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除魔》第2章
第二章 折枝

  星野大陸,青黎洲,鹿郡。

  一進城便有沈府的人接應,帶他們去了新置的府邸安頓。匾額未掛,房間還未全都打掃乾淨,庭院荒草叢生,只有幾個僕從前後忙碌著。見主人來了,管事的那位低頭請罪,說得到消息太晚了,緊趕慢趕,也只做成現下這樣。

  青黎正值盛夏,沈寄傲早就脫了狐裘,一身白衣,有幾分謫仙氣質。他態度溫和地安撫了僕從,管事的便為他們安排了房間,又差人將備好的冰一一放入各間屋子。

  一路奔波,大家都有些累了,各自回到房間歇息。

  沈寄傲在下山後便給青黎沈府遞過信,讓他們暗中去查如今的折枝教是誰掌教,又為何會針對到沈府頭上。夜深之後,他派人去請司空騫,將掌握的情報攤開,同他商議對策。

  半個月前。

  白鳶被沈寄傲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休養了兩天便跟著他們下山了。他的記憶斷了片,完全不記得那一場有所準備的性『事做沒做到最後。他只記得那個又甜又帶著血腥味的溫柔的吻,讓他想起了小時候,他纏著騫哥哥教他練劍,兩人玩鬧交手間,他劃破了趙騫的手掌,慌亂心疼之下,他捧著他的手掌,去舔他的傷口。味道好像是一樣的。

  白鳶醒過來的時候,司空騫在他身邊。他察覺到有滾燙的雙指碰了碰他的脖頸,像是確認他真的活著。白鳶吃力地張嘴開口:「我……怎麼了?」

  司空騫的聲音出奇得溫柔:「沈寄傲的一味配藥放過了。沒事,現在已經沒事了。」

  這樣的溫柔漸漸與印象中重合,白鳶難受得有點委屈,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騫、騫……」

  司空騫轉身給他端了藥,沒聽清楚他嘟囔了什麼詞,只說:「先別說話了,把藥喝了。」

  白鳶把那點軟弱壓下去,微笑點頭,被司空騫扶著半坐起來,小口抿著藥。藥喝到一半時,他忽然停頓了一下,司空騫以為他嫌苦,正要把桌上的甜味糕點拿來給他,就聽白鳶說:「你沒事吧?我們……你……」

  司空騫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下頭。

  白鳶像是鬆了口氣,「那就好。」他又喝了兩口,又小聲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能徹底好呀?」

  司空騫頓了頓,低沉道:「很難說。不過……我們明天要離開這裡,等我把我的事情做完,就不必保持清醒,可以放你離開了。」

  白鳶皺了皺眉,「我不能完全治好你嗎?」

  司空騫愣了一下,看著白鳶蒼白的臉色,慢慢說道:「也許可以,但代價很可能是你的命。畢竟這個方法會讓你反覆流血,讓你喝的藥也不是對你的體質有利,而是為了讓我……讓我喝起你的血來效果更好。」

  白鳶低低「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垂眸喝藥。司空騫看著他這幅樣子,忽然脫口而出:「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白鳶端碗的手心在一霎那出了冷汗。他忽然發現自己很矛盾,既想不管不顧告訴他自己是誰,又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曾是跟他身後的那個小屁孩。他那時候跟趙騫表達過心意的,換來的只是他一點如往常般的笑容,和一句不甚敷衍的「我也喜歡小雋」。可他只是小,又不是傻,他明白他說的喜歡和自己的喜歡不是一回事。他不想變回趙騫眼裡那個小孩子。他不想當他的弟弟,他想當他的愛人。

  而在司空騫眼裡,白鳶只是怔了一瞬,緩緩抬起頭,朝他慢悠悠一笑,嗓音雖然發啞,但掩不住戲謔:「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十出講情愛的戲本有七出都有這句詞。」

  司空騫一時啞然,卻不知道白鳶也是一掌心的汗,幾乎握不住碗。白鳶掩飾地一口氣將藥喝完,讓自己冷靜下來。司空騫見他喝完了藥,便把一碟糕點放到他面前。白鳶雖然喝慣了苦藥,但絕對不是喜歡喝苦藥,反而更熱愛甜食。他拈了一塊咬進嘴裡,這安靜曖昧的氣氛讓他頭暈目眩,心跳又急又重,大抵還是身體不適的緣故。白鳶不想看司空騫沉默不語的模樣,便率先轉了話題:「明天要離開?去哪裡?」

  「青黎。」

  白鳶鼓著腮幫子,眼睛一亮。星野大陸有五洲:白垣、青黎、黃磋、赤瑱、黑涯。青黎不是面積最大的,但卻是靈氣最濃郁的。也因此,那裡各大門派林立,修行風氣之盛,遠超別處。白鳶離家時,第一目標本就是青黎,但青黎不少門派都締結了華景盟約,他怕躲不了幾天就會被抓回去,最終選擇直接從白垣出海,前往遠離華景盟勢力的水闕大陸。水闕以落月沙漠之南聞名,他便去了落月之南。新奇景象看了不少,罪也遭了不少。如今要回星野,白鳶竟有幾分激動。

