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隻客人03

　　少年鬼差被恭恭敬敬請進了門。

　　他一雙灰白色的眼睛打量著李杭之，「老闆，沒看錯的話，你是人族吧？「

　　李杭之點點頭。

　　「剛才媚鬼來了，她怎麼沒對你下手？這種鬼，見到你這樣的年輕男人斷斷不會放過。「

　　「她有對我眨眼睛，像這樣。」李杭之一邊說，一邊眨呀眨的。

　　「你居然沒被媚術迷惑？！」

　　李杭之：「她眨了很多下，我以為她眼睛有毛病……」

　　「……書上說，凡間男人都難以抵抗媚鬼的幻術，別說很多下，眨一下都迷倒萬千壯漢，能扛得住的，要麼是有點道行的，」少年幽幽的眼裡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燒，「要麼，就是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你看起來不像前者，莫非是後者？」

　　李杭之：「……「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易忒島投來一個「我已看穿一切」的眼神，李杭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馬上交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才能打他的臉。

　　……算了，跟鬼計較什麼呢？

　　「不，不對，就算你真的口味與眾不同，媚鬼既來，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少年鬼差狐疑地四處打量，最後，目光放在桌子上的青奎劍。

　　「那是什麼？！」

　　李杭之拿起來：「您說這個？是我們的闢邪劍。」

　　他隨手揮了揮，沒想到這個舉動把少年鬼差嚇到了，分明感覺一股淩厲的煞氣劃過眼前。

　　「別動別動，這劍有點厲害。」易忒島急喝，「我知道了，是它救了你！」

　　李杭之不明所以。

　　「你看這裡，是長年累月邪煞、污濁沉積下來的污染物，我還能從它身上嗅到媚鬼留下來的氣息，肯定是剛才它趕跑了她！」

　　「你說它救了我？」

　　少年很肯定地點頭，大致用術語解釋是它用劍芒嚇走女鬼，刃上的黑泥就是證據。還指責李杭之不愛惜寶貝，應該每次出鞘後，都要洗淨污濁。

　　得知是劍救下自己，李杭之突然對它肅然起敬，怪不得它會在供奉卓上，原來確實是闢邪聖物。

　　可惜它功勞這麼大，前人卻不知好好待它，讓它陷於污泥中，還穿著又舊又發霉的木鞘……

　　李杭之暗暗決定要對它好點。

　　•

　　「先來check-in。」李杭之翻開登記本。

　　少年鬼差在那頁有自己資料的紙上按壓一下，隨即就感覺一股氣自體內抽走，他驚呼一聲，「搞什麼鬼？」

　　李杭之道：「交押金。」

　　日月客棧的規矩，住宿不收金銀錢財。

　　它收的是生靈的生命力。鬼族收鬼氣，妖族收妖氣，住一天的價格就是一口，換算回來的話，這一口生氣差不多相當於人被抽取600ml血液。

　　600ml對人類來說是比較大的失血量，換算回去的單位對於其他種族的民眾也非常奢侈，但日月客棧敢這樣收費，自有它的原因。

　　人界獨立於其他五界，已經許多年不對外開放，中轉站是他界人民來人間的最便捷方式。

　　更何況住進來的客人，可以享受到舒適的環境、員工的服務；客人們來到人間往往水土不服，日月客棧會在無形中為它們調養生息。

　　「哎，幸好我血厚，要是別人被你們這一抽，怕是得三魂離索。」

　　小鬼和小妖體內靈氣不足，往往是住不起的，所以能「出界旅遊」的都是大佬。

　　李杭之好心地提醒他：「只是定金，退房要交齊所有房費。」

　　「……自、自然沒問題，難道你害怕我賴賬？！我可是鬼差也！」

　　李杭之笑笑，合上登記本，帶他上樓。

　　「啊~~~~~我的黑白電視！」易忒島一進門就興奮地叫喚，讓李杭之給他開機換台，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看的還是《新聞聯播》重播。

