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茶室拿雲溪立完威後,傅聞遠還有很多事要忙,李唯手上的東西也還沒交接清楚,於是他自然而然的,轉眼便將躺在市一院的小孩忘了個乾淨。
而臘月二十八那天,雪初停、天稍晴,他心底剛冒出顆頭的護短也沒能留多久,就在年節往來,上車下車、開會缺覺中,同雪水一起化去了,尋無影蹤。
大年初一,李唯被突然出現的阿姨打出了病房,夾著尾巴灰溜溜回了家。
雲溪還沒出ICU,額上紗布也沒拆,白著臉沒生息地躺在那裡。江越臣陪著阿姨,兩人換上無菌服進去,只看一眼,阿姨的眼淚就流了滿臉,雙腿發軟,有些站不住了,被江越臣扶了出去。
「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阿姨泣不成聲,靠在江越臣懷裡,被江越臣抱著拍背,「小年那天,小孩跟我視頻,以前都乖得要命,就那天還看著有些皮,剛睡醒、一直在笑。說先生也要去度假村跟他玩、看白鷺,高興的不得了的樣子,跟我拌嘴,還說初一要來拜年,叫我給他壓歲錢……」
阿姨說不下去了,似小孩兒樣低聲嗚嗚哭了幾息才緩過來,掙開江越臣,自己靠在牆上喘氣。
江越臣撓頭,猶豫一會兒,說:「好了,媽,咱哭也沒用啊。您好好的,等他醒了,才能給他做飯,才能照顧他啊,是不是?」
阿姨伸手就照著他胸口給了一下,「二十四那天你就知道,今天才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媽!你要氣死我!」
「我哥不讓,我敢說嗎……」江越臣連抱帶拖,把阿姨弄到長椅上坐下,叫她平靜,「他那樣躺著,誰來了都不知道,來也白來……主要是那幾天吧,實在有點兒凶險,怕您受不了,今……哎別打,您打我幹什麼?媽……」
阿姨聽見「凶險」,心就一陣不受控制地跳,要竄出來一樣,喘不上氣。回想江越臣給她講的經過,她又哭了,捂著臉,斷斷續續地說:「作孽……作孽呀……」
江越臣也沉默下來,攬住她的肩,一下下輕拍。
雲溪醒在初五晚上,雖然白天他的各項指征就都開始慢慢上升,回到了最低線,幾個醫生一起來看的時候,也說過這天可能會醒,阿姨還是又驚又喜。
她紅了眼圈,像對待一件最珍貴的寶物,不敢伸手去碰,也不敢音高,等叫了醫生來看過,才輕聲問:「溪溪,難不難受?」
雲溪慢慢眨了下眼睛,煞白的嘴唇張開,吐出個「疼」字。太久沒說過話,他的嗓音發啞,低不可聞。
這個字出來,阿姨的眼淚就不防備掉得更凶,手擦不乾淨,只能逃避地出了病房,站在門口捂著臉哭。
ICU的溫度太低,人不能在裡面待太久,阿姨就隔著玻璃窗看雲溪。雲溪看起來非常睏倦的樣子,但一直沒睡過去,視線跟阿姨對上,眼睛還是那麼好看,只是少了很多光采。
阿姨不敢看他了,想讓他睡覺,可等接到消息的江越臣也來了,雲溪還醒著。
眼巴巴看著他們,卻又像在看著什麼別的人。
「給先生打電話沒有?」
江越臣一面沖裡頭的雲溪笑,一面小聲回答他媽:「哥去了外省,秘書說他剛睡下,我告訴秘書了,等他醒了跟他說。」
阿姨心事忡忡地點頭,看裡頭的雲溪還在往外望,剛潤過沒多久就又起了皮的白嘴唇抿著,兩隻小鹿眼忽閃忽閃,在很小心翼翼地等著什麼。
阿姨鼻酸,強忍著提起個笑容,兩手合十放在臉側,歪頭沖雲溪做了個睡覺的動作。雲溪看見,也很輕地笑了下,聽話地把眼睛閉上了。
雲溪是真的很累,原本他閉上眼,是準備假裝睡覺的,卻很快就真的睡了過去,沒能等到阿姨通知傅聞遠來。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就看見了湊得很近的阿姨的笑臉。
「溪溪,早上好。」阿姨趴在他床邊,頭髮梳得很整齊,還擦了口紅,不是昨天非常憔悴的樣子了,「醫生說你可以少喝一點粥,阿姨沒放油和肉,只有米,弄得很碎,你用吸管喝一點,好嗎?」
雲溪注意到自己換了病房,他慢慢地左右看了一圈,沖阿姨點頭,說:「好。」趁阿姨從保溫桶裡往出倒粥的功夫,雲溪又低低地問:「先生來的時候,我是不是睡著了?」
阿姨背過身去蓋保溫桶的蓋子,雲溪聽見她說:「對呀,阿姨看你就知道很累了,才叫你睡覺。」
