節目組也會傾向於找新內容。
所以,葉九月瞭解的那些都很淺薄,近期被衛星妹子們洗腦的時候,才進一步瞭解到沈謂行和夏秋、確切說是夏秋他父母的具體淵源。
夏秋的父親夏教授,是救過沈謂行和他姐姐的恩人。
不止N飯,而是扎扎實實的救過命的那種。
當年,沈謂行和他姐姐逃家出走,輾轉來到城市裏面,年紀都不大,不知道何去何從,坐在路邊望著高樓大廈和人群發懵還發怵。
但兩姐弟打小長得與眾不同,在這個看臉的世界裏,要飯都能要得比別人多,於是就被當地控制乞討的地痞給看上了,強行說是自己的孩子,拉拉扯扯就要帶走兩人。
沈謂行和他姐解釋都解釋不清,因為他倆當時一口鄉音,跟外星語似的,路人壓根聽不懂。
那地痞見狀,直接跟路人說兩姐弟是天生弱智。
乍一看起來還確實是挺像。
路過的夏教授卻聽懂了。
夏教授常年到處跑研究,語言天分又高,上至各門外語下到地區方言,不說精通,至少“觸類旁通”。畢竟在他眼中世界萬事萬物都有規律,抓住規律就能舉一反三。
夏教授挺身而出救下差點被地痞拖走的兩姐弟,朝周圍路人解釋兩姐弟的呼救,被惱羞成怒的地痞給劃了一刀子。
還好夏教授的同伴來得及時,把地痞給嚇走了,這才沒釀出大事。
夏教授原本是打算將姐弟倆送到附近派出所,但姐弟倆剛從家裏逃出來,死活不願意被遣返,拼命解釋。
夏教授七七八八地瞭解了情況,也覺得他倆可憐,便拿出證件證明自己不是壞人,領著他倆去了研究所洗澡吃飯,最後領回了家。
後來,沈謂行他姐覺得很不好意思,執意要搬出去,夏夫人就幫她找了份工作,還幫沈謂行安排了學校入讀。
這份緣就是這麼結下的。
出道之後,沈謂行上節目說起這段往事,一直都視夏教授夫妻是自己和姐姐的再造恩人。
……
算了。
葉九月心想。
證據還不充分,只能得出初步推斷,需要進一步觀察。
先不要下定論,也先不要說出來。
被告見葉九月久久不說話,緊張地催他:“說話啊,你不說話就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九月說:“嗯。”
被告更緊張了:“你這麼說話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葉九月忽然歎了聲氣,拍了拍沈謂行的肩膀:“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沈謂行莫名其妙地問。
葉九月認真道:“希望被告停止繼續給我套上我彷彿于無意中插足了你與當事人的假像設定。”
沈謂行頓時急了:“不是!我不是說你插足了!那都是我的錯,是我——”
葉九月冷靜而果斷地斬斷這混亂的邏輯鏈:“現在本席宣告休庭,除非被告有新證據呈堂,否則本席不再接受被告的一面之詞。開車,回宿舍。”
沈謂行:“……”
都什麼跟什麼啊?!
葉九月是不是期末考試復習壓力太大出毛病了?!
新聞上也是有那種搞學習搞到崩潰的!
沈謂行一邊開車回宿舍,一邊偷看旁邊的神志不清葉九月。
葉九月也覺得自己剛才突然進入了cosplay狀態有點兒奇怪,便解釋:“之前我在追那來的那部劇。”
哦。沈謂行悟了。
那來很早以前拍過一部律法劇,一心為正義的高冷法官對前期精英主義不擇手段、後期被感化的高冷律師,兩座冰山對撞,挺好玩兒的,可惜因為題材原因,一直壓箱底沒賣出去。
最近這種類型劇興起來,終於賣出去了,沒想到還火了一把。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很入戲。沈謂行心想。
回想起來,法庭上面穿西裝打領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把對手懟到氣死的那來真帥啊。葉九月心想。為了他,等得空了我能再把我國現行法律法規都翻一遍。
葉九月,在這一刻,重新回到了那來的牆頭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