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無患木03

　　李杭之愣愣看著他手裡的東西， 「種子？」

　　怪不得他的肉身會有那種舒適的、奇妙的體感，原來還真是他的誕生點。

　　魁青冷聲道：「把無患木種交出來。」

　　「交出來也可以， 不過我有條件， 」魔汐指了指鬼王，笑眯眯道，「他跟我走。」

　　亖亦仙氣得臉紅， 齜牙瞪眼，但他本質是條魚， 那牙齒也是小、潤、白，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魔汐的目光帶著邪肆， 剛想繼續調戲他，魁青已經不耐煩地祭出鋒刃，直指他門面：「廢話真多。」

　　亖亦仙感激地看了魁青一眼。

　　「青奎劍， 我知道你厲害，不過……」魔汐勾唇笑， 「你可奈何不了本尊。」

　　身為魔界第一魔君， 魔汐可謂底氣十足。

　　魁青從未被人如此挑釁， 當即臉色一冷， 也不再猶豫地刺了過去。

　　亖亦仙心裡翻了個白眼，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弟弟什麼實力， 即便這麼多年他有所長進， 那也斷斷不可能是魁青的對手，但亖亦仙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恨不得魁青狠狠給魔汐一個教訓。

　　可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 魔汐攻擊力一般，無法對魁青造成任何傷害，行動速度也不及，逃不了，可是他居然不怕砍！

　　青奎劍的每一刀確實能把他砍成幾半，可下一秒，人家又若無其事地復原了，簡直修煉過蚯蚓功。亖亦仙心裡一萬個點草，懷疑他這幾百年來吃過不少蚯蚓精的內丹才練就如此魔功。

　　「原來如此，」魁青眯起眼停下攻勢，冷冷道，「魔丹不在體內，你現在不過是幻影。」

　　「『鏡花水月』，只要你找不到我魔丹，我就永遠不會真正受到傷害。」

　　魔汐有幾分得意。

　　魁青冷笑：「看來你還不知道本座的手段。」

　　魔汐疑惑地看著他：「哦？」

　　「魔界的疆域，只有神界的四分之一吧？」

　　魔汐大大方方道：「貴精不貴多，雖然疆域小，但發展好，我們魔族的幸福指數可是很高的。」

　　李杭之：「……」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因為這句話逗比了。

　　「況且神界已經沒落，據本尊所知，一大半都是荒蕪之地，何德何能能跟魔界相提並論？」

　　魁青慢條斯理：「因為當年正是本座親自上去幹翻全神界，它才會這般沒落，你不如猜測一下本座一共耗時多久？」

　　「……多久？」

　　「不到一天。」

　　眾人：「……」

　　您是原.子.彈吧？

　　魔汐：「我不信。」

　　「那你且看著本座如何把魔界摧毀。」

　　魁青嗤笑，當年他全盛時期，把神界那一批比較厲害的趕走之後，就在神族地界釋放九成劍芒，凡是被劍芒波及的地方至今寸草不生，高傲的神族也不得不親自低頭跟他和解。這一段是神界的黑歷史，所以魔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但魔汐還是感覺到了威懾力，他可不能拿整個魔界當賭注，於是聳聳肩，「好吧，種子給你們了，條件是把我當客人，好好招待我。」