　　呃……這是一隻憂國憂民、關心時事的鬼。

　　李杭之問：「為什麼非要黑白的？」

　　「我們鬼族都是色盲啊，彩色顯示幕傷眼，你不知道嗎？」

　　李杭之：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對了，房間有熱水嗎？我要享受一次人間的熱水澡。」

　　「有。」

　　「浴缸呢？」

　　「有。」

　　「馬桶呢？」

　　"也有。」

　　「太棒了，你們人類的一切，我都要嘗試！」

　　易忒島一副躍躍欲試的口氣，李杭之嘴角抽搐，有點擔心明天來查房時，迎接他的是毀壞的衛生間。

　　安頓好客人，李杭之才閒下心，給鏽跡斑斑的青奎劍拍了幾張特寫，然後發給自己一個文物修復專業的朋友。

　　【猴子：……！！！】

　　【猴子：靠！哪來的！！！】

　　【猴子：這是古董！！！少說一千年的制式，你要上交國家嗎？】

　　【杭杭：別廢話，告訴我怎麼修復這種古代武器】

　　【猴子：好傢伙！要不要我幫你看看，報上地標老子打飛的過去】

　　李杭之看了供奉桌的方向一眼，輸入一行字。

　　【想得美，私人藏品】

　　畢竟無論是日月客棧，還是闢邪劍，都太靈異了，他不打算張揚。

　　據猴子的意見，大致需要買一些特殊的筆刷和清洗劑、護理油等等，李杭之記下要點，又虔誠地對著青奎劍拜了拜，念道：「劍兄，明天再好好伺候你，今晚保佑我安睡吧。」

　　他一直因為陰物騷擾，許久沒睡過好覺。

　　劍安安靜靜地臥在架子上，「看」著新任接管人給自己拜了拜，奉上清水，而後還覺得尤為不足，居然又把那桶泡麵擱在供奉桌上，才慢吞吞地趟下床，熄燈。

　　黑暗中還能看到他在翻身，最後蜷縮著入睡。

　　供奉卓上的三柱香突然旺起來，杯中清水似乎被人抿了一口，水位微微下降幾許，但很快就恢復回去。

　　……水不好喝。

　　——那個叫泡麵嗎？不知道怎麼吃，他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為什麼要以這個姿勢睡覺，這麼沒安全感嗎？

