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吉奎進房間時,傑森.拉帝抬起頭來。
「樓下有一位老太太,」醫生說,「看起來好像有一百歲了,想見你。不聽勸告,還說她會一直等,等到今天下午。我想,她會等到今天晚上,而且我認為,她相當可能在這兒過夜。她有事很想跟你談,如果我是你,我會見她。」
傑森.拉帝從書桌上抬起頭來,他臉色慘白,繃得緊緊的。
「她瘋了嗎?」
「沒有,一點兒都沒瘋。」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噢,好吧,叫她上來,管他的。」
吉奎點點頭,走出房間,去叫赫立.普雷斯。
「拉帝先生現在可以撥給您幾分鐘,瑪波小姐。」赫立.普雷斯又出現在她身旁說
「謝謝您。他真好。」瑪波小姐站起來,說,「您跟隨拉帝先生已經很長時間了嗎?」她問。
「呃,我跟著拉帝先生工作了兩年半,我的工作一般來說是公關。」
「這樣啊,」瑪波小姐打量著他,「您讓我想起一個叫傑哈.法蘭奇的人。」
「真的嗎?傑哈.法蘭奇是做什麼的?」
「沒做什麼,」瑪波小姐說,「但是他很健談。」她歎了口氣,「喜歡訴說他的不幸遭遇。」
「真的啊,」赫立.普雷斯有點不自在起來,「什麼不幸的遭遇?」
「我不重覆了,」瑪波小姐說,「他不喜歡人家談論他的事。」
傑森.拉帝從書桌旁站起來,驚訝地看著這個向他走來的瘦弱老太太。
「您想見我?」他說,「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
「您的夫人去世,我感到非常難過。」瑪波小姐說,「我明白,這讓您非常悲傷,而我想讓您相信,除非有絕對的必要,否則,我不會在此刻打擾您或者主動向您表示同情。但是,非常有必要澄清一些事情,要不然,一個無辜的人將要遭受痛苦。」
「無辜的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亞瑟.貝德克,」瑪波小姐說,「他現在人在警察局,被審問中。」
「他被審問,跟我太太去世有關?這真夠荒唐的,荒唐極了。他從來沒接近過這兒,他甚至不認識她。」
「我想,他認識她,」瑪波小姐說,「他曾經跟她結過婚。」
「亞瑟.貝德克?可是,他是──他是希瑟─貝德克的丈夫。您沒有,」他帶著歉意客氣地說,「弄錯什麼吧?」
「他跟她們倆都結過婚。」瑪波小姐說,「他跟您夫人結婚的時候,她還非常年輕,還沒進入電影界。」
傑森.拉帝搖搖頭。
「我太太第一次嫁給了一個叫艾弗雷.畢德的人,他在房地產界工作。他們個性不適合,幾乎立刻就分手了。」
「然後艾弗雷.畢德把名字改成貝德克,」瑪波小姐說,「他在這兒的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有些人似乎不喜歡換工作,只想繼續做同樣的事情,這很奇怪。我認為這就是瑪力娜.葛雷感覺他對她沒用的原因,他跟不上她的步伐。」
「您說的事很令人驚訝。」
「我敢向您保證我並不是瞎掰或是胡亂想像,我告訴您的是嚴肅的事實。您知道,這些事情在一個小村子裏傳得很快,儘管,」她補充說,「傳到戈辛頓莊的時間長了點兒。」
「呃,」傑森.拉帝一時語塞,拖了一下時間,隨即接受了瑪波小姐的看法,「那麼您要我為您做什麼,瑪波小姐?」他問。
「我想,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去樓梯那兒,站在派對那天您和您夫人迎接客人的地方。」
他迅速懷疑地瞥了她一眼。這,難道又是一個湊熱鬧的人不成?可是瑪波小姐一臉的嚴肅與鎮定。
「呃,當然可以,」他說,「要是您想這麼做的話,請跟我來。」
他帶她到樓梯頂端,在上面中空的凹室處停下來。
「房子內部的格局比班崔一家在這兒時改變了很多,」瑪波小姐說,「我喜歡這樣。來,讓我看看。桌子大約在這兒,我想,您和您夫人站在……」
「我太太站在這兒。」傑森把那個地方指給她看。「賓客們從樓梯上來,她跟他們握手,並把他們交給我。」
「她站在這兒。」瑪波小姐說。