　　李杭之汗顏：「你定了房，就是我們的客人，不會給你穿小鞋的。」

　　「還是老闆好說話。」魔汐攤開手，準備直接把種子給他，亖亦仙卻一把沖上前奪走。

　　「老闆你別靠近他，謹防有詐。」

　　魔汐無言以對，他對李杭之真沒什麼企圖。

　　亖亦仙握著種子，只覺得它特別沉，有點暖暖軟軟的，正要交給老闆，魁青咳嗽一聲，「交給本座。」

　　「這是老闆的身體……」

　　「我說，交給我。」

　　亖亦仙不敢違逆，無助地看向李杭之，見他沒有表示，便交到了老劍手上。

　　魁青合手，深深地看了李杭之一眼，低聲道：「這確實是無患木種，如果你想用第一種方式回到肉身，那麼你跟現在沒有區別，你還是李杭之。」

　　「那……第二種呢？」

　　「你會變回無患木，」魁青盯著他的眼睛，「你想回去嗎？」

　　「我不知道……」

　　李杭之頭大得要命，畢竟他做了二十幾年的人，剛得知自己前世可能是根木頭，就要面臨著做木頭還是做人的選擇，著實困難。

　　「做人做木有什麼不同？」

　　「……吞下無患木種，你就要想起之前的事情了。」魁青垂下眼，原先他很希望李杭之找回木靈，彌補自己的過失，可是臨到頭了，他又擔心李杭之想起往事，進而責怪當初的他沒有信守承諾……

　　他怕被就此疏遠，李杭之不願意陪伴他身邊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的結果，魁青就紮心，李杭之若是嫌棄他，將不亞於那天無患木在自己面前枯萎。

　　便十分猶豫要不要把種子藏起來，徹底斷絕這個可能。

　　李杭之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魁青的臉色，他眼裡所有情緒都沒放過，慢慢地，好像知道了他的擔憂。

　　「我不怪你。」李杭之突然出聲，語氣篤定。

　　魁青愣住。

　　「直覺。」

　　魁青有些慚愧地垂下眼：「也許你想起來了，就會離開這裡。」

　　「不會。」李杭之搖搖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踮起腳在他耳邊說道，「其實我想通了，關於我去妖界前，你對我說過的那些。我覺得，答案是肯定的，我願意……在你身邊，建立那樣的關係。」

　　魁青的瞳孔霎時放大。

　　李杭之臉微微泛紅，「被那匕首刺進去的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你在，我還想過，如果我死了，誰還能降得住你這把又不聽話又凶得要命的劍呢？好像只有我了。」

　　所以他在哪個時候，就決定了，即使真死翹翹不再是接管人，他也會從地府偷渡上來，繼續滯留在日月客棧。當得知自己沒有死，是魁青瞬間將他救回的時候，他這個信念就更堅定了——就是要賴在這裡，陪伴他。

　　魁青驚訝地看著他，喃喃道：「你，你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是嗎？」李杭之笑道，「那你要對我有信心，畢竟我自始至終對你從沒改變的。」

　　魁青緊繃的神色漸漸放鬆，周身一貫冷硬的氣勢也變得平和，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他點了一下頭：「好，我帶你入回魂陣。」

　　這句話壓抑著激動，彷彿他早有準備，等待這一刻等待了許久，飽含著期待、不安、欣喜。

　　說著，魁青也不管其他人如何呆若木雞，緊緊牽住李杭之的手，瞬間從原地消失。

　　亖亦仙：「……」

　　千靈：「……」

　　最初的震驚過後，千靈一副生吞雞蛋的表情，「鬼、鬼、鬼王大人，他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好像是……」