她轉回來,把吸管放在雲溪嘴邊叫他吸,可雲溪還是看著她,很期待的眼神,像是還想聽她說些什麼。
阿姨愣了下,才笑著說:「他看了你好一會兒才走,說他忙,可能不能經常來。還叫你聽醫生的話,聽阿姨的話,趕快好。」
雲溪聽完這段,才彎著眼睛笑了,含住了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粥。
可是還不等阿姨把剩下的半杯放好,他就吐了自己滿胸脯,搗碎的米粒進胃裡轉了個圈,留不住。
雲溪非常無措的樣子,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錯事,慌張地看著阿姨。阿姨卻還是笑笑的,一面小心地扶他起來換衣服,一面安慰:「沒事沒事,吐了我們擦乾淨就好,待會兒餓了再吃。」
他每次都醒不了多久,就迷迷糊糊地要睡。又一次吐過,睡前,雲溪眼睛半閉,握著阿姨的手說:「阿姨,你別走,我下次不吐。」
阿姨趕緊說:「我不走,阿姨沒地方去呢,就在這兒看看報紙,你好好睡覺。」
可阿姨說著不走,雲溪再醒時,床前的人就換成了寧書達。
他其實不算認識寧書達,只見過面,卻沒說過話。
「哥哥,我阿姨呢?」
寧書達支著頭看他,說:「阿姨?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沒人啊……說起來,那天是我把你從水裡撈起來的,你知不知道?」
雲溪說:「我小叔跟我說了,謝謝你。」
寧書達說:「江越臣?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都是因為你,我的狗都死了?它跟著我跳下去,卻沒跟著我上來。」
雲溪啊了一聲,眨眨眼,苦著臉,很誠懇很抱歉地說:「對不起……」
「沒事。」寧書達坐直了,揮了下手,很不在意地說:「我都死了倆狗了,可能本人跟狗無緣,救你兩回,跟你有緣。」
雲溪問:「你的狗撈上來了嗎?有沒有把它埋掉?」
寧書達沒想到他問這個,愣了下,說:「去哪撈啊,過了三四天回去,他都漂出咱們市了。」
雲溪一下子語塞,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倒是寧書達看著他那個樣子笑了,說:「有那麼難過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你的狗。」
「我賠你。」雲溪想了會兒,說:「等我出院了,去買一條很乖的狗賠給你,好不好?」
寧書達嗤嗤地笑,低頭看著雲溪,說:「小孩兒,你好好活命,就當賠了我了。」
雲溪用力點頭,說:「我會的,醫生說,我已經好了很多了,恢復得很快。」
「那就……」寧書達正說著話,突然停了。雲溪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阿姨提著保溫桶剛進門。
寧書達僵硬地起身,叫了聲:「阿姨。」
阿姨頓了一下,然後禮貌地對他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繞過他放下保溫桶,轉去問雲溪:「溪溪醒了多久?阿姨回家去給你做飯了,以為你還要睡一會兒呢。」
雲溪說:「剛醒,就看見這個哥哥在。」
寧書達往後退了兩步,視線游移,剛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沒了,對阿姨說:「那我先走了,阿姨,您也注意休息。」
阿姨叫他路上慢點,就忙著給雲溪調整床的高度,扶他起來吃飯。
阿姨說雲溪睡著的時候傅聞遠來了好多次,每次雲溪問,她都說來過。撒謊的人沒注意,照那頻率,有時候傅聞遠一天會來兩次。
一直等到正月十六,雲溪才第一次在醒著的時候見到人。
他在阿姨面前很乖,說什麼都聽,情緒也好,不鬧人,疼的再厲害也沒哭過。可是傅聞遠一進門,正坐著在看動畫片的雲溪就紅了眼眶,平板掉在腿上,看著他走進,眼睛一眨,就掉出一串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