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隻客人09

　　四天後，易忒島的勾魂任務完成了。

　　他原本這一次出差要拘魂一百隻，但媚鬼作亂，就超額增加了一百二十隻孤魂野鬼，現在日月客棧裡有鬼二百多隻，因為沒有足夠的房間，鬼客人們擠擠挨挨地縮在過道里，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日月客棧氣息養魂，幾天下來，野鬼們狀態明顯比剛來時好了許多。尤其是部分被那媚鬼啃掉一半的魂體，竟然都漸漸養回來，新生出新的胳膊芽兒、腿芽兒。

　　效果如此立竿見影，李杭之都在考慮以後是不是增設養生服務點了。

　　「老闆，今天不續住了，我先來辦理退房手續。」傍晚的時候，易忒島就來到前臺，準備結賬。

　　李杭之翻出小本子。

　　說明書自動計算他的帳單，兩秒鐘後，一行字浮現。李杭之一字一頓道，「親愛的易忒島先生，您本次消費合計……八百口鬼氣。」

　　「……多少？」

　　「八百——唔，確切來說是八百零五，但我們給您抹零了。」

　　易忒島瞠目結舌：「是不是算錯了？」

　　「沒有算錯，您21號入住，但23號開始，您的日消費激增至一百四，24號為一百八，25號為……合計八百零五。」

　　消費數目正好是勾魂數目，易忒島愣愣聽完，灰白的眼白差點在眼眶裡翻成血紅色，一次性被吸那麼多，他肯定會被掏空的！

　　可憐的小鬼差欲哭無淚：「能賒賬嗎QAQ？」

　　「你們不是能報銷？」

　　「報銷也是自己先墊付啊！」易忒島哭慼慼，「我們得拿著發票層層上報。」

　　李杭之細細看一遍收費說明，確實有客人「錢」不夠的應對條例，「允許賒賬，但是要收利息。」

　　「利息多少？」

　　「根據您的消費，利率為百分之十，也就是八十口每月。」

　　換成人類划算，等於四萬八千毫升鮮血，媽的，這也太黑了！

　　易忒島簡直吐血三升。地府公務冗翻，審批下來還要一段時間，只怕等到報銷時，他獻出來的鬼氣能繞地球一圈。

　　但規矩就是如此，日月客棧的運營是需要成本的，不然那些能夠滋陰補陽的氣運、靈氣，難道從天上掉下來？

　　羊毛出在羊身上，亙古不變。

　　易忒島咬牙道：「那先把我體內的鬼氣抽取三分之二吧，我還得保留一部分留在黃泉路。」

　　他將大拇指按壓在本子上，只見上面顯示「當前容量：300」，也就是說，把他抽乾了也付不起……

　　「你的容量就這麼點啊……」李杭之喃喃道。

　　易忒島：QAQ

　　被抽走兩百瞬間，少年鬼差腿一軟，感覺「身體被掏空」，不得不坐著休息一段時間。

　　有些鬼好奇心重，見狀也來測試，結果只有不到五口鬼氣。

　　果然，不是什麼鬼都能來客棧消費的。

　　易忒島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期期艾艾地挨到李杭之身邊，「老闆，我們能拖到子時再離店嗎？」

　　李杭之正準備給自己煮麵呢，奇怪地問：「不趕著回去交差？」

　　「因為黃泉路難行啊，向上看不到日月星辰，低頭看不到土地塵埃，往前看不到陽關大陸，往後也沒有親朋四鄰，」易忒島指了指站在過道走廊的鬼魂們，「你看他們，大部分都是自然生老病死的鬼，力量弱小，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魂飛魄散，只有子時陰氣大盛，陰路通暢，鬼門大開，這時候上路才能保證安全。」