  司空騫敏銳察覺到了白鳶的心情,「你家在青黎?」

  白鳶搖了搖頭,含糊道:「我只是……一直很嚮往青黎。」

  下山沒有白鳶想像中險峻困難,倘若他當初聰明一點,繞著沈府查看一圈,或許能找到那條後來顧流帶他們下山的小道。那條小道甚至削出了還算平整的台階,雖窄,但比之白鳶之前貿然走的路,已經順暢好走許多。

  一路上,司空騫都密切關注著白鳶的狀態。白鳶算是大病初癒,多恨山上的飲食有限,他幾次三番被折騰得瘦了許多,臉上幾乎沒什麼血色,多走一會兒路便手腳發軟無力。他們一行,除了顧流,都或傷或病。白鳶倒沒喊苦喊累,一來他清楚喊也沒用,二來他看著那小姑娘都能堅持,他便咬牙跟她較著勁。

  其實他比她稍微小一點兒的時候,也想過自己的病痊癒了,能打通經脈,修習家傳的功法,展露自己的天賦。他想過,自己說不定是個天才呢,那從小纏綿在身上的病只是天道的一點考驗,他熬過去了,便能如姐姐和趙騫一樣,淬體洗髓,打拳練劍,納天地靈氣,再不叫人嘲他是個病秧子。可是即便他不再生病,醫師也說他經脈脆弱,不宜修行。他哭鬧過,爹爹卻從未松過口,那部家傳的、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功法,他連一頁書角都沒摸到過。離家之後,他不提本名,給自己取了這麼個名字,只是想有朝一日,他名盛江湖之後,能夠衣錦榮歸。他不是誰的兒子,誰的弟弟。他只是他。

  可如今……白鳶被司空騫扶了一把,低聲道謝後,惆悵地想:自己身無所長,在這六人的隊伍裡,最大的價值僅是做司空騫的藥。他擰不過顧流和青莎的一根手指頭,連年紀最小的沈小姐都無一戰之力。他還記得剛意識到救自己的人是沈府公子時的震驚與興奮,以為上天終於眷顧自己,如今想來卻覺可笑。

  從落月之北坐船出海,前往青黎。在海上,白鳶的狀況更糟了些,身體病弱,情緒也低落無比。快靠岸時,沈寄傲掐算著日子,又熬了碗藥,把藥與白鳶一同送到司空騫房中。

  司空騫輕握著白鳶的手腕,根本不敢用力。白鳶看著他,笑道:「還等什麼?」他已喝完那碗藥,耳邊又開始有長久嗡鳴,眼神模糊,幾乎看不清眼前人。沈寄傲並沒有顧忌到他的身體狀況而減輕配藥,白鳶只能強撐著精神。他勉強從腦海裡拎出一點清明思緒,自己動手割開手掌,微微用勁讓血留得更多更快。司空騫一把奪過刀子,卻沒說話。

  白鳶低垂眼簾,看著鮮血滴進白瓷碗,問他:「你之前說,做完你想做的事便放我走,你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報仇。」

  白鳶把頭往他那邊歪了歪,以便自己聽得清楚些,「什麼?」

  「殺一個人,報仇。」

  白鳶點了點頭,聯繫了自己曾聽過的八卦傳言,又問:「所以……你們屠殺金縷殿,也是為了報仇?」

  「嗯。」

  「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一起殺?」

  「那是謬傳!金縷殿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

  「有人看到了很多孩童的屍體。」

  「那不是普通的小孩,是真魔。」

  白鳶眨了下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兩個字的意思。

  「好了。」司空騫說著,飛快地替他的手掌上藥包紮。

  白鳶被打斷了思緒,抬起一隻完好的手按了按耳朵,那刺耳的嗡鳴好像減退了一些,他看著端起碗豪飲的司空騫,笑了一下,「我的血好喝嗎?」

  司空騫僵了一下,放下碗,想擦嘴漱口,白鳶卻搖搖晃晃地湊上前,親上他的唇,還舔了舔,嘴裡含混嘟囔著:「我也要嘗嘗。」

  司空騫幾乎可以斷定今天的藥沈寄傲又加了點別的成分。

  他把白鳶帶到床上,擦乾淨他一嘴的殷紅,小心避開他受傷的手掌。

  白鳶的血於他而言不僅是好喝,更是上癮,且無比催動他的欲『望:情『欲、復仇欲、殺戮欲。如果不是他心性過人,極力克制,又找沈寄傲開了點藥,他簡直要沉迷這樣甜美誘人的血液。他反覆告訴自己,喜歡這血腥味道的是他胸腔裡的怪物,不是他司空騫。他虔誠地、溫柔地對待白鳶,像是要以此證明,自己仍舊清醒,還能掌控自己。

  新置的府邸書房也十分簡陋。桌上點著油燈,沈寄傲面前潦草放著紙張信件,書房用木桶盛放了滿滿的冰塊,沈寄傲手裡又另握著一個小小的湯婆子。司空騫一進門看到這幅模樣,忍不住嘲了一句:「你這是什麼毛病?」