她挪過去,站在瑪力娜.葛雷站的地方,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傑森.拉帝、注視著她,他很困惑但是也看得有趣。她微微抬起右手就像是握手的樣子,再向下看著樓梯,像是望著人群上樓;接著她直視前方。樓梯中間的牆上是一幅很大的畫作,是一位古義大利畫家作品的複製品。畫的兩邊是兩扇窄窗,一扇向外開著,下面是花園,另一扇下面是馬廄和風標。但是,瑪波小姐沒看這兩扇窗子,她的眼睛緊盯著那幅畫中間。
「當然,第一手消息總是正確的。」她說,「班崔太太告訴我,您的夫人盯著那幅畫時,表情『凝固』了,她是這麼說的。」她看著瑪利亞鮮豔的紅色和藍色袍子,瑪莉亞的頭微微後仰,對著她手裏抱著的聖子微笑著。「賈科默.貝里尼的『微笑的聖母瑪利亞』,」她說,「一幅宗教畫作,但也是一幅快樂的母子圖,不是嗎,拉帝先生?」
「我認為是這樣,的確如此。」
「現在我明白了,」瑪波小姐說,「我非常明白了。整件事非常簡單,不是嗎?」
她看著傑森.拉帝。
「簡單?」
「我想您知道這有多麼簡單。」瑪波小姐說。
樓下響起了一陣鈴聲。
「我不覺得我明白。」傑森.拉帝說。
他向樓梯下面望去。下面有說話的聲音。
「我聽出那個聲音了,」瑪波小姐說,「是蓋達克警官的聲音,對嗎?」
「對,好像是蓋達克警官。」
「他也想見您。他可以來跟我們一起談嗎?」
「就我而言,一點兒都不介意。他是不是會同意──」
「我想,他會同意。」瑪波小姐說,「現在確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不是嗎?我們現在已經了解每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了。」
「您說過那很簡單。」傑森.拉帝說。
「是非常簡單,」瑪波小姐說,「所以人們才看不出來。」
老態龍鍾的管家這時來到樓上。
「先生,蓋達克警官來了。」他說。
「請他到我們這兒來。」傑森.拉帝說。
管家走了下去,一會兒,戴蒙.蓋達克走上樓來。
「你!」他對瑪波小姐說,「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是坐英奇來的。」瑪波小姐說。
在場的另外兩人和一般人一樣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傑森.拉帝在她稍後一點的地方,疑惑地拍拍額頭,戴蒙.蓋達克搖了搖頭。
「我正在跟拉帝說──」瑪波小姐說,「管家離開了沒有?」
戴蒙.蓋達克往樓下望了一眼。
「噢,是的,」他說,「他沒在聽。提德勒警佐會留心的。」
「那就行了,」瑪波小姐說,「我們當然可以進房間去談,但我寧願在這裏。置身於事件發生的地點,這使事情更容易理解。」
「您指的是,」傑森.拉帝說,「在這兒舉行派對那天,希瑟.貝德克被毒死的那天。」
「是的,」瑪波小姐說,「而且我得說,如果人們用適當的方式去看的話,整個事件非常簡單。你們明白,一切都起因於希瑟.貝德克的個性問題。那種事情發生在希瑟身上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懂您的意思,」傑森.拉帝說,「我完全不懂。」
「是的,這得做一點解釋。您知道,當時我的朋友班崔太太在這兒,她向我描述那個場面的時候,引用了一個我年輕時期非常喜愛的一首詩,但尼生勳爵的詩:〈夏綠蒂小姐〉。」她稍稍提高了嗓音。
鏡子崩裂,
夏綠蒂小姐發出驚叫:
「詛咒降臨到了我頭上!」
「那是班崔太太看見的,或是她認為她看見的,儘管實際上她引錯了,把『詛咒』說成了『厄運』,可能在這個場合是這個字眼更適合。她看見您的夫人跟希瑟.貝德克說話,聽見希瑟.貝德克對您夫人說話,並在您夫人臉上看見厄運降臨的表情。」
「這個我們不是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嗎?」傑森.拉帝說。