　　「此外，黃泉路還有一些專門以魂為食的幽冥獸，不小心的話，還會被叼走，我得留神呢！」

　　眾鬼：瑟瑟發抖。

　　李杭之感嘆：「這……做鬼也不容易。」

　　鬼魂們本來好不容易在這兩天接受了自己死掉的事實，聽他這麼一感慨，頓時心中悲蒼，嚎啕大哭起來。

　　一時間，整個日月客棧鬼哭狼嚎。

　　李杭之：「……」

　　鬼族都這麼玻璃心嗎？

　　「老闆，你這個就叫捅馬蜂窩、戳人家傷口了。」易忒島幽幽指責，帶著不易察覺地幸災樂禍。

　　李杭之扭過頭試圖對那幾隻哭得最悽慘的鬼安慰：「那啥，人死不能複生，你們哭也沒用啊，還不是得跟著鬼差大人下地府？興許能早日投胎呢。」

　　鬼：「嗚哇哇哇——捨不得走啊！」

　　「我老婆剛生了個大胖小子，騙騙我車禍枉死嗚嗚嗚……」

　　「我閨女才剛嫁人，結果我樂極生悲，在酒席上酒精中毒嗚嗚嗚嗚哇哇！」

　　鬼魂們哭著比慘。

　　李杭之誠摯道：「沒關係，幾十年後說不定還能相聚，萬一造化弄人，明天就能齊聚，畢竟誰不是一抔黃土呢？」

　　鬼：「……」

　　李杭之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混賬話——糟糕，這不是咒人家家人死快點嗎？

　　果然，它們哭得更大聲更悽慘。

　　「嗚哇哇哇哇老闆太過分了！」

　　李杭之懊惱地聽了一會它們此起彼伏的嚎叫，無奈轉頭走開。

　　易忒島看著他揣個錢包出門，以為他是不想理這些鬼自己出去逍遙，誰知道一個小時後，他居然提著一大堆麻辣雞回來，對那群鬼說：「各位兄弟姐妹，生時未相識，倒是你們死了才相聚，我也沒啥好招待的，只能請你們吃一頓鬼城麻辣雞，吃飽就上路吧。」

　　眾鬼一愣，幾十雙眼睛盯住他。

　　這些鬼當眾有不少是橫死的，親人們甚至還不知道它們已經不在人世，至今還沒吃過一頓祭品。

　　李杭之一一分發到每隻鬼手中，眾鬼反應過來，一邊千恩萬謝，一邊狼吞虎嚥狀地伸手觸食，臉上洋溢著幾乎可以稱得上幸福的笑。

　　見他們喜歡，李杭之又去買了點瓜果供奉，把錢花得只剩下不到二十塊，但他沒有覺得可惜，因為這些鬼魂正在飛速地復原，雖然還是慘白，但精神頭都好了許多。

　　民以食為天，鬼的需求卻很少被人注意到。雖然不多，但這是他們在人間最後的晚餐了，意義豈止幾塊雞肉那麼簡單。

　　易忒島喃喃低語：「這已經算某種程度上的超度……」

　　他若有所思地默默記下李杭之的舉動，悄然打開天眼，看到一層一層的金光在他頭頂纏繞，那正是無上的功德。

　　不過那些厚重的功德在接觸到他的魂魄時，好像流水遇到海綿，盡數被吸收掉了！

　　易忒島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畢竟有些人體質特殊、或者被什麼人施法設陣，會出現留不住一絲一毫功德的現象。可是再細看，發現李杭之的功德不是被攫取，而是他的魂體把那些功德給「吃掉了」。

　　易忒島暗暗吃驚，端詳了一下他的面相，倒是挺好的，福澤深厚，偏偏不能留存功德？

　　這是什麼怪體質？

　　百思不得其解，他決定回去調查一下他的生死功德簿。

　　————

　　子時。

　　所有的鬼魂都被拷好，排成兩列，準備上黃泉路。

　　「此生此世已完結，黃泉路上無人煙，彼岸花，紅牽引，奈何橋，忘川河，彼岸相見……願此生，塵結。」

　　易忒島以自己清脆而有點陰森、尖細的嗓音念出一段引路白，鬼魂們瑟瑟聽著。

　　「對了，老闆，我有一事相求。」

　　「嗯？」

　　「到地府後，你可以給我燒一份鬼城麻辣雞嗎？」

　　「……」

　　「別誤會，我想帶給師父吃，他北方人，沒吃過這個東西。」

　　李杭之點點頭，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鬼差的人情他巴不得多賣點，畢竟以後也要被勾的，萬一看在麻辣雞的份上對他溫柔呢。