  「身體的毛病。」沈寄傲笑吟吟翻過一張紙,遞給司空騫,「我手下查出來的。」

  司空騫接過,上面列著數個名字,後面對應職務。都是司空騫熟悉的人名。

  「裘霜質,折枝教代教主。很有意思,你不知死活消失半年多,他們推上來的,卻只是個代教主。」

  司空騫沉聲道:「這上面的人都是跟著我從白垣出來的,我信得過。明日我便去找他們,替你要回庭梧鳳刀。」

  沈寄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真的以為現在的折枝教還是你那時的折枝教?」

  「怎麼?」

  沈寄傲遞給他數封密信,司空騫認得這密信手法,是折枝教出來的。他一一拆開看了,越看神色越冷。來往信件中所交易的,是些藥石靈獸,另有一樣東西,全程用一樣墨黑的碩大圓點替代了。不過和這密信一起的,沈寄傲還遞了一份疑似折枝教眾的活動範圍給司空騫,上面寫著,從兩個月前開始,折枝教便另用了一個名頭,到處接收重病垂危之人,說能治,但治好後要留在教中為他們效力。

  司空騫將紙一攥,「你是想說他們煉真魔?不可能!」

  真魔是無靈之人,仿若行屍,有生時的所有記憶,但不再受記憶的約束。他們低等,境界至多不會超過雕琢境,一切只遵循最原始的本能,更像不開化的獸類。他們的軀體僵硬冰冷,畏光喜陰,表面上看起來光鮮完好,但是內裡卻在一寸寸腐爛。真魔可以被馴服驅使,滿足他們的本能即可。他們愛吃生血肉,尤其愛吃人的。他們可以將修行者肉『體裡的靈氣或魔氣吞食消化,化為己用。這些力量在他們體內永遠是死的,團團糾纏,灰絮一般凝在血脈裡,但不妨礙他們吃完以後感覺到滿足與強大。真魔是違逆天道的玩意兒,誰養誰坐實了魔道的名頭。當年司空騫看到金縷殿那些噁心人的東西後,一個個搗爛了他們的心臟,刺穿了他們的腦袋,讓他們徹底死亡。有時候司空騫都覺得可笑,修天魔殘卷者,被人稱作天魔,在別人心目中竟然跟這玩意兒一個樣,真是噁心。

  金縷殿曾經擄走了裘霜質的兄長,將其煉成真魔,不死不活地苟延殘喘數年,被驅使著做盡惡事。那場對金縷殿的屠殺裡,裘霜質親手殺了他哥哥。司空騫記得裘霜質那時的神態,他是憎惡這一切的。

  沈寄傲意味深長道:「人心易變。」

  司空騫將信扔回桌上,冷聲道:「那你有什麼好辦法?」

  「讓他們來找你。」

  傳言大概是從港口的一處破茶攤開始流出的。有人在青黎的鴉聲港口看見了穿黑衣斗篷的男人,恰好起了一陣海風,吹起兜帽一角,看清了男人稜角分明的臉龐、清明冷酷的眼神。而看見的人又恰好曾與司空教主有一面之緣,於是認出了他是誰:一個活著的、沒瘋的、天魔殘卷練到頂層的魔教教主。

  折枝教最初出現在江湖人眼中時,大家本以為又是一個小門小派罷了。江湖上這樣的門派層出不窮,絕大數名字還沒被風吹到那些真正核心人物的耳朵裡,便消散了。而折枝教卻從白垣到青黎,越來越龐大,越來越猙獰。有人暗中查過,折枝教並不是傳統的,以家族或師門起家,他們沒有鎮教的功法,教主複姓司空,單名為騫,修天魔殘卷。司空這個姓,如有人有幸讀過上古留存的一些典籍,便會發現頗為耳熟。不過這個姓放到如今,早就不是什麼大姓,大多數人的關注點只放在了天魔殘捲上。所謂正派天然與修魔道者對立,而天魔殘卷是魔道中最常見也是惡名最盛的功法。折枝教剛進入青黎時,有不少人來找過麻煩,其中不乏華景盟內的一些天賦頗高的弟子,但都落敗了。最有名的一戰約在青黎露浮山,此戰奠定了折枝教「魔教」的名頭,這一戰是司空騫主動約的人,後在露浮山當場格殺應戰之人,場面之血腥殘酷,令一眾觀戰者膽寒。

  那場約戰白鳶也曾鬧著要去看,卻被父親禁足在家。他沒看過司空騫殺人,在他心裡,司空騫還是那個光風霽月的白衣少俠。多恨山密室的折辱也被他封藏心中,畢竟那時司空騫喪失神志,無法自控,一切並非出自他本意。白鳶能忍過小時候的病痛,用幻想長大後成為仗劍江湖的俠客自欺,就能將那些痛苦當成獲得完滿愛情的考驗。他喜歡他——不論他是叫趙騫抑或司空騫,等司空騫也愛上他的時候,他就會告訴他他們曾有過兩個月的相處,小時候他說的喜歡他是真的,就是這樣的喜歡。白鳶還沒有學會害怕。他想:戲本和小說裡的愛情,不都是這樣嗎?經歷了痛苦,就能獲得幸福。

  酒樓的人興致高昂地吃飯閒談,白鳶也點了一桌子佳餚美味。從踏上水闕開始他就沒吃到頓好的,這兩天吃飽喝足,鹿郡上好的酒樓跑了個遍,白鳶的精神都好了許多。他一邊聽旁邊的人大聊折枝教,一邊往嘴裡塞了枚油燜蝦,細緻地撕開軟殼吃著。卻聽那些人用詞愈來愈重,把折枝教說得十惡不赦,恨不得全教的人都遭天譴。白鳶聽著聽著嘴裡便嘗不出滋味了,一抬頭,司空騫正轉著手裡盛酒的碗,若有所思。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有些真,有些假。」

