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林獻從醫院裡出來,整個人都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似的,一身的汗,衣服冷颼颼的貼在皮肉上。
他明明是站在艷陽底下,卻還是覺得冷,身體都好像凍住了一般,手臂合攏,他抱緊著自己。
他覺得自己需要找個地方靜一靜,一個人,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呆一會,思考思考,該如何度過這生命裡最後的三個月。
2
醫院出示的化驗報告不像是作假,白紙黑字,林獻胃黏膜上皮惡性腫瘤。
郭雲看到這個化驗單的時候第一時間還都是不敢相信的,他以為林獻是找了個這麼荒唐的借口托詞辭職,卻沒想到竟然會是真的。
他與林獻是這家律所的合夥人,兩人一同共事這麼久,林獻對待工作從來都是一絲不苟,一日三餐常常會漏吃或者索性不吃,他也知道林獻的胃時常泛痛,需吃止痛片才可,卻從未想過,林獻竟然會得胃癌。
林獻把生病這件事只告訴了郭雲,郭雲說要給他聯繫醫生,他卻在遞交了辭職後,輕輕搖頭,他說,「算了,我不打算治療,反正都是死,我也只是比別人早一些。」
「那是一些嗎,這他媽的早太久了吧。」郭雲是忍不住怒吼。
林獻朝他笑了笑,他說:「與其是花時間在治療,苟延殘喘的活著,我還不如去旅行,之前一直在工作,覺得自己還不能停下來,現在總算是可以停一停了,我想出去走走。」
郭雲神色不善,他看著林獻,抿著嘴說道:「你要去哪裡?」
「先回老家兜一圈吧,我也很久沒有回去看我爸媽了。」
「我陪你去。」
「不了,最近案子那麼多,事務所都要靠你,你就別瞎操心了,我……」
林獻頓了頓,揚眉笑看著他,說:「我暫時還不會死。」
3
林獻回老家去祭拜父母,他十八歲時,父母因車禍去世,如今十年過去,他看著墓碑上的雙親,慢慢匍在地上,心裡慢慢溢出的懼怕痛苦終究還是都化成了眼淚,泣不成聲。
他說,他不想死,他才二十八歲,事業有成,明明是最自在得意的的時候,他的事務所也將有進一步的發展,可為什麼命運對他如此不公平。
他把額頭磕在碑石之上,哽咽著,與父母做最後的告白。
4
從市內到俄羅斯,有一列綠皮小火車,全程需127小時,五天六夜穿越亞歐大陸。
林獻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從來沒有做過什麼說走就走的旅行,若是出門,他也會事先做好全面攻略,但這次去往俄羅斯,他便是看到手機跳出來的信息後,萌生了興趣。
這就是上網簡略查找了一番,便開始著手準備簽證,買了車票,登上了旅途。
5
綠皮車途徑中國、蒙古國、俄羅斯三個國家,林獻躺在車廂內的臥鋪上看著資料畫冊。
他定的是雙人間,房間內應該還有一位室友,只是在火車出發後,那位室友卻還未出現。
林獻把看了一半的畫冊掩在臉上,車窗外的光線婉轉移動,轟鳴聲開始作響,身體輕輕晃動,他整個人都好似顛入了一個幻境裡。
有門被拉開的聲音,林獻一頓,伸手抵開紅色封面的畫冊,瞇著眼看去。
有人進來,背對著他正在關門,很高,穿著襯衫,露出一截後頸和手臂的色調是冷白,那人轉過身,視線落下時,林獻拿掉了掩在臉上的畫冊,慢慢坐起身,他朝他擺了擺手,微微笑道:「你好,我叫林獻。」
對方打量著他,輕點頭,在林獻對面的床鋪坐下。
兩人間隔著一條窄小過道、一扇映滿風景的窗,和一些細碎的不知為何的尷尬,林獻聽到對方的聲音,清冷如月光,他說:「我的名字是……尤里。」
6
林獻本來還在想這五天六夜的車廂室友會是什麼樣的人,只希望不要是很奇怪的,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模樣好看的男人。
他打過招呼後,又躺回了床上,拿起枕邊的畫冊,重新看了起來。
只是心思未在圖畫上,而是隔著畫頁,飄到了對床上。
尤里應該是混血,皮膚雪白,帶著些許自然卷的頭髮泛著褐色,他坐在床邊,從窗透進來的光跌落在他的鼻樑上,拓下陰影,越發顯得眼窩深邃。
長而捲起的睫毛徒然掀開,準確無誤的抓住了窺視者的目光,尤里看向林獻,眸色是一片深邃的綠。
「有事嗎?」
他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平仄問道。
7
列車搖搖晃晃,從白日開到了入夜,餐廳裡提供了豐盛的午餐,林獻卻沒有胃口。
他似乎有些暈車反應,吃了幾片藥,便昏昏沉沉蜷縮在自己的床位上。
閉著眼時,腦袋裡卻突然映出那雙深邃幽綠的眼,像是黑暗中貓的眼,他無端的臆想猜測,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捲著嘴角,緩緩睡去。
8
深夜,林獻從睡夢中醒來,他有些口渴,緩緩坐起身,瞇著眼摸索著從床邊小桌上拿起了礦泉水瓶,灌了好幾口。
口乾舌燥的意味稍稍減弱,他放下瓶子,目光下意識的投向對床,突然一震,手裡的瓶子掉了下來,「匡當」一聲,滾落在地上。
對床的身影動了動,幽綠發亮的眸子在黑暗裡像是兩塊可移動的祖母綠寶石,他看到對方從床上下來,隔著一層模糊的晦暗,他撿起地上的瓶子,放在了床旁小桌上。
林獻屏住呼吸,後背緊繃,看著尤里回到自己的床上,慢慢平躺下來,他才找到了空氣。
約莫片刻,對床的綠燈還亮著。
林獻有些忍不住,輕聲問道:「你睡不著嗎?」
「抱歉,我打擾到你了。」尤里這般回答他。
林獻連忙說:「沒有,你很安靜,沒有一點打擾到我,我只是有些好奇,我……」
林獻的話沒說下去,尤里笑了一聲,笑聲也是好聽的。
林獻從未談過戀愛,也從不曾在現實中見到過這般像是在畫冊裡的人,他想到尤里的臉,又聽到尤里的笑,不知為何無端端的紅了臉,還在車廂內昏暗無光,尤里看不見他。
在林獻幾個胸膛起伏後,尤里微冷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他說:「我的工作是在晚上,所以現在也睡不著。」
林獻「嗯」了一聲,他說:「我也常常熬夜,不過最近在努力恢復正常作息。」
「那挺好的。」
「是啊,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乾巴巴的對話,在尤里一聲輕應中結束,林獻揪著被子,憋出一句,「那我睡了,晚安!」
林獻慌忙翻身,窸窸窣窣翻動被子的聲音傳來,尤里看到對方把自己半張臉都捂在了被子裡。
在他的短時記憶裡,是男人紅透了的欲滴的臉頰,刻意壓制急促的呼吸,還有緩緩流動芬香的血液。
很美味、很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