　　「謝謝老闆，這是我的生辰八字，到時候你找個道觀，讓他們幫你做法……」易忒島給了他一封黃紙，上面寫著生辰八字，以及一串古怪的字元。

　　」這是什麼咒語？」

　　易忒島壓低聲音：「噓，這我微信號，我們鬼差因為身份特殊，不能輕易透露聯繫方式，你偷偷加我就行。」

　　李杭之目瞪口呆，「鬼也玩朋友圈？你們有手機嗎？」

　　「嘿嘿，以前沒有，近幾年你們人間有些奇葩給我們燒了蘋果三星蓋樂世華為聯想，正版山寨都有呢。」

　　雖然燒到地府的電子產品都是紙糊的，品質比較差，而且只能顯示黑白效果。

　　李杭之：「……」

　　他該說什麼，與時俱進？

　　鬼魂隊伍中有隻鬼聽到他們的對話，也吭哧吭哧地舉起鬼手：「老、老闆……我……我也有事相求……」

　　聲音細如蚊子。

　　李杭之回頭一看，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可惜只有半邊身體，他是這群鬼魂中為數不多的枉死鬼，但難得沒有什麼怨氣，可見生前是良善之人。

　　「你說，可以的話我一起幫了。」

　　年輕的鬼感激道：「我死得突然，家裡也沒什麼牽掛，唯獨我家附近有條流浪的母貓，之前一直是我喂的，現在它懷小貓了，我有點放心不下，你能幫我去看看它、喂餵牠嗎？」

　　李杭之不討厭小動物，這個請求沒什麼困難的，便道：「沒問題，我給它帶點小魚乾。」

　　其他鬼一聽，紛紛擠過來。

　　「老闆，能幫我捎個信給我閨女嗎？告訴她不要跟那小子結婚，那小子心術不正！」

　　「還有我，之前捐助了幾個孩子，本來想下月初八去見見他們，誰知我就這麼突然走了，也不知道孩子們學習成績有沒有上去、生活費夠不夠……」

　　「我也是，老闆，你能幫我……」

　　易忒島毫不客氣地打斷：「行了行了各位兄dai，你們都快煩死李老闆了，有什麼遺憾下地府後可以申訴，可以親自託夢給親人知道嗎？別什麼都讓李老闆做，他還要開客棧呢！」

　　李杭之點點頭，只挑幾個孤魂野鬼的要求答應著。他有預感，以後接待的鬼客人多了，一定會遇上更多的類似的事情，他既不是活體聖父，也不是街道居委會大媽，不可能所有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包攬。

　　但見到隊伍裡有些鬼委實可憐，被女鬼欺負過，衣不蔽體，又不禁同情起他們來，就要了生辰八字，打算給他們燒幾件衣服。

　　•

　　叮鈴叮鈴——

　　搖鈴聲遠去，送走易忒島和數百隻鬼的日月客棧安靜下來。

　　李杭之拎著最後一袋剩下的鬼城麻辣雞走到供奉卓上。

　　羞恥地給青奎劍清潔、按摩後，他晃了晃手中香噴噴的雞肉：「今晚我們吃雞吧！」

　　老劍：！！！

　　……吃、吃雞.巴！？

　　這、這個人類，實在太不含蓄了！

　　「誒？你的身體怎麼紅嘟嘟的？」

　　只見銀白的劍身突然染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滿身陰煞氣息都柔和不少。

　　「鏗！」

　　青奎劍迅速鑽回醜醜的劍鞘裡，不再搭理他。

　　李杭之蹙起清秀的眉，半晌後恍然大悟：「我懂了，你不喜歡吃辣！」

　　劍：……

　　供奉桌上的水杯一抖，清水飄起來，寫出幾個字：

　　【明天，水果，進口的！】

　　乍看之下，有點小朋友討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