  白鳶踟躕了一下,「他們說折枝教這兩年殺了很多人。」

  司空騫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白鳶又問:「你也……殺了很多人嗎?」

  「我只殺我的仇人。」

  「林錦秋也是你的仇人?」林錦秋便是當年唯一被司空騫約戰露浮山的那位,彼時他是華景盟中續竹山莊的少莊主,一代才俊,也曾去白鳶家做過客,是個有點古板,行事極遵禮數的人。續竹山莊擅鑄器之術,曾出過兩把名兵,據說離上古神兵只一步之遙。上古時,匠師可以心血造出有靈的神兵,神兵可解人意、助修為。而續竹山莊那兩件名兵,聽說是煉出了半靈。白鳶曾有一把續竹山莊的鑄造的匕首,在落月沙漠丟了。

  司空騫微一點頭,「是。」

  「你確定嗎?」白鳶想像不出來一身正派的林錦秋滅人滿門的樣子。

  司空騫將手中的碗往地上一砸,神色駭人,像是被這句疑問觸動了肝火。

  酒水碎瓷飛濺,周圍靜了一霎,諸食客悄悄看他,竊竊私語起來。

  「抱歉……」他的拳握緊又鬆開,朝受驚的白鳶勉強一笑,「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砸點東西。」白鳶結結巴巴道:「沒、沒事。」司空騫掃了眼桌面,柔聲問:「吃完了嗎?」白鳶點頭站起來,司空騫朝他伸手,牽過他,說:「那我們回去吧。」

  華燈初上,他們回了落腳的客棧。

  沈寄傲派人放出風聲,要引折枝教的人主動來找司空騫,雖不知此前他們為何忽然對沈府發難,但從折枝教的所作所為來看,必然對沈府惡意不小。司空騫和沈寄傲的關係少有人知,為了避免誤會,沈寄傲便讓司空騫另尋落腳處,與沈府摘開關係,見機行事。白鳶知道他們的計劃後,執意要跟司空騫出來,司空騫本不想讓他捲入這紛爭,奈何他每隔半月還需用一次藥,最終還是兩人找了間客棧住下。

  這是他們抵達鹿郡的第十天。折枝教很沉得住氣,司空騫卻隨著時間過去而愈發不平靜。兩人回到客棧,各自回了房間,司空騫忍著掀桌砸杯的欲『望,找出本前兩日隨意買的志怪集翻看。他剛翻了兩頁,白鳶便推門而入。他其實不太想看到白鳶,克制著不耐煩想問他來做什麼時,白鳶小聲說:「你是不是該吃藥了?」

  司空騫一僵,心中默算了一下,的確是時候了。

  「我去找小二幫忙煎藥。」

  沈寄傲讓他們出來前,給他們備了三服藥,還給了司空騫一個小瓷瓶,裡面裝著他的舌尖血。那血色澤頗深,有一股奇異的香氣。司空騫知道沈寄傲修的不是一般的功法,舌尖連心肺,便是尋常修行人士,舌尖血所蘊含的靈氣也比旁的部位濃郁太多,只是白鳶喝完藥,與他做完都像死過一回一樣,讓他總覺得自己這點清醒的日子是偷著白鳶的命換來的。

  可他克制不住自己。喝過藥之後的他就是個禽獸,他只能勉力讓自己盡量溫柔些。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到這個少年時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白鳶只是無辜、不幸、恰好合他——那個怪物的口味,於是少年被迫做了他的藥,要疼,要流血,要與男人交媾。他能同意做他的藥,無非是想活下去罷了。司空騫別的滿足不了他,只想盡快替沈寄傲拿回庭梧鳳刀,找到孟容光的下落,殺了她,然後送白鳶回家。他這半生活得無趣極了,唯一的生志就是報仇。沈寄傲不理解他為什麼捨得放白鳶走,因為報完仇後,他無所求,自然無所謂死。或許……趁清醒時,還要想辦法讓折枝教和他的關係斷開,最好能涇渭分明。教中很多人起初跟隨他只是想好好過日子罷了,這些年來他招了不少恨,這些恨衝他來就行了,他死後,那些人願意鞭他屍也無妨,別把這些恨對著無關的人就好。

  他把白鳶壓在身下、緩慢進入的時候,白鳶呻吟著,帶著哭腔喊:「慢、慢點。」

  司空騫輕輕吻著白鳶的下頜,慢慢的,唇貼到他耳邊,問他:「你恨我嗎?」

  他身下的少年雙手抓緊了被褥,被操弄的滿是難耐的喘息,白鳶說:「不。」司空騫將他翻過身,把他摟進懷裡,激烈地吻他。他們的身體比任何一次都要契合,緊貼著對方時,都錯以為是自己的身軀太過滾燙。