「是的,可是我們必須再回溯一次。」瑪波小姐說,「您的夫人臉上是那種表情,而且她沒看向希瑟.貝德克,而是望著那幅畫,望著那幅微笑、滿足的母親抱著一個快樂小孩的畫面。誤失在於,雖然是瑪力娜.葛雷的臉上有死亡厄運的預示,但是厄運不是將降臨在她身上,而是降臨在希瑟身上。從希瑟開始滔滔不絕吹噓過去那一件往事起,她死亡的厄運就已經注定了。」
「你能說得更明白一些嗎?」戴蒙.蓋達克說。
瑪波小姐轉過去面對著他。
「當然我會解釋清楚的。這是你一點都不了解的事,你不可能了解的,因為沒人告訴你希瑟.貝德克實際上說了什麼。」
「但是,他們告訴過我,」戴蒙.蓋達克說,「他們已經跟我說過不只一遍了,好幾個人都跟我說過。」
「是的,」瑪波小姐說,「但是你其實不知道。因為,你了解,希瑟.貝德克未曾親口跟你說過。」
「她根本不可能告訴我,因為我到這兒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戴蒙說。
「是這樣,」瑪波小姐說,「你知道的就是她病了,但還是從床上起來去參加一個慶祝會,見到了瑪力娜.葛雷並跟她說話,並跟她要了一個親筆簽名。」
「我知道,」蓋達克有點不耐煩地說,「這些我都聽過了。」
「但是,你沒聽到一個最重要的字眼,因為沒人認為這很重要,」瑪波小姐說,
「希瑟.貝德克當時生病躺在床上,是因為患了德國麻疹。」
「德國麻疹?那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麼闢係?」
「其實,這是種非常輕微的疾病,」瑪波小姐說,「幾乎不讓人覺得不舒服。你生了一片疹子,但是用妝粉很容易就蓋住,你有一點發燒,但是不會很厲害。你感覺很好,如果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出門見人。當然,在重覆這些事實的時候,沒有人會特別注意到這是德國麻疹。例如,班崔太太只是說希瑟病了躺在床上,並且提到了水痘和蕁麻疹;拉帝先生說是流行性感冒,但是他當然是故意這麼說的。我個人認為希瑟.貝德克跟瑪力娜.葛雷說的是她得了德國麻疹,還從床上起來,出去見瑪力娜。而事實上這就是整個事件的答案。因為,你知道,德國麻疹的傳染性很強,非常容易感染別人。而且,有一件事你們得記住。如果一個女人在前四個月的──」瑪波小姐用有點維多利亞時代的謹慎口吻說出下一個詞語,「呃,懷孕期間染上了的話,就可能產生極為嚴重的後果。可能會導致尚未出生的孩子天生眼盲或是精神受到影響。」
她轉身面向傑森.拉帝。
「我想我這麼說沒錯,拉帝先生,您的夫人生了一個天生有精神疾病的孩子,而她確實再也沒有從這個打擊中恢復過來。她一直想有個孩子,而當孩子終於到來之時,悲劇卻發生了。這是一個她永遠忘不了的悲劇,她永遠不允許自己忘記的悲劇。並且成為一種痛楚,一種永遠纏繞在心頭的傷痛。」
「這是真的,」傑森.拉帝說,「瑪力娜在她懷孕的初期得了德國麻疹,醫生告訴她,孩子的精神疾病源出於此。這不是遺傳的瘋顛或是其他疾病。他試圖想幫助她,但是我認為對她沒什麼用。她從來不知道,她是怎麼或者什麼時候,從誰那兒感染上這個病的。」
「沒錯,」瑪波小姐說,「她從來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下午,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上樓來告訴她這個事實;更重要的是,她是滿懷欣喜地告訴她!帶著非常自豪的口氣!她以為她很聰明,勇敢,表現了很大的勇氣從床上起來,往臉上抹粉蓋住疹子,去見她迷戀的女演員,並且得到了她的親筆簽名。這是她誇耀了一生的事情。希瑟.貝德克沒有一點惡意,她的確沒有惡意,但是毫無疑問,像希瑟.貝德克(以及我的老朋友艾莉森.維德)這樣的人,常會給別人造成很多傷害,因為她們缺乏──她們不是不善良,他們很善良,但是缺乏一種思及他人的謹慎考慮與體諒。她總是想到某個行為對她自己的意義,卻從不分一點精神來考慮它對別人意味著什麼。」
瑪波小姐輕輕地點點頭:
「所以她死了,你們知道,因為過去一件簡單的事件所引起。你們必須想像那個時刻對瑪力娜.葛雷意味著什麼。我想拉帝先生十分明白。我想,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對那個導致她悲劇的陌生人懷著一種怨恨,而現在她突然跟那個人面對面站在一起。而且是個開心、歡樂、怡然自得的人,這對她來說是絕對無法承受的。要是她有時間想一想,冷靜下來,接受勸解,放鬆一下就好了。但是她沒給自己時間。就是這個女人破壞了她的幸福,破壞了她孩子的心智健全和身體健康。她想懲罰她,她想殺了她,而且不幸的是,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到。她隨身帶著那種眾所周知的特效藥,卡默。這是一種危險的藥,因為你必須注意確切的劑量。做這件事非常容易,她把藥放到她自己的酒杯裏,即使有人偶然注意到,也因為他們早已習慣她用手頭的藥來振奮精神或鎮靜自己,所以也就視若無睹。可能有一個人確實看見了,但是我很懷疑這點。我猜想齊琳思小姐只不過是用猜的。瑪力娜.葛富把她的酒杯放在桌上,設法輕輕去撞希瑟.貝德克的手肘,因此希瑟.貝德克就把自己的酒都打翻到了新洋裝上。而這就是令人迷惑的地方,因為人們不記得要恰當地使用代名詞。」
「那讓我想起我跟你說過那個客廳女佣的事,」她跟戴蒙補充道,「我只是說,戈蕾蒂.狄克遜跟雀莉說的僅僅是她擔心希瑟.貝德克的洋裝灑上了雞尾酒之後會被弄壞。奇怪的是,她說,她是故意這麼做的。但是戈蕾蒂指的『她』不是希瑟.貝德克,而是瑪力娜.葛雷。戈蕾蒂是這麼說的:『她是故意這麼做的!』她碰了希瑟的手肘,不是意外而是存心這麼做的。我們知道,她一定離希瑟很近,因為我們聽說她在把她的酒杯塞給希瑟之前,就已經把希瑟和她自己的洋裝擦乾淨了。這確實是,」瑪波小姐沉吟道,「一個非常高明的兇手。因為,你們知道,這是她憑一時衝動而為。她想要希瑟.貝德克死,而幾分鐘之後希瑟.貝德克就死了。可能她一直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當然更沒有意識到它的危險性,但是,後來她意識到了,她害怕了,非常害怕。害怕有人看見她往自己的酒杯裏下藥,害怕有人看見她故意去碰希瑟的手肘,害怕有人會控告她毒死了希瑟。她發現只有一條路可以脫罪。那就是堅持說謀殺的目標是她,她是預定的受害者。她首先在她的醫生身上嘗試了這個可能性,她拒絕讓他告訴她丈夫,因為我認為她知道她丈夫不會上當。她做了一些荒謬的事情,她寫恐嚇信給自己,安排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發現它們。有一天,在電影公司,她在自己的咖啡裏下藥。要是人們稍微深思一下,她做的事情實在很容易看穿──而且,是有一個人看穿了它們。」
她看著傑森.拉帝。
「這只是您的推論。」傑森.拉帝說。
「您可以這麼說,這隨便您。」瑪波小姐說,「但是您心裏很清楚,不是嗎?拉帝先生,我說的是事實。您知道,因為您從一開始就知道。您知道,因為您聽見她提到德國麻疹。您知道而且您瘋狂地急欲保護她。但是,您不知道該保護到什麼程度。您沒有意識到那不僅僅是隱瞞一起命案的問題,那個女人的死,您還可以相當持平地說是她自找的,但是還有其他命案,朱塞佩的死,沒錯,他是個敲詐者,但他也是一個人。還有艾拉.齊琳思的死,我想您喜歡她。您瘋狂地保護瑪力娜,而且也防止她危害更多人。您只想把她安全地帶到另一個地方去。您努力看著她,以保證不會再發生什麼悲劇。」
她頓了一下,跟傑森.拉帝更靠近了一點,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我非常抱歉,」她說,「非常抱歉。我真的明白您所承受的痛苦。您是那麼地喜歡她,不是嗎?」
傑森.拉帝稍微扭開身子。
「這點,」他說,「我相信,是眾所周知的。」