　　千靈艱難地回想著為數不多的蛛絲馬跡：「什麼時候開始的？」

　　亖亦仙抓狂：「你問我我哪裡知道！明明是你跟他們先碰面的！」

　　魔汐：「哦，劍人戀？有趣。」

　　「少陰陽怪氣！」倆人同時怒目以對。

　　「不准非議我們的老闆和魁青大人！」千靈罵罵咧咧道，「過來，老子給你辦登記。」

　　他態度惡劣至極，早把李杭之的教誨拋至九霄雲外。

　　亖亦仙本想說讓千靈給他最差的房間，可是轉念一想，日月客棧就沒有條件差的，無論住哪一層都是便宜他了。鬼王大人乾脆扭頭就走，不想繼續跟魔汐同處一個空間。

　　魔汐很配合千靈的指示，手按在小冊子上。

　　【客人21009：魔汐

　　種族：魔

　　年齡：？？？

　　……】

　　吸收他的魔氣作為押金的時候，小冊子好像十分激動，因為他的儲存量太龐大了，這是日月客棧成立以來，接待過的最尊貴的、最強大的客人。

　　魔汐也很大方，在被吸取的時候主動釋放。最終押金顯示，他短短一瞬間繳納數值為10000。

　　小冊子狂喜得險些自我翻頁，以至於不需要千靈分配房間，它就在魔汐收回手的下一秒，主動熱情地浮現出一行字：【客戶『魔汐』已升級為高級vip，您擁有優先擇房權】

　　魔汐：「哦？亖亦仙住哪裡？」

　　千靈：「呸，不告訴你——」

　　【在1821。】

　　千靈：「……」

　　這小冊子是在故意拆他台嗎？！

　　魔汐微微一笑：「那本尊要住他對面。」

　　【好的，已安排1822給您，住您入住愉快！】

　　千靈簡直吐血，偏偏魔汐還虛偽道：「多謝款待，有勞這位小妖精……」

　　千靈咬牙切齒地把冊子甩回抽屜，瞪著他，「我才不會給你帶路呢！」

　　「無妨。」魔汐施施然走進電梯，因為自從進入日月客棧後，他就能輕易感應亖亦仙的存在。

　　千靈眼睜睜看著電梯數位顯示停在了十八層，一邊納悶「他居然會使用電梯」，一邊暗自祈禱他們打架的時候有點理智，不要拆家，畢竟收拾殘局的人只有他。

　　魔尊走出來到十八層，只見迎面就是半截血淋淋的手臂，他臉上的調笑霎時不見了。

　　「原來哥哥還在怨我……」

　　他一路走過去，最後停在亖亦仙的房門。抬手敲門時，卻感應到有結界阻隔。

　　鬼王的結界還是很厲害的，不過對魔汐來說形同虛設，他輕而易舉就將其攻破，閃身而入。

　　亖亦仙此時正化作魚形泡在天河水和忘川水中修養呢，完全料不到他會這麼快、並且不打招呼就進來，登時尾巴一挑，甩了他一臉水。

　　「滾開！」

　　魔汐呼吸微窒，下一秒化作一條跟亖亦仙大小和形態相差無幾的魚兒也躍入那魚缸中。這條魚線條流暢矯健，遊動時還帶著墨水般的黑霧，通體純黑，唯獨有一條背鰭是白色的。

　　他是純魔之體，跟天河水八字不合，故而入水全身被蟄得生疼，但魔汐顯然非常興奮，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心追逐著眼前的黑白魚。

　　直到亖亦仙忍無可忍，不想跟他玩兒什麼「魚水之歡」，憤怒地躍出魚缸，落地時化身為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怒目圓瞪。

　　黑魚也躍出水面，變回人形。魔汐甩了一下自己的右臂，撫上他白淨秀麗的臉頰，輕聲道：「我不是說了嗎，我還……愛著你。」

　　聽到那個字眼的亖亦仙眼睛一片血紅，呼吸急促，似乎要隨時發作，然而最終他冷靜下來。

　　「知道那條手臂是什麼意思嗎？」

　　魔汐：「知道，你在恨我。」

　　「非也，我在提醒自己，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為你付出了。」亖亦仙冷冷道。

　　……

　　李杭之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魁青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這是哪裡？」

　　「日月客棧的頂層。」

　　」99層？」

　　魁青搖搖頭：「這是我專門為迎接你設立的回魂陣，只允許你進入。」

　　說著，他又指向一片空地，那裡只有一大片空落落的草坪，直覺上應該種著一棵樹。

　　「你以前就長在那裡。」魁青的聲音很溫柔。

　　李杭之明白了，「在我還是樹的時候？那還不錯，這裡很漂亮。」

　　魁青點頭，這個陣法是他花費無數心血還原的，實際上當初無患木生長的地方已經不復存在。

　　也許是本能對這裡感到親切，李杭之笑得眉眼彎彎，「那你當初是不是每天都來看我？有沒有摘我葉子？」

　　「……也沒有。」魁青慚愧地低下頭，「本座那時……算了，你不會喜歡我那個時候。」

　　「一定也喜歡，所以才剖心給你。」李杭之不再猶豫，堅定道，「我要回魂。」

　　他走到那片空地中，攤開手心，把那枚無患木种放入嘴裡。

　　霎時腳下生出無數非實體化的根莖幻影，將他的雙腿纏繞，一股陌生熟悉的力量充盈全身，無數紛擾的回憶隨之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