  白鳶被頂弄得又難受又舒爽,他嗯嗯啊啊地呻吟著,高『潮來臨時,輕咬著司空騫的肩,含混地喊了句:「騫哥哥。」

  出乎意料的是,司空騫這次聽清了。他吻了吻白鳶脖頸處的傷疤,啞聲喊他:「鳶兒。」

  他們動情地撫摸、親吻彼此身上的每一處,像真正的愛人般合歡。

  夜深,孤月高懸。

  白鳶睡了過去,司空騫披衣起身,幫他掖好薄被。

  他慢條斯理地點起油燈,「出來吧。」

  窗戶被推開,有人翻身而入。二十出頭年紀的女子,利落地綁著發,眼睛卻是通紅的,滿是欲說還休的柔弱。她看了看坐在油燈前英俊冷漠的男人,又忍不住看了看床上睡過去的少年。回想起她來時聽到的荒唐動靜,邰新火幾乎泫然欲泣。但她只能咬牙忍著,低頭行禮,「教主。」

  「你一個人來的?」

  邰新火道:「霜質在外面。」

  他拿起茶壺給她倒了杯茶水,神色淡然。邰新火揣摩不出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何到了青黎卻不跟他們聯繫,猶豫了一下,她問道:「您要回教中看看嗎?」

  「一切還好嗎?」

  邰新火搖了搖頭。

  翌日,白鳶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司空騫像是算準了時候,差小二燒了熱水給他送上來,讓他沐浴更衣。

  下樓吃飯時,司空騫給他介紹了邰新火和裘霜質。

  裘霜質看起來比白鳶大不了多少,濃眉大眼,臉色蒼白,吃得很少,眼睛像是要黏在了邰新火身上,她在哪,他的眼神就跟到哪。

  吃飽喝足後,他們收拾了東西,前往露浮山,也是目前折枝教眾人所在之地。

  露浮山山勢險峻,半面頑石,半面密林。山中有谷,這谷原本設有上古殘餘的封印陣法,以一條溪為界,溪北有鳴禽走獸,萬木蔥蘢;溪南頑石如鬼,每逢月圓夜會傳出淒絕哀鳴。

  「不過半年前,我們發現了陣法的一個小小豁口。大概也是年代太久遠了,陣法開始不穩定的緣故。那時恰好教主失蹤,華景盟不知從哪得了消息,續竹山莊牽頭,要乘機一舉剿滅我們這『魔教』。教中內亂了一陣子,逃的逃了,叛的叛了,我們剩下的人就進了露浮山,」裘霜質笑了一下,並不是真心實意的笑容,而是飽含著嘲諷和憎恨,「暫且避避風頭。」

  白鳶知道他這是沖誰,心裡有點不舒服。他家亦是華景盟中一員,裘霜質的諷刺與恨意像是劈頭蓋臉澆在了他身上。可他此時沒有身份和立場去爭辯。白鳶感到沮喪,再一次意識到,江湖並不快意。他跟著司空騫深一腳淺一腳地跨過那條寬闊的溪流,寒風一吹,他打了個寒顫,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就這樣走進了惡名遠揚的魔教的地盤。他裹緊單薄的衣裳,暗暗下定決心,更加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否則這地方定會將他撕成碎片。

  司空騫察覺到白鳶朝他靠近了一點,以為他冷,便稍稍摟過他一些。身後的邰新火看到這一幕,眼眶霎時泛紅,裘霜質想安慰她,手剛觸及她的衣袖,便被甩開了。他眸色一黯,抿唇看著她。邰新火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沒事,你去前面給他們帶路吧,鬼哭墳那兒不好走。」

  鬼哭墳是一處小小的墳包,被一大圈石頭圍著,無碑無銘,怪石嶙峋,跟刀削過一樣。就是這地方,每逢月圓,悲鳴如鬼,於是折枝教的人給取了這樣一個名字。穿過鬼哭墳,便是折枝教安營紮寨的地方。

  眼前的場景與白鳶所想不同。來往男女均衣著樸素,面帶笑容,有洗衣晾衣的,有生火燒飯的,有在空曠草地上比劃刀劍的。乍一看,就像是普通的鄉野人家。

  「教主!」有人注意到他們,頓時驚呼出聲。

  從臨時搭建的草木屋裡又鑽出了更多的人,總數大約有三四十。

  白鳶迷茫地看著他們,心想:這是折枝教嗎?

  自司空騫從露浮山一戰成名之後,白鳶聽到的一切關於折枝教的傳聞都是壞的。他們是邪魔外道,凶神惡煞、殘忍冷酷、冷血無情。可是當這些人滿臉高興地來迎接自己的教主時,神情與那些見到父親的弟子們無甚不同。白鳶忽又看到,熱情的人身後,也有人神情冷淡,自顧自做著事,沒朝這裡投來一眼目光。

  司空騫朝所有人笑了笑,先為自己失蹤這半年道了歉。他說完,人群中便爆出一陣激烈的控訴——當然不是對司空騫的。白鳶費力地聽了一會兒,從雜亂的吵鬧裡挑出幾個關鍵詞,大意是司空騫離開後,很多曾經衝著司空騫來投靠折枝教的人都叛逃了,叛逃的原因是華景盟要聯合圍剿折枝教,折枝教沒了司空騫,也就江湖一個二流勢力罷了。一開始大家還說要硬幹到底,後來華景盟真的來了人,雖說只是試探的先鋒,但也讓他們吃足了苦頭。那陣子大家整日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最終是裘霜質站出來領導大局,使計調虎離山,帶著大伙躲進了露浮山谷。

