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前塵01

　　在天地玄黃， 無法考量的遠古時期，天地混沌， 猶如一顆巨型的雞蛋。盤古沉睡一萬八千年， 某日醒來時不滿天地混沌，手執一柄大斧，將天地劈開， 開天闢地，經過無數歲月的演化， 其後盤古重歸天地，諸神歸位， 最終形成了如今繁榮又井然有序的三界和六道，這是眾所周知的一則神話。

　　不過出乎各路人界說書人意外的是，這並不是單純的神話， 而是確有其事。

　　但說書人只知道杜撰盤古和諸神的浮沉，卻往往忘記了開天闢地的那柄神斧， 它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後， 縱然神力無窮， 也重歸混沌， 埋藏於歷史長河裡，直到有神族動了點心思， 千辛萬苦找到了埋葬點， 將它重新喚醒。

　　如同垃圾會降解，盤古斧也會，但它能量著實大， 所以在被發掘時仍舊蘊含令諸神驚豔的神力。

　　於是，經過一番千錘百煉，魁青劍誕生了。

　　本源的強大，致使它擁有無可比擬的破壞力，世間無一是其敵手，當時神族正在開疆擴土，以它為仰仗，輕輕鬆松把神以外的異族打退到最蠻荒的地界。

　　然而他們只知道利用它的神力，卻不知引導和愛護。神族歡喜之餘，卻發現事有利弊——魁青劍在漫長的殺戮中有了靈識，並因為沒有得到正確的教化，又沾染太多殺孽和鮮血，變成了一把敵我不分的嗜血煞劍。

　　首先隕命於魁青劍下的神族就是當初將它千錘百煉、陷於巨大痛苦的幾個好事神仙，緊接著是就是那些膽敢對它下達殺戮指令的所謂主人。它不受控制，支配它的是亡魂們的怨念和憤怒。

　　如果這時候有人耐心對它教導，也不至於讓事態繼續惡化，但在高傲的神族看來，承認自己疏於教養、檢討過失是可恥的，加上疆域已經確立，魁青劍對他們而言，儼然是一把廢劍。

　　沒用的東西，還能挑戰神族權威，他們自然想廢掉。

　　然而魁青劍太厲害，神族損失一半戰力，也無法將它封印，剩下一半或多或少都受了點輕微劍傷，再不把傷口堵住，也是隕落的命。

　　神界後悔和害怕之餘，竟有人在妖界找到了一株稀罕的神木。

　　它長得並不十分高大，雖然周身環繞著一圈柔和的金光，但在眾多上古神木靈木中不算非常起眼，乍看只是株有點靈性的樹。

　　然而進入它領地瞬間，那人卻明顯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安撫之力——被魁青劍刺傷的地方原本隱隱作疼，他不過是站在它的樹蔭下，尖銳的痛楚竟緩解許多。

　　那神族困惑之時，有輕巧的腳步聲靠近，抬眼看去，只見神木後走出來一個身著青衣、赤腳的男子，眉眼很溫潤，笑得如沐春風。

　　「神君好。」

　　「你是誰？」那個神族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我叫無患，」男子溫聲道，「我的年輪認得你，在我還沒長這麼高的時候，你曾經從我上面掠過。」

　　無患說完，自顧自摘下一片葉子，敷在那神君的傷口處，作痛多時的傷口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了。

　　「你、你……」神君驚呆了，他們上天入地，用各種方法都沒能治好的劍傷，這個男子卻治好了。

　　「你是何方神聖？！」

　　無患笑吟吟地，「我不過是天生擁有治癒之力。神君如果有需要，下次來我也是治的。」

　　方圓幾百里的小動物偶爾受傷會跑來這裡吃他的葉子，吃完葉子後會給他叼一些營養土作為報答。久而久之，他已經很習慣用自己的葉子去救助旁人。他想得很簡單，既然他有這個能力，救人也不費勁，能治療就治療吧，誰讓他是一棵樹，不好挪動又倍感無聊呢？

　　不過那神君並沒有像小動物那樣報答他，反而又陸續帶了幾個受傷的神仙過來，討要他的葉子。無患不認識他們，但橫豎自己葉子多，每天都得掉一批，於是就很乾脆地把他們都全部治好。

　　神仙們個個都長得很好看，還能跟他說說話解解悶，無患沒覺得自己吃虧，還覺得挺有意思。

　　直到魁青劍知道這株神木的存在。

　　它氣壞了，自己特地把那些神打殘，結果居然有人偷偷治好他們？這不是跟它作對麼！

　　於是，魁青以一種興師問罪的姿態來到無患的地盤，準備大打出手，卻被一股平和的氣息籠罩——它從沒感受過那樣安寧、溫柔的氛圍，這讓它體內躁動的能量舒緩下來，並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它看到有個年輕的男子從樹後走出來，赤著白生生的腳丫子，指甲蓋卻是淡淡的粉。視線再移到對方臉上時，那淡淡的笑容卻彷彿直擊到它的心底，它甚至能聽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嗡鳴了一聲。