「她是那麼美麗,」瑪波小姐柔聲說,「她有那麼出色的天賦。她有巨大的愛、恨爆發力,但是缺乏安定。天生不安定,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非常悲哀的事。她不能忘懷過去,也永遠看不見未來,只能想像未來。她是位偉大的演員,一個美麗但極為不快樂的女人。在〈蘇格蘭女王瑪麗〉中,她演得多麼精采!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提德勒警佐突然出現在樓梯上。
「先生,」他說,「我能跟您說幾句話嗎?」
蓋達克轉過身。
「我會回來的。」他對傑森.拉帝說,然後向樓梯走去。
「記住,」瑪波小姐在他後面叫道,「可憐的亞瑟.貝德克跟這件事毫無關係。他來參加派對是因為他想看看多年前曾經是他太太的女孩。我認為她甚至認不出他了,是嗎?」她問傑森.拉帝。
傑森.拉帝搖搖頭。
「我認為她認不出來了。當然她從來沒對我說過什麼。我認為,」他沉思道,「她不會認出他。」
「可能是這樣,」瑪波小姐說。「無論如何,」她補充道,「他根本就沒動過要殺她的念頭。記住喔。」在戴蒙.蓋達克下樓時,她又說道。
「他現在沒有嫌疑了,我向你保證。」蓋達克說,「但是當然,當我們發現他實際上是瑪力娜.葛雷小姐的第一任丈夫時,我們自然必須就這一點問問他。別為他擔心,珍阿姨。」
他低聲補充道,隨即立刻下樓去了。
瑪波小姐轉身面對著傑森.拉帝。他發呆似地站在那兒,目光飄向遠方。
「您能允許我去看看她嗎?」瑪波小姐說。
他考慮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可以,您可以看她。您似乎,非常了解她。」
他轉過身去,瑪波小姐跟在他後面。他帶她走進那個大臥室,把窗簾往旁邊拉開一點。
瑪力娜.葛雷躺在那張偌大的白床上面,她的眼睛閉著,手交疊著。
所以,瑪波小姐想,夏綠蒂小姐也許已經躺在帶她前往卡米洛的小船上了。而那兒,站著一個強健堅忍,相貌醜陋,沉思著的男人,日後,他或許會像蘭斯洛那般經過(Lancelot,英國亞瑟王傳奇中以最勇武著稱的圓桌騎士,是王后格溫娜維爾的情人,加勒哈德爵士的生父。後人也常用他來象徵忠誠的愛情。詩中的夏綠蒂小姐居住在卡米洛附近,是個與世隔絕而非常嚮往人間生活的織女。她日以繼夜地織著顏色鮮豔的魔網,有一天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說,倘若她繼續俯瞰卡米洛,便會遭到詛咒。夏綠蒂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詛咒,因而不以為意,繼續安穩地織網子。其房間內有一面鏡子,鏡中出現了人間生活的情景,村民、騎士、戀人們的身影歷歷在目,夏綠蒂將這些神奇的景緻織進魔網中。一天,鏡中出現了蘭斯洛的身影,她放下了手中的網子,離開了織布機,在房內走了三步,俯瞰卡米洛,這時網子突然飛了出去,四處飄蕩,鏡子崩裂,夏綠蒂驚叫道:「詛咒降臨到了我頭上!」。在一個狂風暴雨肆虐的夜晚,夏綠蒂離開住處,來到河岸,發現岸邊柳樹下有一艘小船,她在船頭寫上「夏綠蒂小姐」後,鬆開繫著小船的繫繩,一身雪白地躺在船上隨波漂流,漂呀漂地漂到了卡米洛,夏綠蒂雙眼盯著卡米洛的高塔,唱著生命中最後一首歌,直到她的血液漸漸凝結……河水將她帶到了河邊的第一棟屋子,夏綠蒂在歌聲中香消玉殞。卡米洛人民發現了這艘小船,看見船首上的名字,騎士、貴族、平民紛紛圍觀,不明白夏綠蒂究竟是何許人、出了什麼事,皇宮內騎士們也因此引起一陣恐慌,只有蘭斯洛說:「她的臉龐美麗動人,仁慈的上帝恩寵她,夏綠蒂小姐。」)。
瑪波小姐柔聲說:
「對她來說,用藥過量實在是幸運至極。死亡的確是她逃避的唯一途徑。是的,非常萬幸地用藥過量,或者──是別人給她的藥?」
他與她四目交會,但是他沒說話。
他絕望地說:
「她是──那麼地甜美,受了那麼多傷害。」
瑪波小姐又回頭望向躺著靜止不動的瑪力娜。
她輕聲引用了詩的最後幾句:
他說:
她的臉龐美麗動人,
仁慈的上帝恩寵她,
夏綠蒂小姐。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