  司空騫安撫了他們,待大家情緒冷靜下來之後,挑了個空屋子鑽進去,讓平日教中主事的那幾個人過來,他要同他們商議些事。白鳶也跟了進去。司空騫看了他一眼,沒趕。

  陸續進來了四個人,裘霜質和邰新火在內。司空騫看著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不對,「老蔣和岑岑呢?」

  四人面面相覷,裘霜質頓了一下,開口道:「當時我、蔣叔、子桐哥帶著一幫兄弟引開了續竹山莊的那群走狗,蔣叔……還有一些兄弟,沒能跟我們過來。岑岑當時負責殿後,現在在後面的屋子裡,養傷。」

  司空騫沉默了一會兒。「屍骨呢?」

  「子桐哥後來帶人去找了……當時他們已經暴露了行蹤,所以就地埋了,簡單立了墓碑。」

  司空騫緩緩看過面前那四張臉,都是掩不住的疲憊,他心中微動,道:「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

  之前沈寄傲給他看那些密信與情報時,他還怕折枝教的確已經變了。就像沈寄傲說的那四個字:「人心易變」,他不是沒經歷過。可是看著眼前這些人,他就知道,他們沒變。司空騫揉了揉太陽穴,把防備卸下,思考了一會兒,決定開門見山:

  「我聽到一些風聲,說你們前些日子,燒了鹿郡沈府。」

  裘霜質正要說話,有人卻拍案而起:「你來就是想質問我們這些的嗎?沈府?你管我們燒了沈府還是王府?你怎麼不問問那些死去的人?怎麼不問問蔣叔臨終前說了什麼!你怎麼不問問岑岑現在情況如何,問問大家過得好不好?你嫌我們做錯事了是不是?」那人說到最後一句幾乎哽咽,「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害我們落到如今境地?」

  邰新火臉色一變,「魏子桐,你……」

  「你閉嘴!」

  他一凶邰新火,裘霜質便瞪他,低喝道:「子桐哥,你冷靜點!」

  「我冷靜?這半年我一直忍不住想,若不是他當年因一已私仇當眾殺了林錦秋——還殺得那麼難看,咱們如何會被江湖人斥之為人人喊打的魔教?我們這位可親可敬的教主要是死在外面了倒還好,若是沒死,為何一點消息都不給我們?他知不知道我們在食的是他的惡果?」

  「子桐,」他身邊那個自進門以來就沒開過口的男人終於說話了,「過分了。」

  魏子桐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司空騫,雙手用力抓住木質的桌面,幾乎要抓出印來。

  司空騫緩緩抬頭與他對視,「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要創立折枝教?為了做好人好事,收容外面那些人,收容你們?」司空騫霍然起身,「是為了報仇!報我的仇!你要是不想待在這兒,沒人攔你,走出去,別用折枝教的名頭做事。」

  「你以為我稀罕?」

  「虞縣大災時,是你求著我救你,我救了,還給了你功法。折枝教在白垣時,我把在白垣一半的酒樓交給了你。你覺得我欠你?如果你死在了虞縣,你後來又哪來的機會英雄救美?陽婉一個千金大小姐會看上——」

  魏子桐吼道:「陽婉死了!」

  屋子頓時一靜,空氣彷彿凝固。

  少頃,司空騫拉了白鳶一把,讓他跟著他,「霜質,出來。」

  白鳶被拉得踉蹌了一下。他被這番對話震傻了。白鳶跌跌撞撞地跟著司空騫出門,看著他的背影,不解地想,這怎麼能是他說出來的話呢?他身上是有血海深仇不假,可外面那些人,大部分都很崇敬,也很信賴司空騫,他怎麼能說,他不是為了收容他們,而只是為了報仇呢?他……真的只是為了報仇嗎?

  有人好奇地打量他,白鳶難受地避開他們的目光,仍沉浸在不敢置信裡。

  司空騫克制著起伏的心緒,問裘霜質,「你們是不是從沈府搜刮了些秘籍兵器?放哪了?」

  裘霜質指了一下,「東南角落的那間棚屋裡。」

  司空騫一點頭,轉身就要走。裘霜質喊道:「大哥,」司空騫回頭,裘霜質抿了抿唇,「不是只有子桐哥一個人那麼想。大家這些日子過得實在不能說好……大哥,這半年,你去哪了?」

  司空騫平靜道:「你也是那樣想的對嗎?」

  裘霜質神色複雜,想說什麼,又沒開口。邰新火追了出來,司空騫不再看他們,倏然轉身,朝東南方向去。

  司空騫帶著白鳶到了那間棚屋,把門關上後,似乎累極了,整個人都卸了勁。他看著棚屋分隔兩道,一邊養著的雞鴨,散發著怪味;一邊堆著秘籍與兵器,這些東西放到江湖上很可能引人趨之若鶩,但眼下就這樣被隨意丟著,與雞鴨同棚,讓人覺得荒唐可笑。司空騫自嘲地低笑了兩聲,目光落在白鳶身上,驀然道:「你也希望我死吧?」