　　可是，我明明就在這裡……

　　•

　　李杭之呼吸逐漸平穩，顯然睡熟。

　　供奉卓上的劍突然很驚悚地動起來——卻是緩緩飄到他上方，居高臨下，彷彿在端詳、在研究桌上的人。

　　半晌，它出了鞘，露出散發著銀光的刃身，劍尖朝下，懸空著描繪那人高挺秀氣的鼻樑，停在了喉結處，又緩緩移到一旁，挑起一截被子。

　　明明是鋒利的劍尖，卻沒有刺破柔軟的布料，正待它要挑動，突然一頓，下一秒就快速自己插回鞘中，飛回供奉卓。

　　門外傳來碰碰的敲門聲。

　　「老闆、老闆！」

　　李杭之瞬間驚醒，聲音有些啞，「誰？」

　　「是我。」易忒島大叫，「老闆，我看電視看得肚子餓了！有夜宵吃嗎？」

　　「……」

　　李杭之臉色難看，無語地捶了一下床，但很快調整狀態收回起床氣，翻身下床去開門。

　　「你想吃什麼？」

　　鬼的食譜，這是個問題。

　　易忒島：「平時吃香灰，但難得來人間一趟，自然是要吃人間的食物，包子饅頭，豆漿油條，煎餅果子來一套！」

　　李杭之沉默了。據他所知目前日月客棧目前沒有配套餐廳，也沒有廚師，而現在是淩晨四點，早餐攤都沒出來呢，哪來的豆漿油條！

　　李杭之想乾脆俐落說「沒有」，突然靈機一動，道：「這些東西，我們人間年輕人都不愛吃了，我給你準備別的怎麼樣？」

　　「好啊好啊，就要你們人間最時髦的！」

　　於是，少年鬼差易忒島，重返人間吃到的第一頓人類食物，是李老闆隨手從供奉卓上取下的一桶速食麵——桶一老壇酸菜牛肉麵。

　　易忒島摸著這桶疙瘩：「這是啥？」

　　「新時代的偉大發明，叫速食麵。」

　　易忒島嗅了嗅：「沒味道啊。」

　　「等會。」

　　李杭之快速燒好一壺水，掀開一角包裝，倒入適量熱騰騰的開水，並把料包、油包還有酸菜包也一起扔進去泡著。酸香鮮美的味道頓時瀰漫開來，少年鬼差頓時吞吞口水：「好香啊~可以吃了沒？」

　　「還要燜兩分鐘。」

　　邊說邊把把塑膠叉子的一根刺戳破蓋子，然後蓋下來，叉子卡在泡麵桶壁上，讓它充分泡開。香味因此被蓋住大半，但濃郁的香氣依然源源不斷流瀉而出，勾得易忒島食指大動，口水氾濫。

　　短短幾分鐘裡，易忒島眼巴巴地看著泡麵，不停搓手問：「好了沒好了沒？」

　　等到李杭之掀開塑膠紙，露出被泡得溫軟的泡麵和酸菜時，濃郁的香氣瞬間迸發，易忒島嗷地一聲，捧起泡麵，頭幾乎都要埋進去。

　　卻見他嘴巴不動，而是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冒著的白煙被他吸進肚子。

　　「天啊，這也太好吃了吧！」易忒島大叫。

　　李杭之：？？？

　　您老好像沒吃吧！！！

　　「謝謝老闆招待！」易忒島把滿滿噹噹的桶面重新遞迴去，道聲晚安就登登登上了樓，夜深人靜，走廊上還迴蕩著電視裡發出來的聲音。

　　李杭之凝神一聽，已經不是《新聞聯播》，變成了《焦點訪談》……

　　他低下頭，發現明明是新泡的杯麵，此刻卻溫溫涼涼，半點香氣都沒了。

　　扔了又可惜，便忍不住嘗了一口，只覺入口生澀，別說鮮香酸爽，苦得舌根都在發麻。

　　呸呸呸呸呸！怎麼這麼難吃？

　　李杭之吐了出來，最後全倒掉了。

　　後來他才知道，無論是葷還是素，食物皆有「性」，鬼吃東西不需要直接入口，而通過聞或者觸摸，就能把「性」吸收。沒了「性」的食物，色香味也消失，營養更是所剩無幾，身體差的人吃了還會拉肚子。

　　第二天，李杭之打算出去買東西。

　　熬夜一晚上看深夜電視重播的鬼客人沒有出門，躲在房間裡呼呼大睡，李杭之擔心他要吃早餐什麼的，就在前廳空蕩蕩的櫥窗放了幾桶泡麵和一壺保溫開水，十分貼心地留言「要是肚子餓，自己泡了吃」。

　　正要出去，突然想起早上還沒供奉呢，就回到房間又把一桶泡麵一杯清水奉上。

　　「劍兄，請享用早餐，我出去啦！」

　　老劍：……

　　半晌，泡麵桶突然裂開一個縫，像有人緩緩展開塑封，水杯裡的水位快速下降，而泡麵杯則漸漸滿上清澈的水。

　　可惜冷水泡麵，自然是泡不開的。

　　十分鐘後，泡麵依舊堅硬如鐵，也沒有半點香氣。

　　那泡麵桶突然被什麼東西打翻在地，哐噹一聲，湯湯水水洇濕了木地板。

　　•

　　客棧外，一抹妖嬈暗紅色影子圍繞著客棧遊動。

　　「咯咯咯……」它發出婉轉動聽的輕笑，「居然來了只嫩嫩的小鬼差，真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