　　無患也看到了化身為人的魁青劍，溫和的目光往他明明成熟但帶著稚氣憤怒的臉上一掃，說出的第一句話卻不是害怕、求饒、指責之類，而是略帶著笑意的幾個字：「你也受傷了麼？」

　　魁青的滿身殺意，頓時煙消雲散，在那幾個字出口瞬間，它就淪陷了。

　　沒有人問過它的意願，就把它從混沌中挖出來，歷經無數淬煉鑿打成就它，又不問它的意願，就讓它去廝殺，等殺夠了，又嫌它殺得太多，企圖將它從世間抹去，它怎麼甘心？

　　可是無患木的這句問候，它才意識到，似乎世間不只有混蛋，還有人願意關心它的。

　　面對那溫潤的木靈，它乖巧得像小貓一樣，老老實實地，「……嗡。」

　　無患莞爾，在它身上掃了一眼，「你沒有傷口。」

　　魁青指著自己的腦袋，「我這裡疼。」

　　因為殺孽太重，他腦海時常能聽到那些亡魂的怒吼或者悲鳴，這也是他情緒極不穩定的重要原因。

　　「我沒見過你這樣的症狀……」無患有些苦惱，他不會治療心病，他只是棵樹，還不是真正的妖醫。

　　魁青面無表情，「哼，本座才不要你治。」

　　無患不甘心，想把自己樹冠上最大、靈力最強的葉子給他敷上。

　　魁青卻制止了他的動作，問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摘那片葉子你會疼嗎？」

　　無患歪著腦袋，仔細地想了想，平時摘那些邊緣的葉子就像拔頭髮一樣，不怎麼疼，但若是靈力最強的，應該挺疼的吧。於是他點點頭，「有一點點。」

　　「那本座不要。」魁青說完，也不給他辯解、嘗試的機會，旋身化作一把飛劍，帶著滿身煞氣離去。

　　無患呆呆地，自言自語：「……第一次有人不要我的葉子？」

　　也是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疼不疼呢。

　　本以為只是一段小插曲，沒想到幾天後這把奇怪的劍又來了。

　　雖然魁青板著臉不說話，也不要他的葉子，但無患還是很開心，覺得自己有人陪伴，哪怕安安靜靜的也欣喜若狂。

　　接下來的百年，魁青時常來無患木樹蔭下發呆，因為它覺得這裡的氣息很舒服，能讓它心境舒緩，從殺戮中剝離。

　　但只要它一離開，情緒再度不受控制。

　　隨著它身上背負的殺孽增加，它已經不再滿足於對神族下手，連新生的魔族也是它的死亡名單。

　　神族和魔族皆倉皇逃竄，後來他們無意中知道魁青劍經常來那株神木下小憩，經過一番研究發現無患木不僅能治療劍傷，還能克制那把該死的煞劍。頓時集體下界懇求，讓無患木幫忙穩住魁青劍。

　　「我只是一棵樹，我走不開呀。」男子無奈道，「我們木靈得修煉一萬年才能自如行動，我還差四千多年呢。」

　　神族面面相覷，最後有一個戰戰兢兢地站出來，對他說，「其實還有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

　　那名神君嚥了口口水，「你只需挖出自己的心，就能行走。」

　　無患被他們的無恥驚呆了，他救他們，他們卻想著置自己於死地？

　　神族們卻信誓旦旦保證：「我們將用法術護住你的木靈。」

　　……可是挖心，很疼的吧？而且會損耗不少修為。

　　無患很是猶豫。

　　神族見他不答應，紛紛朝他下跪，還跟他講很多天下蒼生之類的大道理。

　　無患其實不太聽得懂，他只是一棵樹，憑什麼要背負這些東西？

　　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因為這些神仙告訴他，他們其實已經找到封印魁青劍的方法，之所以沒有執行，一是代價會比較大，二是魁青劍會永遠、徹底消失，它將灰飛煙滅不復存在——說到底，這些神依舊捨不得放棄它的逆天神力。

　　——徹底消失？

　　無患不由得開始動搖，因為魁青可是第一個關心他拔葉子會不會疼的人啊，他捨不得他消失。

　　沉默片刻後，終究還是同意了。

　　最後，只見那株神木迅速枯萎，而男子臉色蒼白，心口湧出大量鮮血，手上則多出一枚波光流轉的琉璃珠，帶著一點血絲。

　　「多謝神君！」神族齊齊朝他磕頭。

　　無患又拔出一截自己的樹幹，虛弱道，「我自願為它成鞘，將木心嵌入它劍柄中，守護它讓它不再為禍，但你們要答應我，從此不再提封印之事，它好歹是你們帶來的，怎麼能說棄就棄呢，太不負責任了。」

　　神族紛紛點頭。

　　就這樣，無患捧著自己的心，來到魁青身邊。