  白鳶看著他神色,忽然明白了,他是在傷心。他覺得司空騫說的那些話傷人,魏子桐說的話難道不傷人嗎?他只是被傷了心,那些話裡恐怕還有太多氣話的成分。白鳶想明白這一點,之前的不可置信全變成了心疼。而司空騫這一輕飄飄的問句,更像是鐵釘打進了他的心口,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白鳶上前抱住他,抬頭親他,笨拙地、溫柔地用唇摩挲著唇,他堅定地說:「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你好好活著。」

  司空騫退開一點,摸了摸白鳶的臉,笑了,「是誰看上了誰啊。」

  白鳶沒想到他還記得那句調笑之語,頓時臉色漲紅,不敢看他。司空騫歎了口氣,雙手錮住白鳶的腰,將他往自己懷裡一摟,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就在他耳畔,「以後別說這種話了。也不要喜歡我。我不是好人。」

  他說完就鬆開了白鳶,轉身蹲下,慢慢撥開沈府的那堆東西,「你知道折枝教為什麼叫『折枝』嗎?」

  白鳶只覺得自己被他氣息噴過的耳朵發燙,司空騫的重量好像還倚在他肩頭。他看著司空騫肩寬腰窄的背影,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想:怎麼能不喜歡呢?

  司空騫沒有等到白鳶應聲,兀自接著說道:「我家後院有個小池塘,塘邊有一種樹,叫『仙雲墮』。仙雲墮春天發芽抽枝,夏秋長勢喜人、欣欣向榮,一直到冬天池塘邊都會有一大蓬綠蔭。它會在冬天落了第一場雪後開花,花謝後就枯死。仙雲墮以四季為輪迴,枯死便是徹底死了,它只能人工栽植,夏天折枝保存後,春天再栽回去。我就看到我娘每年夏天都折些它的枝,第二年春天再一枝一枝栽回池塘邊。仙雲墮的花很漂亮,大團大團的白色,看起來很柔軟,特別香。我娘說我小時候,分不清雪和仙雲墮,總以為那是雪,還喊好香好香的雪啊。可那時候大概太小了吧,我都不記得了。」

  說到蔣叔沒有跟他們回來時,司空騫的心是狠狠一墜的。他無法用言語形容那時心情的微妙,並不多麼悲痛——他經歷過更大的哀慟,但負疚感卻像海水,再一次淹到了口鼻處,讓他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知道他不在了,以折枝教往日的作風,在江湖上會不太好過,但沒想到華景盟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倘若不是裘霜質找到了這地方,青黎折枝教所在之地暴露,這些人恐怕沒一個會活著出來。想到那樣的後果,他便覺得害怕。他還記得自己十七歲時,嫌在家無聊,想要出去見見世面,母親便把他送到了她義兄家,他幾乎樂不思蜀地過了兩個月,再得到消息趕回家中,看到的卻是滿院血流成河。

  他想過無數次,甚至想,倘若那時候自己在家,和他們一起死了也好。或者……讓妹妹活下去吧,她那時候才九歲,還沒有看過這大千世界萬分之一的美好。他抱著屍體痛哭流涕,從那一刻起,他便已隨著家人死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不過是靠仇恨支撐著。

  司空騫一直覺得,自己是背著他的家人、親友、僕從的命活下來的。這些人命沉甸甸壓在他肩頭,讓他愈加沉默、憤怒、扭曲。而如今,他肩上的人命又添了數目。他用砸東西來撫慰心中的鬱結,沈寄傲不止一次說過他幼稚;他真的將仇人大卸八塊,沈寄傲卻會慷慨讚一句痛快。他能察覺到,沈寄傲尤其磊落坦蕩,但不是磊落坦蕩的好。江湖上到處有沈府的傳說,有人說沈神醫菩薩再世,有人說沈寄傲是個虛偽小人。司空騫相信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沈寄傲亦正亦邪,做事全由心情,司空騫有時候真的羨慕他。

  他有點遺憾,自己竟沒能殺掉孟容光。不過一切還來得及。

  眼前華麗的刀劍雜亂堆著,其中庭梧鳳刀太惹眼了,司空騫一眼看到,將它抽了出來。兵器相擦的聲音刺耳,隔壁的雞鴨一時間撲騰起翅膀咯咯嘎嘎地亂叫。刀紋裡凝著血,珵亮刀身散發著如有實質的寒氣,與司空騫手掌相觸的剎那,發出低沉的嗡鳴。

  他回過身,便見白鳶有點呆呆地看著他,小聲說:「我好像沒見過仙雲墮。」

  司空騫說:「我離家之後也沒見過了。」

  他最後一次看到仙雲墮,翠綠蔥蘢的枝葉上凝著血,中間開出一個個雪白的骨朵,薄薄的雪綴在葉子上,也被染紅了。

  白鳶小心翼翼道:「你不要太難過呀。」

  司空騫能看懂他眼裡的關心和安慰,他覺得這個小孩兒大概真的沒有吃過什麼苦。他十九歲的時候,已經學會不信任任何人了,他摒棄了溫情和善良,一個人忍受痛苦,一個人追尋仇敵。那年他從衣上香樓下路過,抬眼見到錦胥的那一刻,心神震顫,恨不得立馬將她碎屍萬段。但他忍了。他從母親梳妝鏡的殘影裡看見了三個人,另兩個的下落還沒一點蛛絲馬跡呢。他還記得他那時候在衣上香附近找了間又髒又臭的簡陋客棧住下,那兩日他的胸膛被復仇之火灼燒得發疼,他反覆告訴自己要克制、冷靜,終於過了幾天,他確認自己足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後,去衣上香連點了好幾天錦胥,起初只與她談談天,看她跳舞彈琴罷了。錦胥對他很好,甚至到了後來,她眼裡的愛慕都要溢出來。可他只覺得噁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沈寄傲。

  「走吧。」他朝白鳶笑了笑,想牽著他,手伸出去一點,又收了回來。

  沈寄傲大抵有些喜歡錦胥,只是錦胥到底是個妓『女,沈寄傲自認為看出了司空騫的心思後,慷慨大方地將錦胥「讓」給了他。

  那個時候司空騫十九歲,還不是很能忍辱負重。從前他與女子相處都以禮相待,也從未去過煙花柳巷,家破人亡前,也對日後要相伴一生的人有過幻想,而當錦胥溫柔地替他脫去衣物、抱著他、親吻他時,他嗅到了她身上的胭脂香氣。庸脂俗粉。他想到這四個字,又倏然想到了仙雲墮。他怎麼能跟害死自己家人的一個妓『女苟合?他翻身把錦胥壓到身下,用殘存的理智說了句軟話,爾後起身穿好衣服,坐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冷茶。衣上香的茶都泛著甜膩。

  此後幾日,他們曖昧處之。他愈發覺得自己無法偽裝下去,也討厭錦胥溫柔小意、見到他就雀躍欣喜的模樣。他把錦胥的那棟小樓搜了個遍,有價值的東西太少了,最終他還是聽了沈寄傲的建議,跟他討了點藥,下在給錦胥的酒裡,趁她神思混沌,一點點審問出當年始末,以及幕後真兇。審到後來,她哭了。整個過程裡,她一直在回答,只在最後問了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他面無表情地答了,然後看到錦胥香腮帶淚,竟慢慢地笑了,像是恍然大悟,又為此歉疚。她說:「是我對不起你。」可司空騫並不稀罕她的道歉,她的道歉也無法挽回他父母姊妹的性命。他還是殺了她。

  沈寄傲拿錦胥打趣過他幾次,他不反駁,卻也不耐煩他提。後來他們分道揚鑣,只暗中書信來往。得知司空騫最大的仇家是金縷殿,或許還包括續竹山莊後,還是沈寄傲建議他收攏人才,建個組織,才好和他們分庭抗禮。

  白鳶跟在他身後出了棚屋。

  司空騫總覺得白鳶熟悉,那日他問了出來,被白鳶一句調笑堵了回去,卻無法消除他心中的疑慮。他娘常說他長了雙招桃花的眼睛,神態稍柔和些,便像在笑,欲說還休,欲迎還拒似的。可他與白鳶的相識甚至比不上他與錦胥,他與錦胥是嫖『客與妓『女,這關係還有幾分可供遐想,唱出戲或許還有人愛看,可他跟白鳶算什麼?強『暴者與被強『暴者?要不是他清楚靈獸化人的故事僅存於上古,還不知真假,簡直要懷疑白鳶是被他少年時機緣巧合救下小獸,長大後來報恩的了。名字也像,「白鳶」,大約不是走獸,是飛禽吧?那夜他情之所至,叫了他一聲「鳶兒」,現在想來,忍不住覺得微微發澀。

  沈寄傲半真半假地問過他好幾次,是否真的動心。動心又如何?他沒多少日子好活了,而白鳶風華正茂,家世應當不錯,本不該遇見他,更不該與他糾纏不清。他十九歲時一腔仇恨,仇人的愛是不屑要的,不僅不要,還得踩上兩腳,碾碎她的心,再奪去她的命。而白鳶的十九歲……竟會對一個傷害他的人這麼好。一開始他以為白鳶願意做他的藥,只是為了最終能離開他,可這些日子,他的眼神與親密舉動好像都在明明白白地宣告他反常地戀慕他。他覺得白鳶傻得可笑,又莫名有些憐惜這樣的天真。

  他一生都恨天道無常,怨命運不公,除復仇外別無他志,臨到如今,決心要死,卻因這點柔軟,忽的有些捨不得這人世。

  司空騫覺得自己清醒以來愈發軟弱,好像大半年前,他與孟容光那一戰,已經宣洩掉了絕大部分支撐他一路走來的復仇信念。他跟沈寄傲說,自己若是能好,是想做個好人的。這話不是開玩笑。他多想重新回家,看仙雲墮盛開啊。看母親纖手折綠枝,朝他笑,喊他的名字啊。他多想……重新看到父親,妹妹,還有那些從小一起的玩伴……

  收攏這些漫無邊際的思緒,司空騫環顧這小小的山谷,和其間往來的熟悉面孔,在心中與他們道別。他找了粗布將庭梧鳳刀層層包裹,負在身後。又找來裘霜質,跟他說了自己在白垣留了些與折枝教不相干的產業。他把可作信物的一塊玉珮留給了裘霜質,跟他說,大家若不想如此避世、人人喊打,出去後可靠那些產業過活。

  這是他能想出來最好的法子了。

  他帶著庭梧鳳刀和白鳶離開露浮山谷。途中,白鳶問他:「你怎麼不問他真魔的事呢?」

  司空騫摸了一下背上負的刀,淡聲道:「我跟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